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鵠•通岡退路被切斷,他已經打了幾個月,攜帶的糧秣已經告罄,軍隊已到強弩之末,他擔心被包圍在女兒湖,便率大軍撤回山南。
寒菸則抓住戰機,在山巔連續兩次突然襲擊,讓百鵠•通岡損兵折將,只好一路退回噶兒堡(注:即今阿里地區噶爾縣)了事。百鵠•通岡回到噶爾堡後,便重新集結兩萬大軍,調集牛羊草料,一直在伺機反撲。
寒菸則潛入噶爾堡,搞明白百鵠•通岡將再次來犯的日期確定爲陰曆十二月二十四日,且精心謀劃,欲一戰而滅蘇毗。寒菸歸來後,便抓緊練兵,欲率蘇毗人擊退羊同。並在南山口各相隔三十里構築了三道防線,牢牢拱衛着戰略要道——神山的山口峽谷……
抿危杆稟報完軍情,緊接着又向淳于薊進言,“末將已偵得,南羌國王扎普•倫咕爲百鵠•通岡挾持,離開穹隆銀城宮,今日已經到達噶爾堡……”
淳于薊聞言怔了一下,看來百鵠•通岡已經準備對自己的國王動手了。樑寶麟看着抿危杆一字一句地道,“此消息非同尋常,是否已經證實?”
抿危杆頷首,“兩路斥侯稟報,此消息定然屬實!”
這是一個重要情報,也就是說,百鵠•通岡滅蘇毗後,必挾得勝之威弒王奪位,羊同國即將有大變。如果讓羊同國落入百鵠•通岡這樣的狂人手中,位於崑崙山北的沙海南道各國勢將永無寧日,漢使團經略西域也將徒增風險!
面對當前嚴峻敵情,根據蘇毗國國兵現狀,淳于薊通過帳議,決定採取“扼守防線、相機反擊”之策,由樑寶麟率後軍小隊組織國兵防守三道防線,由蒙榆、周令抓緊在國兵中精選一千勁卒,以左千騎候濡四灞加爲主將,作爲反擊力量,擇機擊破百鵠•通岡中軍,爭取一戰而擊殺百鵠•通岡!
雖然戰前經過仔細籌劃,但戰爭開始後的進展卻對蘇毗國十分不利,也令淳于薊、蒙榆、周令、樑寶麟等將一度陷入絕望之中!
百鵠•通岡率領兩萬大軍出擊南山口後,雙方在聖山之下進行了血腥較量。樑寶麟與他的後軍小隊指揮蘇毗國兵拚死防守防線,百鵠•通岡的大軍則勢如破竹,一個月時間內連續三次大戰,羊同人擊破了蘇毗國的三道堅固防線,將戰線直接推進到了神山峽谷入口!
三次大戰接連失敗,蘇毗國損兵折將,連續丟失三道防線,國兵戰死七百餘人。幸好此時百鵠•通岡也打不動了,他返回噶爾堡重整旗鼓,欲發起最後一戰!
淳于薊正在岌岌可危之時,南山侯蘇溫耶從崑崙山巔派來南山軍一千二百人,這支生力軍的加入,頓時讓士氣已經低落到極點的蘇毗國兵暫時恢復點生氣!
蘇陶耶已經在做最壞打算,如果神山的南山口守不住,那麼一馬平川的班公湖盆地也肯定守不住,她決心帶着死裡逃生的國民後退至崑崙山上,進入南山侯蘇溫耶的封地重整旗鼓,再借助漢大使班超的力量奪回女兒湖祖地,慢慢復興蘇毗國!
形勢越來越險惡,風聲越來越緊,斥侯偵知百鵠•通岡已經返回噶爾堡集結人馬,最後一戰很快便要到來。這讓主帥淳于薊心裡隱隱開始發慌,他與蒙榆、周令、樑寶麟這幾天一直趴在沙盤上,面對危局卻一籌莫展!
自涼州大營與班超“相遇”起,淳于薊便一直跟隨班司馬征戰。有擅於造勢、謀勢、奪勢的班司馬坐陣,有足智多謀的胡焰出謀畫策,別部攻必克、戰必勝。漢使團僅僅三十六騎,便能在西域縱橫捭闔,每戰必以弱勝強,絕境重生,可謂無往而不勝!
小姑、寡婦便臥在他的案側,擡着腦袋,四隻亮晶晶的黑眸子充滿憂慮地看着淳于薊。
淳于薊愛撫一下小姑、寡婦巨大的大腦袋,與二犬一樣,現在他對班超的思念就寫在臉上。共同征戰的那些日子,每當遇到艱難險阻,他們必葛心孤意、胼手胝足,總能在絕望中找到生機,從而讓別部、讓漢使團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那真是一段激情澎湃的崢嶸歲月啊!
今日蘇毗國的局勢,其實比別部在疏榆谷時不知要好多少,比漢使團剛下於闐國便不得不在皮山戈壁上大戰石亀時,更不知要好多少倍。淳于薊努力想着跟隨班超征戰時的點點滴滴,他一直在想,如果是班司馬打這一仗,他會怎麼幹?他會採取什麼辦法,他會怎麼讓眼前的不利局面變得對自己有利起來?
蒙榆和周令、樑寶麟三將,其實此時也想的是同一個問題。
尤其是周令,過去他對班超過於倚重胡焰一直心存不甘,同樣做沙匪的待遇卻不一樣,他逮着機會就想教訓肖初月一頓。他曾勾引肖初月玩博戲(注:即六博),結果一個晚上,肖初月輸了整整三萬錢。於是錦娘大怒,罰肖初月整整一個月不準近身!
現在周令才明白,胡焰在別部、在漢使團是多麼重要。這個斷耳老賊將手下無數沙匪派在各國潛藏,使他對呼衍獗、焉澠的一切動向都瞭然於心。於是每當班司馬進行帳謀時,胡焰總能出奇策……想到這裡,他心裡一動,似乎明白了什麼!
“副使,末將以爲……”周令道,“吾和蒙大哥應潛入噶爾堡,摸清百鵠•通岡底細,擇機奪回三道防線……”
“百鵠•通岡已經返回噶爾堡,一定會派兵死守防線。”樑寶麟沉穩持重,身爲後軍小隊軍侯,他一貫擅長防守,“蘇毗國就剩下這點兵了,即使奪回防線,也無兵可守,末將以爲,乾脆由使團率左千騎候濡四灞一千騎,秘襲噶爾堡!”
“不能……”
蒙榆也一直在思索着,聞言道,“蘇毗國兵非訓練有素之鷲雕營、崑崙屯,甚至連於闐國兵都不如,此地又一棵樹都沒有,到處光禿禿的,整整一千騎想不被發現進入噶爾堡,難於上青天!”
三人不吃不睡,就這麼一直在爭論着。蘇陶耶坐在一邊,心急如焚,打仗的事她一竅不通,根本說不上一句話兒!
淳于薊一直在飛速地思考着,他一直在回顧跟隨班超在皮山擊破石亀那驚天一戰。那一仗戰前形勢與現在何其相似,當時班司馬因敵於糧,竟然通過斷敵糧道將石亀慢慢變成疲師,最終靠尉遲千的千人相助,擊破了石亀的中軍,進而逼降了悉志無屠萬五千莎車大軍,並一戰而下莎車國!
如果班司馬在,他會與羊同人打陣地戰嗎?絕對不會!
蘇毗國連敗三陣,丟失三道防線,羊同國兵現在雖然佔着上風,靠的是人多勢衆,其實兩國國兵的戰力半斤對八兩,與中原村民互毆差不了多少。神山以東地域廣闊,如果也能一戰而擊破百鵠•通岡的中軍,甚至一戰而擄百鵠•通岡,以羊同國兵的戰力,它還能打下去嗎?
“啪——”淳于薊將手中的木棍擲於沙盤之上,這動靜嚇了衆人一跳。但淳于薊已經感覺有點敞亮起來,“驕兵必敗,百鵠•通岡兩萬衆,不過驕兵!”
蘇毗國兵連敗三陣,已經退無可退、窮途末路,此時的百鵠•通岡信心滿滿,難道過去的三敗,不正是起到了驕兵的作用嗎?禍福從來相倚,蘇毗國的三敗,難道不正是起到了驕兵的作用了嗎?
奪勢、造勢、用勢,班司馬最擅長的便是此道。原來無意之間,吾淳于薊也已經爲蘇毗國造了勢,只不過自己卻茫然不自知!
“哈哈哈——”百鵠•通岡此時已經不再把蘇毗國當成對手,想到這裡,淳于薊頓時有股一通百通的感覺,這個臉陰沉了六七天的男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來!
他的這一笑,比哭還要難看,將帳中所有人都笑愣了。可當淳于薊將他的思考告訴衆將,蒙榆、周令、樑寶麟都有頓悟之感!
這是一段十分難熬的日子,統兵將帥們殫精竭慮,努力在黑暗中尋找那一點曙光。同樣,失敗的氣氛也籠罩着蘇毗國兵們心頭,他們就在消沉、絕望的戰壕中送舊迎新,戰戰兢兢地送走了舊年,迎來了新的一年。
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陰曆正月十六日,在雙方相持二十餘天后,就在百鵠•通岡即將率二萬精銳援軍離開噶爾堡趕來南山口的危急日子,淳于薊於朝食後突然舉行戰前帳議,開始部署他精心準備了半個月的大戰:
“女王已向羊同人發了戰書,定於陰曆正月十七日——也就是明日朝食後,在南山口決戰。據斥侯稟報,百鵠•通岡親率二萬精銳離開噶爾堡,預計明白朝食後將趕至南山口。此戰乃女國生死存亡一戰,需全軍用命,不計得失,不怕傷亡!寒木、周令與濡洄加帶少數人,今日啓程,務要從小道抄近路悄然潛入噶爾堡,摸清駐防詳情,並在羊同人兵敗後,以漢副使身份,命扎普•倫咕赴南山口和談!”
此言一出,蘇毗國衆將一片驚歎之聲,明日即大戰,直到今天才宣佈!
他們也紛紛露出懷疑之色。在他們看來,羊同人虎狼之輩,豈能輕視?蘇毗國已經連敗三仗,這一仗還未打呢,漢副使已經料定羊同人必敗,且在安排戰後媾和之事,這令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甚至覺得有點兒戲!
濡洄加將信將疑地道,“稟報將軍,如果……扎普•倫咕拒絕來南山口,吾當奈何?”
蒙榆道,“此事不需議,來與不來,吾說了算,扎普•倫咕屆時已不能自主!”蘇毗女國衆將都詭異地看着這個魁偉的高大漢人男子,可蒙榆卻不解釋了。
淳于薊並不理會衆人,他向樑寶麟一點頭,樑寶麟已開始部署作戰方略,“左千騎候濡四灞聽令:汝帶一千勁騎,與漢使團後軍小隊從神泉河(注:即今曲康藏布)對岸山道,今夜務***前潛入百鵠•通岡將列陣的陣地側面山澗。待天明後彼列陣完畢,突然發起攻擊!”
“末將遵令!”
淳于薊又道,“左大都尉抿危杆、右大都尉於•波汰聽令:督全軍務於明日天明前,在大營前悄然列堅陣,以逸待勞,阻敵開進,敵陷陣時需全軍死戰,寧死不退。臨陣畏縮者,裹足不前者,斬!”
“末將……遵……遵令!”二將答應得遲疑,令淳于薊很不滿。也難怪,全軍死戰,寧死不退,羊同人可是整整兩萬大軍哪!
樑寶麟明知他們在想什麼,卻又對蘇陶耶道,“請女王置王旆,與王子及吾兩條戰犬並立於大陣後高處,即便山崩天裂,亦需巍然不動,只至大戰結束!”
此言一出,蘇毗國衆將驚詫不已,無不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