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小心翼翼,跟着蒙榆一點點鑽進洞內。洞不深,也就七八丈遠,轉過彎來便通向一個秘室,洞壁上掛着無數蜘蛛等小動物的屍首。
只見室內通道上擺放着幾件簡陋、粗糙的銅器、陶器,上面蒙上厚厚的塵土。通道內擺放着一個石棺,棺前石柱前站立着一具乾屍,以石柱固定。乾屍上穿白色粗羊毛織成的無領衣,下身穿着紅綠相間的條紋方格粗羊毛泥裙。這種裝束,班超在西域多次見識過,可穿在數千年前的古人身上還是令他倍受震撼。精美的衣飾與男子的裙裝,更讓他驚訝、茫然(注:在新疆各博物館,遠古西域高超的紡織水平,令筆者亦有時空穿越之感)。
石棺四周,擺放着銅器與陶器,內裝一些已經變成黑色、板結成一塊的慄與麥粒。石棺內是一具男性屍骨,屍體已經不存,僅剩一付骷髏。屍骨四周,擺放着一些原始的玉器、貝殼和毛質、麻質衣被等物的殘片。除了銅器、陶器是文物,其餘倒是沒什麼新奇。
肖初月叱道,“周令,一座破墳而已,汝鬼喊一通,這有什麼……”
周令未理會他,而是一臉嚴肅,班超、郭恂、蒙榆等人也一臉凜然,肖初月不敢亂叫喚了,他這才明白這裡不過是疑冢,是騙那些盜墓賊的。胡焰則既興奮又戰戰兢兢地對班超道,“司馬,碰到大墓了,從殉者及器物看,最少也有三四千年。只是吾不明白,如此幹墓屍首如何會腐爛?是否打開看看?”
班超看一眼郭恂,郭恂抱拳對石棺躬身道,“前輩恕晚生罪孽深重,打擾清靜了……”拜畢對着衆人咬牙道,“吾等出使途中,先遇匈奴人,繼而又發現這大墓,豈非天意哉?只是如若打開,是否會震倒那些石柱?這可是地下數丈深啊……”
蒙榆道,“大使勿憂,只要不碰石柱不會倒!”說着,便對周令點了下頭,周令轉動骷髏乾屍後的石柱,隱隱的“轟隆隆”一陣輕響聲過去,室內陡然塵埃紛飛,陰風陣陣,令人毛骨悚然。西面牆壁上,兩塊大石赫然向內徐徐打開,洞開了一扇陰禁禁的大石門。門內漆黑一團,分明是一個隱秘的大洞穴。
衆人等了一會,胡焰舉着火把帶頭走了進去,只見這是一個長長的墓道。墓道地面上兩側,躺着數不清的男女乾屍。屍體四周,都擺放着一些銅器與陶器,一眼便能看出,這些都是被斬殺後襬放在這裡的殉葬者。
走過長長的墓道,裡面是一個更大的密室。密室分前後兩間,前間秘室四周站立着幾十具骷髏或乾屍,身上着粗羊毛條格紋的裙裝,邊緣甚至繡着花紋,外着已經乾硬的獸皮甲服,手骨中握着兵器,有銅戈、銅刀、銅矛、銅劍或精美的彎弓等。
班超細細分辨,終於發現這些乾屍脖頸上都有傷口,他們顯然也是殉人。他們都是武士,也是自願被殺死後被固定成現在這副模樣,且永遠在這裡陪伴、護衛着主人。
而後間密室內,地面中間擺着一口巨大的石棺,四面都雕有威猛的老虎石雕,姿態生動,呼之欲出。棺頂交叉放置着兩條粗大、長長的大蛇乾屍,大石棺前面蹲坐着四隻形態栩栩如生的白色的雪狼乾屍,經們分明是主人生前的寵物。而棺兩側,則擺放着左二右三共五具小石棺。
小石棺後面的牆壁邊,擺放着五具簡陋、但卻完好的器物,細看竟然有點眼熟。郭恂小聲道,“此乃坎侯(注:即箜篌)祖先也……”兩具小坎侯,分別爲十三絃、九弦。一具臥坎侯、一具豎坎侯,均爲二十二絃。最精美的是一具二十五絃的坎侯,首爲鳥形,連翻窈窕,纓以金彩,絡以翠藻。
石棺前的地面上密密匝匝,擺滿了黑乎乎的銅器、陶器、竹蔞、木匣。竹蔞、木匣已經變形,上面落滿塵埃,只能依稀辨別出當初的模樣和奢侈風采。銅器、陶器很粗糙、簡陋,上面覆滿灰塵。炊器、食器、酒器、水器、兵器、工具等應有盡有。仔細分辨,能看出有點類似是鼎、豆、鍾、銅刀、短劍、銅矛等的粗陋模樣,與西域人用的器具功能相同,只是形態更粗糙久遠了些。
肖初月輕輕拂開一隻已成粉末的木匣,裡面露出貝殼、珠玉、金飾的黃燦燦身影,他目瞪口呆,嘴裡喃喃自語,“發了……發了……”周令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不恥地“嘖”了一聲。
打開石棺,裡面又現出石槨。揭開槨蓋,慢慢掀開麻被,只見下面躺着一個高大的塞人女性乾屍,她仰面而臥,一頭棕紅色頭髮,披散在耳畔,面容精緻,皮膚緊繃,且微微帶着笑意,彷彿剛剛睡着,十分安詳。她深目高鼻,身着紅色精美的毛線織呢衣衫。手中則握着一把銅斧,卻只剩下斧頭,如此乾燥密封的環境中,柄竟然已成粉末。
棺內乾屍四周,則遍佈貝殼、珠玉或其它玉飾。再打開分佈四周的五具小石棺,只見裡面都躺着一位年輕女性的乾屍。除了一個其中裝着已變成黑色的慄蔞,她們每人身邊都有一把短銅劍。仔細尋找一遍,墓葬中再難找到能證明墓主身份的器物。
而四周的牆壁上,則打磨出一幅幅壁畫。山巒、白雲、藍天、河流、氈房、牛羊、炊煙,彷彿是一個如畫的世界。狩獵、漁獵、耕種、收穫、戰爭、宴飲、歌舞、祭祀,一個朝氣蓬勃的強盛部族,其生活景象無不栩栩如生。而且,與上面古堡的壁畫風格、時代完全不一樣,這裡壁畫分明都是主人生前氣象萬千的生活場景。
室內安靜下來,從天而降的財富,遠古時代的強盛部族場景,都讓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這座亂石山上共有三座大小差不多的石堡,也就是共有三座王陵被他們發現,這非同小可啊。郭恂心驚肉跳的看一眼班超和衆將,見衆將都看着班超,便用徵詢的語調幹啞着嗓子道,“班司馬,汝意當……如何處之?”
班超想也未想便道,“別部隨都尉遠征白山南呼衍部,二損其一,近千卒永遠留在冰天雪地的白山和疏榆谷,豈爲財耶?吾隨大使出使鄯善國,打通西域南線,溝通東西商道,亦非爲財也。一切由大使定奪,別部不取分文!”
郭恂或許未想到班超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的臉頰上肌肉陣陣顫動,沉吟了一會,先向棺中人抱拳躬身施禮,然後才緊咬牙關說道,“班司馬所言有理,如果吾所言不虛,如此墓葬規制,此或無數年前某女國首領、甚而爲傳說中之西王母陵。蓋上棺蓋,封閉古墓,便讓先人們安息吧!”
“末將遵令!”
衆人蓋上石棺蓋,關上古墓大門,便戰戰兢兢地退出密室,回到地面,再蓋上蓋板。兩個公主、班秉、班騶、四個小胡女都一直圍在洞口邊,見衆人從裡面爬上來,金慄急問道,“快說說,裡面都有什麼?”
甘英笑道,“沒意思,原是座地下糧倉,慄、麥已經腐爛。老鼠遍地,蜘蛛、小蟲兒到處亂爬,令人噁心……”金慄一聽說老鼠、小蟲兒便汗毛倒豎,趕緊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了。
天明起來,空氣寒冷而清新,原來凌晨前下了一場小雪,廣袤的大沙漠變成一片童話般的白雪世界,鋪了淡淡一層白雪。班超從厚厚的氈毯下擡起腦袋,只見刑卒和商隊的駝倌們已經在收拾駝、馬,劉奕仁突然又驚叫起來,“呀!司馬,快來看?”
班超與衆人都涌了過來仔細一看,咋晚分明是一塊顯眼的大條石,天明起來地面已經變成了完整的石板,那個陵墓的入口竟然永遠地消失了,這令衆人一時都驚訝得說不出話兒來,難道所有人夜裡都做了同一個夢?班超、淳于薊不約而同地看一眼胡焰、蒙榆四匪,見衆匪都裝出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兒,便暫且放過了他們。
兩人一起走上堡頂,望着西邊逶迤蒼茫的羣山萬巒,不禁會心而笑,身在山國(注:王治爲墨山城,或爲今辛格爾古城遺址)的焉澠果然沒有動作,漢使團賭勝了,已經有驚無險地躲過了一劫。
班超原本已經鐵了心準備在這裡依託石堡堅守三至五天,只要焉澠夫人人馬圍攻石堡,漢軍越騎營的巡哨斥侯便會在第一時間通報伊吾大營,越騎營三天內必趕到亂石山。班超無論如何也不想讓焉澠夫人帶着她的人馬追到樓蘭城再去較量,那樣將給出使行程帶來無窮變數!
望着另兩座白色的石堡和中間圍欄內正在忙碌的駝倌們,淳于薊小聲道,“司馬……此三陵吾等能發現,又如何能瞞得了北匈奴人、過往商隊與盜墓賊?吾意可通知權魚,以彌補魚邸資軍之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