衆人齊齊望去, 正是蓬萊方丈普濟天。
李正名收手笑道:“大師也來目睹我等是如何收服這些個禍害的麼?”
“阿彌陀佛,老衲是來化解這場孽緣,助你等一臂之力。”普濟天俯首正色道, “依老衲看來, 諸位武林高手已經將這些小輩制服了, 只是不知你們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李司立馬接話道:“那還用說?自然是殺一儆百, 開一個除害大會, 平息江湖風波。”
“阿彌陀佛,諸位施主不覺得這太過殺戮?”
李正名喝道:“哎呀,和尚, 我等是注重你纔對你好言相說,不要弄到最後連你自己也難堪收場。”
普濟天微微笑了笑, 他額角上血紅的肉痔一顫:“是麼?那老衲爲了不太難堪, 只得倒戈相向了!”他這麼一說, 讓在場的人都大爲震驚。
素聞蓬萊寺的和尚,都是不參與江湖紛爭的, 普濟天這麼一句話徹底打破了這條不成爲的先例。
而由於蓬萊寺的和尚不參與江湖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蓬萊寺的武功,更沒有人知道普濟天的功力有多深厚。
李正名把眼睛一眯,偏頭看了看普濟天說話有幾分認真,卻見他完全是一派平常的靜默神態, 嚴謹正色的神情, 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味。
李正名沉聲道:“那便請方丈出招。”此時, 喻老爺被喻顏的致命一擊正無力反擊, 幺娘雙足被削, 唯有他的武功纔是最突出的。
老和尚卻笑了笑。
只是他溫和的佛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他的嘴脣卻沒有絲毫變動。單是這等八里傳音的內力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擁有的。
李正名微微一頓足, 道:“方丈大師的八里傳音可是江湖失傳已久的秘技?”
普濟天仍是身形不動,柔和地笑了笑。他的微胖的身材在夕陽之下有一輪異樣的光彩,彷彿是護着他金身的光芒,卻教人直把他當仙佛。
李正名自己打氣般地哼了一聲:“原來蓬萊也是偷藝之徒。”
江湖中人不得隨意偷學其他門派的武功,而李正名此時這麼說一是羨慕普濟天能習得這等高深武功,二是硬要把正義的名頭往身上靠。
普濟天道:“八里傳音正是我派所創,爲的正是督促我派弟子嚴加背誦經文,與佛鐘是異曲同工之妙,敢問李施主我派何來偷習一說?”
“你!”
李正名徹底沒有話說。饒是他傾盡全力去習得八里傳音這等深秒的武功,也至少要十年八載了,這麼說來,他此時斷不是普濟天的對手縱然加上幺娘和李司也不足以與之抗衡。
李正名餘光瞟到喻顏和喻老爺。他二人仍是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解,倘若……李正名的身形一轉,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他忽然就到喻顏身旁。
“普濟天,你不是最看重人命了麼?你若是不立馬走人,我可就一掌拍死他們!”
李正名這話絕對不是糊弄人。
只要是懂些武功的人都能看出喻顏已經是拼盡全力,喻老爺也無法再這一時三刻抽身離去,再他二人身上再加一味不同的氣息,遊走他們的奇經八脈,恐怕承受不了這股內力的他們,最終都是七竅流血而死。
金倉鼠廖木傾等都是聰明之人,怎會不知道這重要性?秦於易瞬間神情大變,急急喚道:“不,不要!”
普濟天還未有所動作,便是連說話都來不及,但見一道玄色的黑影閃過去,那速度快得嚇人,似乎只是幻覺,但玄色的身影很快就從李正名身後躍近,一手錯開他的掌風。
“喻顏,你不會有事的!”
喻顏忍受着體內自己的和喻老爺的兩道一剛一柔、不相同的氣息在全身遊走,偏生有不能控制、不能化爲己用,任它們在各個血脈筋絡亂竄,簡直比剜了她一刀更難捱。
“你,你……”
冷淪明的眉尖一簇,他知道喻顏要說什麼,看着她痛苦的神情,卻好像氣息在他體內遊走一般痛苦,冷淪明打斷她:“我沒事。”
冷淪明沒有說,他在沉沉靡靡的時候,倘若不是聽到有人在喊着喻顏,喊得那麼悲切,他如何能夠這麼輕易地從那噩夢中逃脫?
情勢大轉。
只此瞬間,金倉鼠就經歷了生死轉折,他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廖木傾。從來不覺得她的仙姿如此曼妙,這麼,吸引他……用力地握住廖木傾的手,他深情地說:“怎麼辦,看來你得等着和我做一對神仙眷侶了。”
廖木傾也忽然鬆了口氣,沒有了之前的壓抑,她的疑惑又生出來了:“這話怎麼說?”
金倉鼠動作輕佻迅速地挽起她臉側的髮絲:“因爲閻王他不收我們。”
廖木傾紅着臉,笑道:“許是怕你去了,閻王府的女子都隨你一起投胎轉世。”
李司站在他們身旁聽着這些話,也不由地暗道金倉鼠對廖木傾的影響之大,短短一段時間再見她,卻能看到她這般開起玩笑了。曾經模糊如仙的女子忽然有了一絲活潑生氣,連帶着她的那雙眼神渙散的眸子也晶亮起來,李司卻只能在遠遠觀望,這心情滋味不是普通人可以理會。
李正名幾招就被還在勸慰喻顏的冷淪明打下陣來。
李正名早已無心戀戰,對着普濟天,即使他勝過冷淪明又能如何?普濟天一定會出手幫助他們,所以……李正名腦中這麼想着,心下早已失去鬥志,因而冷淪明幾乎不費多少力氣就連續拍了三掌在他胸前。
李正名顫顫退開數步。
冷淪明俯身而下,掠到他跟前“咔嚓——”折斷他的右手,正是方纔要拍在喻顏身後的那隻。
“你這個莊主無能,當着也只能毀了狜凌的前途,既然早就舉行了莊主交接儀式,你也早就該退位讓賢了。”冷淪明一字一句,緩緩道,“今日折去你一隻手,全是因爲二十年前的那一場大火,因爲你們這些假裝正義的無恥之徒害我爹孃喪生,盤龍滅教……我折斷你一隻手也並不是不恨你了而是看在方丈大師的面子上,放你一條生路!”
說到那一場大火,他臉上的神情閃過一絲悲慟,很快又隱去,復又瞟了一眼杵在一旁的李司:“我相信你本性是善,不會如你師父那樣殘害生命,望你好自爲爲之。”
李司看了看李正名,又看了看幺娘等,點了點頭。
幺娘怒道:“李司,你這畜生!”
冷淪明看着幺娘,沒有說話。顯然是在考慮怎麼處置她。普濟天笑道:“她由老衲帶回蓬萊寺,用佛經度化,冷淪施主,你看可好?”
冷淪明道:“這樣最好不過了,多謝大師。”
金倉鼠忽然大笑着一指藍魁:“公子,那麼這個叛徒怎麼處理?”
金倉鼠的話還沒說完,藍魁從脖子開始一直往上的地方好似充溢了血,泛着紫黑:“公子,公,公子……”藍魁掙扎着扭曲了面目,要跪下求饒卻沒有跪下,佝僂着身子,躺在地上,最後一動也不動。
“他的命本是我的,如今也只是收回我的東西罷了。”
金倉鼠笑:“想來也是我多慮了,公子怕是早就看出端倪,懷疑他了。”
“不錯。”
又是這兩個字。
喻顏轉頭看向這個玄色的身影。
冷淪明慢慢走過去合普濟天二人之力,終於將喻顏與喻老爺分開。
喻老爺這一生都將後悔接了喻顏那一掌,因爲冷淪明和普濟天想的法子莫不就是一起度了他們的內力到自己體內消耗掉,除了這個別無其他法子。
冷淪明沒有殺喻老爺,失去內力的習武之人可說是終身的痛苦之事。
當喻顏脫開那一道吸引的壓力,馬上身子一軟,躺進一個溫暖、好像早早就一直在身後的懷抱。一如曾經患難在林中,那股清新的草木氣息。
冷淪明看着她的眼睛,好像望進喻顏泛起苦澀的心底,他誠懇地道:“喻顏,我當日在書房說的話都是爲了引出藍魁他們的計劃,讓你誤會了,我很抱歉。”
風忽然揚起,捲來一陣祈湖面上的祥和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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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烏山再一次恢復生機,神鴉遍野的時候,秦於易正小聲念着廖木傾遠方送來的信:“此生與之攜手浪跡天涯……勿念。”
蒙嵩擡起頭,笑了笑。
廖木傾和金倉鼠後來的經歷他們沒有時機知道,但關關念頭一轉便能體會到他們那種生死與共的情形,若非親生體驗而不能懂的情感。
蒙嵩忽然神情凝重地望着秦於易:“你還想她嗎?”
秦於易看向神鴉聚集的地方,遲久才道:“想。但亦不過是想她過得怎麼怎麼好罷了。”
“江湖盟主的選舉又到了,你可要去?”
秦於易笑笑:“自然要去。”
盟主大選。悅茶莊的生意又不是一般的好了,就連冥姬都趕來助靈魄一臂之力。
來來往往的人,熙熙攘攘的街道,一切都安逸隨意,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人會知道曾經有一日在祈湖發生了這麼多,直到再次舉行江湖盟主大會,衆門派力舉屈祖教的時候,喻顏再次回到這裡,一如當時靠着那個溫暖的懷抱,她一臉恬靜地道:“從狜凌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我遇到一個對的人,而此生我也會走上與之前迥然不同的路。我一直走,一直走……有過傷心和疑惑,可是那又怎樣,我不孤單也不寂寞。”
背後的人一動:“第一次……狜凌莊?”
“塔上。”
冷淪明輕笑一聲:“塔上……我差點讓駱成殺了你。”
喻顏撇撇嘴,不甘心地道:“我知道。感謝你那個錯誤的決定吧,我是個記仇的人,現在你就算穩坐江湖盟主的位置,我也一直跟着你,直到……”
“朝夕,喻顏,還記得我說的麼?”冷淪明反手轉過她的身子,使她與自己面對面,“朝夕啊,與日月同在,與我同在,你要離開我,除非天荒地老,朝夕不再……”
“明……”
喻顏的話不能說完,有些乾燥的她的脣被另一片溫熱的脣貼住,輕輕的,好像羽毛在輕拂,她的心田忽然之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充實,點足仰頭,溫柔地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