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來人圍着他轉了幾圈,終於又哼了一聲,正要返回宮內。忽然有來早朝的官員與來人打招呼,“楊大人早!”
楊仁趕緊回禮,“顧大人早!”
兩人一起說說笑笑地走向宮中,班超這才又一下癱倒下來。他知道,剛纔這人正是內廷第一帶劍侍衛楊仁。此公手段高強,早在聖上做太子時,便隸屬太**,現在則是聖上手中的一張最可靠的王牌。他是南宮衛士令,還兼領侍中之職,手下有一批身懷絕技的郎官、謁者,是漢廷令人生畏的一支力量。看來,自己已被楊大人盯上了,一場切磋自是難免。
從古至今,天下劍客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凡是見面便要分個高下。
凌晨時分,遠處圍觀的雒陽人依然很多,一個深目高鼻、體形高大的西域胡人,兩個頭戴皁紗冪蘺的高挑胡人女子,慢慢走出人羣,先鞠躬,然後將一個酒壺和一冊胡餅遞與侍衛。
一名宮廷侍衛伸手接過,檢查了一下,見酒壺中裝着濁酒,咕咚喝了一口,纔將壺與餅放到班超身前。班超在黯然的晨光中快速喝盡壺中酒,並將胡餅吃盡。身上迅速有了點力氣,他動彈了一下痠疼的胳膊,準備打持久戰了!
“故徐令之子班超上殿見駕!”
就在這時,太監奶聲奶氣地一聲傳呼,皇帝果真召見班超了。
圍觀的人羣一片歡騰,紛紛拍起掌來。班超隨着太監,搖搖晃晃、一步一步地挪上丹樨。禮制規定百官上朝走到丹樨時,要脫履解劍後,小跑進殿,稱爲“趨”。班超雖不是官員,但也是世家子孫,講究“通五經貫六藝”。因此,班超脫履解劍,小黃門檢查了一下後,班超卻“趨”不起來了。
他雙腿已經麻木,脖子和身體已經僵硬,根本不聽使喚,好不容易一步步挪進卻非殿大殿內,撲嗵跪倒,伏身長拜。
“大漢故徐令之子班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拜完雙手扶額,伏地再拜叩首,如是三次。
“大漢故徐縣令之子班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哪!”
帝國最高統治者皇帝劉莊一身絳紅色朝服,頭戴十二旒冕冠,威嚴端坐於御坐之上,仔細端詳着珠簾外堂下的這個班家後人。稍頃,才溫和地道,“班超,行了行了,汝不必再喊,且起來說話。奏章朕已閱過,朕問汝,身爲徐令後人,民不得私修國史,難道爾不知乎?”
“謝皇上!民不得私修國史,小民兄弟二人身爲史家之後,自然知道。可是皇上,兄班固並非私修國史。家祖世代爲大漢史官,曾受先皇上賜予全套典藏副本。家嚴爲朝廷修史多年,家君過世後,兄弟班固繼承衣鉢,決心繼續爲國修史。此是爲朝廷修史啊,豈能與民私修相類?”
班超慷慨陣詞,有理有據。說完,又手扶額,再次伏身長拜於地。其實,他之所以再次長拜,還是太累、太虛弱了,借長拜可以緩一下氣。
“班超,不必再跪,且起身說話。爾言爲國修史,有何爲證?”
“稟報陛下,有小民父兄二人所修《<史記>續書》(注:即《漢書》)爲證!“班超費力地慢慢站起,身體搖晃了一下,頭一陣暈眩,好不容易纔站住。
”班超,汝是要朕當堂判讀麼?“劉莊平靜地問道。
班超聞言,一下子豁出去了,他接着皇帝的話頭說道:
“皇上,班氏祖上即爲史官。家翁當年,嘔心瀝血,續編前漢史。父殤望都,兄長居憂安陵,繼承阿翁之志,勤苦修前漢史,已歷五年。現書已完成近半,然被京兆尹查抄,抄家時且損毀不少。小民懇請陛下,命京兆府尹將已查抄之書呈閱陛下,即可證明清白。到那時,如有半點虛妄之言,小民班超情願受罰領死,絕無二話!”
劉莊依然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班超說完上面的話,見朝堂上毫無反應,君臣一點動靜沒有,乾脆一吐爲快,便將父兄兩代人幾十年修史的艱辛,宣揚“漢德”的志向,班家在安陵邑的艱難生活,一一訴說了一遍。
皇帝與滿朝文武,都靜聽班超辯白。
劉莊從始自終沒有打斷班超,他知道修史可是個苦差事,學問活兒,一般儒人都幹不了,況乎庶民乎。班家世爲史官,自願修史,與庶民私修自然不能相提並論。只是他更沒想到,史家班彪後人,家道雖然敗落,卻依然繼承班彪衣鉢,竟然熬得住寂寞,耐得住苦寒,自願秘修國史。
他已經隱隱有感覺,朝廷是錯怪了班氏後人。而三輔則有人是故意欲加害班家?
班彪是開國功臣,且官至徐縣令。平夕爲人謙恭,寬仁宏厚,官聲甚好。且博學有才,名冠前朝。班氏前漢時即爲顯赫望族,現敗落至此,令人感嘆。因此,待班超說完,滿朝文武,交頭接耳,稱歎不已,更多的人則點頭稱是。
劉莊見班超一席言語,不僅自己令自己震驚,而且顯然已經打動了卻非殿中百官,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他對這個喋喋不休的世子好感倍增。嘴裡說道,“好了,好了,班超,不用再說了。卿的話朕已經聽明白了,不知衆卿以爲如何?”
當朝大臣們羨班彪之名,與班氏後人更無過節。班彪曾爲河西軍智囊,畫冊事漢,赫赫有名。入朝後,在徐縣、望都官聲俱佳。在司徒府爲掾吏,溫厚敦仁,才高謙遜。因此廷議之時,三公九卿之下,尚書檯和各府衙大臣,竟然無一人有點滴異議,這讓劉莊大爲震驚!
今天這是怎麼了?朝內山頭林立,即位以來,凡遇廷議,朝內大臣必各抒已見,總是要爭得面紅耳赤、你來我往、差點動拳頭纔算完。可今天,卻出奇地一致。竟然無一人對班超所言,提出異議,這到底是怎麼了?
右扶風有人上奏,告班固私修國史,當時吾下詔羈班固時,汝衆人爲何不阻止?此時卻都做了好人,難道這惡人非得朕一人來當不成?!
看着簾外朝堂上站立的朝廷衆官們,劉莊心裡不禁有點惱了!
正在此時,東平王劉蒼出班奏道,“皇上,前時右扶風奏章一面之詞,臣等不知內幕,故而不敢妄斷。今聽班超所言,似句句是實。然臣以爲,是否私修國史,布衣班超一已之言不足爲信。班固私修國史是實,但班家以史傳家,確不能與庶民私修國史相提並論!”
衛尉趙憙出班抱拳道,“陛下,臣以爲應檢視班固所修之史,再作定論!”
東平王劉蒼是劉莊同產胞弟,手足情深。已定於年內正式就國,徙居無鹽。而衛尉趙憙原爲太尉,光武帝駕崩後,主持喪事並扶助劉莊即位,被封爲節鄉侯,後於永平三年因事免太尉,並代竇融爲衛尉。
兩位重臣所言,讓劉莊心裡的惱怒消除一些,他俯首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