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漢宮夜讀

詔書剛下,涼州又以六百里加急又傳來警訊,“漠北大旱,北匈奴自伊吾綠洲越莫賀延磧八百里沙海,不斷寇掠邊地,河西動盪,隴右震動,烽煙四起,沿邊州郡晝閉城門……”

“啪!”

劉莊將硃筆擲於案上,他佇立於黃色邊塞帛圖前,久久不語。

幾天前,時爲郎官的耿秉首次上疏,力主擇機討伐北匈奴。明帝命舉行大朝會展開廷議,於是主戰和主和兩派當着皇帝面各呈理由,爭得面紅耳赤,最後就在卻非殿皇帝面前即爭執不下。當時連續數日廷議未決,劉莊雖然始終沒有表態,卻突然拜耿秉爲謁者僕射,使其成爲皇帝的近侍。

此刻,內憂外患頻仍,內部天災壓力雖然巨大,然君民協力,定可對付時艱。可對外用兵,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天災未息,內憂未淨,他牢記父皇“恤民力,慎用兵”的遺訓,一時思前想後,久久難下決斷。

本朝已經數十年沒有對外用兵,他必須慎之又慎。劉莊經過數日思索,權衡利弊,此時他已經想明白了。他重新閱了一遍奏章,緊咬牙關,決意嚥下這枚苦果。他鐵青着臉,冷冷地、既象自言自語,又似對衆臣,嘴裡說出冰冷冷的八個字:“暫時隱忍,待時而發!”

一邊說着,他一邊重新走到絹圖前,背手仔細思索一番後,忽然又從絹圖前轉過身來,目光如炬,臉色冰寒,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道:

“衆卿謹記,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匈奴豺狼本性,是吾大漢天敵。縱容匈奴逞兇河西,漠北各國將羣起效之,大漢將再我寧日。今朕與衆卿相約:國家需要休養生息,不能兩面開戰。吾隱忍十年,強自嚥下苦果又如何?待河水清、內憂稍緩,朕必將揮王師掃蕩漠北,永解北胡之憂!”

說完此話,劉莊慢慢抽出牆上的御劍,揮劍掠過,只見寒光一閃,“颼”地一聲,一支鬥粗的紅燭應聲而斷,“撲嗵”一聲滾落於席上!

“陛下……”

大臣們見狀,全部都扶案而跽(注:即挺直上身兩膝着地跪坐),神情爲之一凜,每一個人都汗毛倒豎!

劉莊從全局出發,否決了耿秉的提議,但也通過劍劈紅燭,立下了誓言!

別忘了,這可是一代雄才偉略的大漢君主的誓言。兩位老宰輔,尚書令孫堪,衆尚書、僕射、郎官們聞之,無不心驚肉跳。他們此時才明白,數日的廷議激辯,皇帝讓衆大臣暢所欲言,其實他心中早有答案:

那就是,朝廷對北用兵已經不是用不用的問題,這根本已經不需要爭論。現在的核心是,何時用兵、誰來掌兵、怎麼用兵等戰略問題!

就在這時,二千石曹尚書侍郎周乙匆匆進入御書房,呈上了班超的奏章:“皇上,故徐縣令班彪之子班超,長跪朱雀門前,爲其兄班固擊鼓鳴冤!”

“哼,私撰國史,何冤之有?他願跪就讓其跪着吧!”

劉莊走到御案後坐下開始批閱奏章,他頭都未擡,很不屑地說道。你也不想想現在這是什麼時候,與河水大患、東西大旱和匈奴寇邊這些對帝國命運生死攸關的大事相比,這是那裡對那裡的事兒?

“啪!”

劉莊隨手將班超的奏章扔到御案一側,便又開始商議治理西南夷人和燒當羌騷亂事宜。

夜漸漸深了,終於辦完一系列最緊急的事,皇帝命明日再議。等兩位老宰輔和尚書檯官員們都退下後,劉莊健步走到殿外,他站立在榭臺之上,聽着榭臺下流水潺潺中不絕的蛙鳴,伸了一個懶腰,便走下臺階,順着連廊,向長秋官走去。

南宮各殿均有廊道相連,雕樑畫棟,曲折迴旋,尤如迷宮一般。權倌慌慌張張地給皇帝披上外衣,又戰戰兢兢地稟報,“皇上,是否啓駕後宮?”劉莊揮揮手,權倌再不敢多言,提着角籠宮燈在前面默默引路。

兩漢時代,宮中規矩與後世完全不同。前漢時除皇后外,妾皆稱夫人,分成八品。漢武帝時,又增加四等,後宮佳麗無數。

但東漢開國之初,光武大帝劉秀大量裁減後宮,皇后之外,只剩貴人、美人、宮人、采女四等級,且人數不定。皇上夜晚駕臨哪個宮,就由哪個妃子、貴人或美人侍寢。

選秀也極其嚴格,每年八月,會遣中大夫、掖庭丞及相工,到雒陽鄉間各位功臣府上訪選秀女,擇優者進宮。但選秀標準極高,要“明慎聘納,詳求淑哲”,寧缺勿濫。即對入選宮中的女孩,不僅要長相好,還要賢惠聰明。

東漢初年三帝,政治清明,後宮賢淑,外戚無專權。尤其是劉莊時期,“聿遵先旨,宮教頗修,登建嬪後,必先令德,內無出閫之言,權無私溺之授,可謂矯其敝矣。”

劉莊與其父皇劉秀一樣,都是夫妻恩愛的典範。此時天下多事,內有天災,外有邊訊,皇帝更沒有心思用在嬌嬌滴滴的美人身上了。他心事重重地來到長秋宮,皇后仍未睡,與宮女夕照一起,兩人一人捧着一本書簡在燈下慵懶地讀着。馬後一向節儉,捨不得用燭,夜讀時只點枝形燈。

“皇后,皇上駕到!”忽然外面宮女的通報,驚動了兩個苦讀人。

劉莊已至門前,忽見殿內堂上皇后與夕照一人捧着一卷書簡,正在聚精會神地閱讀,便爲眼前景象迷住了。宮女的通報聲讓他醒過神來,不禁脫口而出,“好一幅漢宮夜讀圖……”

“妾恭迎皇上!”皇后和夕照趕緊起身行禮。劉莊卻將手伸到嘴上,示意她們不要大聲,以免吵醒小太子。

“皇上,‘夜讀圖’太直白了些……”夕照輕聲嗔道。

“唔,汝以爲不雅?那應該是……”劉莊颳了下她的小鼻子戲問道,馬後則抿嘴輕笑。

“奴婢以爲,應爲‘漢宮春睡圖’,意境似應更好些!”夕照看了一眼馬後,讀懂了皇后眼中之意,便故意慵懶地抻了抻懶腰,露出一付傾城傾國之態後,才認真地說道。

“夕照所言,有點道理!”

劉莊沒有接夕照發出的信號,而是輕聲興奮地脫口誦道,“春濃夜未央,殿外蛙鳴急;漢宮已酣睡,長秋燈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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