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夫妻在說着私密的話兒,此時實在是不應該進來,班超拚了老命總算忍住笑。胡焰、淳于薊等人也一樣,一個個忍得好辛苦。班超伸頭一看,一個高個子婦人,正一手掐腰,一手狠狠擰着蒙榆的肥耳朵,右腳不停地高擡,一下一下地踢着蒙榆的大肥腚。嘴裡還在斥罵,“一回來便對這些死人之物上心,不損陰壽啊,不給晉女積點德啊?啊?!”
女人背對門口未看見班超,看體形十分火辣,蒙榆見班超一付幸災樂禍、不懷好意的笑臉,窘迫至極,便抹一把額頭的汗,無奈地苦笑道,“司馬,軍侯,見笑了,內人未見過大世面,不懂規矩……”
“啊——”,女人嚇得魂飛魄散,猛扭頭正看見班超與淳于薊咧着兩張壞笑着的大嘴,原來一切都是真的,她趕緊鬆開手,低下頭慌忙跪下叩頭,“民女色密蹉見過漢大使!”
班超和衆將終於沒忍住,暢快淋漓地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震得頭頂上小土塊兒簌簌墜落。地道內通風不暢,這個半封閉的洞穴內空氣中瀰漫着男女歡愛後留下的特殊氣味,蒙榆額頭的汗水,婦人凌亂的鬢髮和俏臉上還未褪去的紅潮,看來兩人耳鬢廝磨、情難自抑之是便剛剛抵死纏綿過一場。
此情此景令班超大受感染,他隨口誦出一絕雲,“暗香穠芳愛巢中,羌女嗔猊正動粗;擰耳掐臀人亦醉,憐香未必不丈夫!”這調侃太形象、太捉弄人了,衆將聞詩更是大笑得直不起腰來。
女人知書識禮,她也聽懂了漢大使的詩。剛纔兩人那點醜事大使和衆將心知肚明,於是她被笑得無地自容,無處躲無處藏。況且自己剛纔說得太那個了些,把夫妻那點破事全抖露出去了,只得恨恨地踢了蒙榆幾腳撒氣。
這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羌女,看來被保護在這裡生活得不錯。燭光下秀氣白淨的面頰桃紅醉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含羞帶嗔明眸善睞,合體的襦裙很好的襯托出那高挑身材,腰細臀肥很是火辣。頭髮編成幾支髮辮隨便挽在腦後,顯得溫柔可人。見婦人窘迫,胡焰趕緊將其扶起,嘴裡調侃道,“性情婦人,家中一寶啊,蒙榆汝狗日的生在福中不知福……”
班超也道,“蒙夫人不必客氣,俗話說得好,當面教夫,背後教婦,夫人做得對!”
“謝大使恩典!”女人站起身來,她分明聽懂了班超的戲言,卻趕緊看着蒙榆威脅道,“聽到了麼,聽到了麼,咯咯咯——哇——大使已賜吾爲正妻,再敢欺負吾試試?!”說着,便又作勢要動手的樣兒。
蒙榆無語,趕緊作舉手投降狀。衆人都同情地哈哈笑起來,班超看着這對恩愛夫妻,心情大好。又看看屋內,數十個簍子或箱子,一層層摞着,裡面都是金銀幣、玉器、銅器、銅錢等堆積如山。這纔是一間屋子,這個地洞內共有六間屋子,這狗日的得弄來多少錢?
他又想起蒙榆與胡焰等人在伊吾廬鬥氣時周令曾經說過的話兒,這纔是蒙榆、周令的一個巢穴。這時,蒙榆主動道,“司馬,此處藏匿數百萬錢,河西還有兩處,儘可爲經營西域之資!”
這些寶物看着很多,可對經營西域而言便如杯水車薪,但班超還是很感動,嘴裡卻笑罵道,“混蛋,汝和周令這得害死多少商賈、城邦牧主、貴族啊。老天,這些分明是地下之物,這得挖了人家多少祖墳?罷了,罷了,便按大漢律,贓物應盡收歸國有,汝與周令車裂十次,亦難抵其罪!”
蒙榆、周令明知班超是戲言,一時無言以對,色密蹉卻嚇得腿一軟便又要叩頭。淳于薊伸手將色密蹉扶住,班超又和顏悅色地對她道,“謝色密蹉看管這些軍費,本使證婚,色密蹉便爲蒙榆正妻。不過,蒙榆還得隨本使出使西域諸國。待漢使府正式成立後,吾將專程派人接汝與晉女與蒙榆團聚,共享天倫之樂!”
色密蹉一聽這話,又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三個頭,起來便對蒙榆道,“聽大使一言,如沐春風般溫暖。看看汝是怎麼騙吾的,還前途艱險,還讓吾等不及便嫁人算了,大使,汝說這畜牲算人話麼?分明是爲自己胡來找藉口,再敢胡亂招惹不乾淨的女人試試?”
色密差口無遮攔,罵蒙榆的同時還瞪了一眼周令,分明是斥責周令嫖伎。班超與衆將忍俊不禁,蒙榆臉色酡紅,周令顏面無存,恨不得有條地縫鑽下去!
肖初月卻火上澆油,他是個促狹鬼,故意問周令,“夫人言汝是禿子,果禿否?怪不得……”未等周令反應過來,一把提起周令的巾幘。果然這混蛋套的是假髮,頭頂上分明一片油乎乎、錚亮的原野,原來是個禿頂。
“髒盜養子,手何賤哉?”周令瞬間奪回發幘戴好,紅着臉怒視着肖初月,“便是禿子又如何?汝狗日再胡言吾揍汝!”肖初月“怪不得”後面未說出的話是“好淫”,周令被人揭了短處,自然惱羞成怒。
周令門第顯赫,可是周亞夫後人,心裡上自然有優越感。漢人重出生、門第、學識,肖初月從小是老盜在賊窩養大的,這是他擡不起頭來的主要原因。這要是在平時,周令揭其短處肖初月早急了,但這回他被罵後只嘿嘿一樂!
雖然二匪又在較勁,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這個地下洞穴內現在溫情脈脈,蒙榆這個十惡不赦的老沙匪原來還是個憐香惜玉的性情男子。他在沙海上爲非作歹,在巢穴中卻無限寵着嬌妻愛女,令人動容,色密差與晉女分明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其實衆人想想便會明白,蒙榆可是蒙恬的後人,受命潛入西域前也是大漢世家子,雖然爲匪十餘年,皮膚黑了臉膛粗糙了,但其本性到底未變。
見蒙榆尷尬,淳于薊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長滿銅綠的一柄周代銅劍放回匣內,故意引開話題,“此洞可通別處否,莊園遇襲怎麼辦?”
蒙榆如蒙大赦了一般,感激地看了一眼淳于薊,這才趕緊道,“這好辦這好辦,倘若遇襲,此洞可通向東側幾裡外林中。人逃生即可,錢丟了不要緊,沙漠上商旅不絕,很快便可再來……”
“那個……紫玉髓……”想起胡焰、周令二人當年的奇遇,班超好奇心頓起。色密差至另一室拿來一個錦匣,班超揭開,頓時一道黃色光芒飄蕩在洞穴內。這可是會發光的脂玉,彌足珍貴,衆人傳看一遍班超便又細心地收起,由色密差保管。
在鄯善國王治驩泥城休整三日後,漢使團告別鄯善都尉林曾、國王陀廣伽與王妃、兩位公主和色密差母女,啓程順着南河(注:即今車爾臣河)岸邊、貼着南山(注:此南山指阿爾金山)向且末州進發!
早在漢使團到達鄯善國前,王妃陳穀帶着伊蘭、金慄二女專門爲使節團隊配備了輜重隊,負責管理駱駝、馬匹和食宿等。輜重隊由譯長丘庶爲首領,成員有譯官、庖廚、馬伕、輜重兵和衛卒等共十一人。這個龐大的輜重隊有已褪完毛的健駝二百餘峰,役馬一百餘匹,攜帶食物、淡水、馬料、煮器、帳蓬等以備應急。現在漢使團有駝近三百餘峰,役馬與戰馬二百餘匹。此去龍潭虎穴,帶着這麼龐大的駝隊加重了行軍難度。三位軍候和刑卒們都怕累贅,開始還有牴觸情緒,可行軍開始後,他們很快便嚐到了好處。
與漢朝豐饒的河西相比,鄯善國積困積弱,好在離敦煌最近,衣食住行、風俗習慣與漢朝河西四郡大約相同。鄯善重歸漢朝才數月,國王陀廣伽依照漢制已經初步建立起了驛置系統,每隔二三十里,便會設置一個驛站或置,由一名嗇夫領十數名士卒管理。驛置系統的設置,方便了客商,使商道變得繁勝。東來西去的商隊,在駝道上絡繹不絕。每天晚上,使團一般歇在驛置內,條件比貧困潦倒的村落相對較好。
但沿途所見,卻令刑卒們心裡十分壓抑。這一塊一塊貧瘠的沿河小綠洲地域有限,是牧主們的世外桃園,是奴隸們的地獄。徒附、奴隸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一貧如洗。他們畏縮在低矮、四處透風的馬架草屋中,依附於牧主,連牛馬都不如。不少人斷手、斷足、瞎眼,或無鼻無耳,令人不忍卒睹。
離開王治的第二天傍晚,漢使團隊到達鄯善國經濟重鎮弩支城(注:今若羌縣瓦石峽鄉博孜也爾村西南附近的瓦石峽古城遺址)。弩支城是一座夯土牆,是一座堅固沙漠城池。它與伊循城大小差不多,但其所在綠洲卻比伊循城繁華多了。這裡是鄯善國南部重鎮,位於抵禦高原小月氏羌人侵擾的最前哨。班超想起呼衍歷在蒲類海邊遺下的那把小弩支刀,便決定在這座重要的小城盤桓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