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闐國的瞿摩大寺院在漢唐歷史上頗具盛名,是佛國於闐的佛教聖地!
漢明帝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大月氏國的屬國迦溼彌羅國(注:約在今克什米爾)高僧毗羅折那應于闐王尉遲廣德之邀,越過懸度,來到于闐國傳播佛法。國王廣德迎來高僧,整整做了半個月的法事,然後將瞿摩大寺院定爲毗羅折那的修行和弘法之地。于闐國自此成爲西域各國佛教勝地,並推動形成了佛教進入河西和中原內地的又一個高潮。
由於于闐國不但信佛,舉國還篤信巫術,也就在那一年,國師嘟哮郅也看上了瞿摩大寺院。於是,廣德便又將瞿摩大寺院作爲國師作法的場所。從此,神聖的瞿摩大寺院便成了巫師們裝神弄鬼的地方,被弄得污煙瘴氣。
寺院外的黑楊樹下大棚內青煙四起,高僧毗羅折那披散着長髮,一身古銅色的皮膚任汗水流淌着,他在棚下閉目靜坐。他的幾十個弟子則在熱火朝天地熬粥,棚下並排二十幾口較大的陶鬲(注:煮器)熱氣騰騰。再過一會便到了晌午,這裡的棚下便會排成一條長隊,無數餓民會舉家來這裡食粥。一個里長帶着兩個莊丁匆匆走過來,分別揭開大鬲上的蓋子,用木柄長勺攪拌了一下鬲內飦粥(注:即稠粥),又十分滿意地一一蓋上蓋。
里長恭敬地向高僧毗羅折那鞠躬施禮,“慄量充足,盡爲飦粥。小人代餓民向法師致敬,法師功德無量,善哉善哉……”說着,便打開簡冊,在上面做了記錄。
“唉—”法師雙手合什還禮後,擡頭望一眼如火的日頭,長長地嘆息一聲,一語雙關地道,“老訥微薄之力,難逆蒼天哪……”說着,便又閉目默誦,爲萬民祀雨袪災!
這時,寺院的高牆內傳出一陣伊伊呀呀誦經做法事的聲音,里長無奈地搖了搖頭,帶着莊丁們奔向下一個粥棚巡視去了。他們剛走了一會,國兵們便潮水一般呼啦一下迅速包圍了寺院。
此時寺院的大廳內,數百名巫師、沙門和徙衆們臉上畫着五顏六色的油彩,手持彩旗,臉罩面具,正手舞足蹈在做着法事。右都尉尉遲硅一揮手,騎卒們便一擁而入,將這些巫師和徙衆們一一斬殺。大寺院內,一時間哀鳴不絕,慘嚎四起,屍首如山,血流成河!
國兵們吵吵嚷嚷地將巫師、沙門和徒衆們的屍首都清理出寺院,再運到城外埋葬。街道上的餓民們舉家帶口,都遠遠地避着這裡,伸長腦袋向寺院張望。
等寺院內外屍體被收拾乾淨了,尉遲硅和蒙榆二將走到粥棚下,向高僧毗羅折那鞠了一躬,尉遲硅道,“末將遵令清理衆巫師,還大師一個清淨所在!”但毗羅折那和他的弟子們不爲所動,仍在安靜地熬粥,而高僧毗羅折那一直在閉目默誦!
尉遲硅和蒙榆討了一個沒趣,只得再一次深深鞠躬後率部離去。國兵們退去,街道迅速恢復了喧囂,餓民們一羣羣涌到棚下!
于闐國附漢後,國王廣德便迅速向南道各國派出驛吏,通報于闐國已經歸順大漢。在接下來的幾天內,南道各國均派出使臣至於闐西城,瑾見漢使。班超則拿出賞賜,一一重賞了各國使臣。而於闐王廣德和衆臣,自然受賞最重。
石亀提一萬五千莎車國大軍,象一柄利劍懸在於闐國頭頂之上。可令人不解的是,他卻一直停留在皮山州邊境踟躕不前,此時他的面前只有于闐國一個千人的邊防營。石亀的反常舉動,令班超得已從容地挑選出徵國兵。尉遲仁、休莫廣鵛已經挑選了二千勁騎組成一支銳騎營,準備隨漢使團出戰。班超令淳于薊帶着漢使團抓緊整訓銳騎營,同時又向敦煌郡派出可靠驛吏,向漢廷通報漢使團已經取下於闐國。大戰在即,此時的班超是寄希望敦煌郡能成爲他堅強的後盾!
驛吏一級一級傳送,路過拘愚置時,酋長女紀蒿正在置內,得到消息,不禁大喜。漢使團離去後,她與十四個姐妹一陣密謀後就曾想去追趕,結果都進入沙漠百十里了又被國兵們追回,並且被且末州長循玉狠狠訓斥了一頓。
但紀蒿投漢使團的心一點未改變。拘愚部族雖然早已定居拘愚城邦,但仍秉持遊牧傳統。按照拘愚部族規矩,丈夫死後,妻子守孝三個月滿,便要再嫁大伯或小叔。此舉意爲不致財產爲外人所有,而女人則是最重要的財產。酋長夫婦已經在千方百計創造機會,讓她與小叔儘可能多地呆在一起。等雙方一旦有感覺了,便準備讓二人成婚。這讓紀蒿心驚肉跳,看着這個比自己小四五歲的青澀少年,開始戰戰兢兢不敢碰她,慢慢地便敢動手動腳了。一天晚上,小叔子在阿母慫恿下半夜鑽進紀蒿蚊帳內,紀蒿大怒,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可她的心還是涼透了,去意已決,更感到不能等了!
當年逃出疏勒時,她與寒菸雖然年幼,但復國之志,從小便根植在她們幼小的心靈中。曾經滄海難爲水,國仇家恨在心中。現在她們的部落、她們的生命都是漢使團救的,她們的心也隨漢使團遠去。漢使團來了,一個生機勃勃的新時代即將到來,這次聽說漢使團這麼短時間便已經拿下於闐,並準備出兵莎車,膽大妄爲的紀蒿心裡便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紀欒已經被鄯善國正式任命爲拘愚置嗇夫、拘愚小城都尉,他深知女兒心思。但漢使班超已經嚴詞拒絕州長了,以班超之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一個女人加入漢使團的。他覺得紀蒿想也是白想,在他眼中,漢使班超是天上的星宿,其麾下是一幫殺人放火的豪傑。而他的養女,不過是西域千萬胡姬中的一個,即便班超未婚,又怎麼可能娶一個村婦爲婦?
因此,他對女兒豪言追隨漢使團只當是戲言。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完全大出紀欒的意料之外,其對拘愚城甚至整個西域的深遠影響,更是此時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想的。因爲,紀蒿不僅真的加入了漢使團,而且還徹徹底底改變了拘愚城和紀氏一族的命運!
漢安帝延光二年(公元123年),北匈奴餘部再奪西域,漢朝關閉玉門關,放棄了西域。漢軍撤出西域後,已經強大的拘愚部落先於且末脫離鄯善國,成爲拘愚國,紀欒長孫烏澠伽成爲首任國王。後班超子班勇率五百卒再入西域,歷經五年奮戰擊退南呼衍部,再通西域,建西域長史府。當時的拘愚國便又附西域長史府,率先附漢,併成爲班勇帳下勇將,鎮服南道各國,後拘愚國吞併且末國,烏澠伽又成爲且末國王。
當然,此是後話,提前道明,本書後文不再表。
這天紀欒親自陪伴漢朝鄯善都尉林曾大人至且末城,等他從且末城歸來,卻感覺家裡似乎少了點什麼。夫人坐在案後只是一個勁地哭,他心裡直喊壞了壞了,揹着手四處看了一遍,到底明白了。“哭哭哭,哭有屁用!讓汝別相逼甚急,汝不聽,挖空心思算計……這下好了,人去帳空,白養活十幾年……閨女但有意外,吾看汝還怎麼活?!”
紀嗇夫悲從中來,可除了大罵夫人,他覺得無從下手,想不出一點辦法補救。
此時,又有十幾個部民、兩個長老都涌到他的家中。原來,說一不二的紀蒿果真帶着十四個女娃,騎着十匹馬,帶着以陳隱爲首的十一個奴隸做護衛,馭着數十峰駱駝,駝着淡水、糧秣、草料、帳蓬等一應需用之物,已經闖入大漠一天一夜了。
“爲何不追?!”
置嗇夫聞言暴怒,甩手一人抽了一鞭子後喝問。在得知追趕的人馬已經返回,便再一次派出快騎深入沙漠中去追趕,“一直追下去,務要追回女娃。再通知州長,派騎卒前面阻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拘愚置離於闐國的王治西城整整兩千多裡啊,沿途全是沒有人煙、沒有水源的戈壁和沙漠,且沙匪衆多。即便是商旅也會見色起意,十幾個女娃僅有陳隱等十一個奴隸護衛,怎麼能走得到西城?拘愚部落富裕,十餘匹馬、用於跑商隊的數十峰駱駝被帶走了,他們並沒當成什麼大事。可這些女娃的生死,令部族衆長老、各家家長憂心忡忡、焦心如焚。
紀欒派出五十匹快馬進入沙漠追趕,幾天後,衆人都怏怏不樂地歸來了。他們一直追出數百里,還到且末城見了州長和大都尉。可這一路上,除了一支一支的商隊外,沿途根本未見到這些女娃身影。沙漠無邊無際,烈日下是一片死寂的世界,駝道邊不時見到一堆堆白骨,你又能上哪找去?
“牛行千里食草,狼行千里食肉。命,這就是吾的命!”紀欒心揪緊着,早已經淚水長流,舉首仰天長嘆,“彼自幼年起便心存異志,見識甚於男兒。彼與漢使乃一路人,便讓彼去闖吧,生死天註定,便罷了罷!”
……
漢使團已經下於闐國的消息,越過沙漠進入陽關時,隨即引起了強烈震動!
此時徐幹帶着別部一直在敦煌郡駐屯練兵,聞漢使團已經拿下於闐,全軍大喜。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將鄭衆專門策馬到軍營向別部表示祝賀,並送來牛羊美酒,犒勞三軍。別部如過年一般,刑卒們士氣空前高漲。
原來,班超率漢使團西行後,徐幹便接到人在敦煌郡的竇固召喚。於是,徐幹以大漢習武世子身份告別薛雪兒趕赴敦煌郡入竇固軍中,竇固令其爲軍侯、着司馬甲服佩劍,領別部。渠耆剛開始還擔心徐幹以軍侯之身降不住別部這些眼高於頂、無法無天的刑卒們,但他多想了,徐幹是班司馬專門引薦來領別部的,刑卒們將其看成如班司馬一般,令渠耆心裡酸酸的。
驛信傳至三輔時,亭長馮墾第一時間向阿妹馮菟報喜。馮菟此時帶着班壠正住在安陵馮府,聞言她一點也不吃驚,知夫莫若妻,她知道對道行高深的班老二來說,現在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兒。但是,她還是決定趕回雒陽,與阿母一起慶賀這喜訊。
消息傳到雒陽,已是八月下旬。幾座城門上的得勝鼓一一敲響,漢明帝聞驛報大喜,迅即舉大朝會慶賀,並專門派侍中鄧訓至班府、宋府和三位軍候的府上慰問、報喜。竇固與涅陽公主劉中禮陪着竇老夫人,也一起來到班府團聚。恰好鄧震一家、小魚兒一家、薛大人一家、鄧訓一家、耿秉和耿忠兩家也都來了。於是,衆人便在班府大宴整整一天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