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便出列稟道,“霜刺國王長子脫蘭,在呼衍部爲質。大戰之後,未見蹤影。爲安定蒲類國,末將請都尉命吐璺王子爲王世子(注:同漢朝稱謂,諸侯或親王法定繼承人謂世子)!”
脫蘭既在北匈奴爲質,自然不能仍令其爲王世子。竇固本有此意,因此,他面色沉重地點點頭,“大戰之後,仲升所請,正其時也。”他扭頭虎視着霜刺道,“不知國王意下如何?”
霜刺喔咿儒睨,看一眼王妃,夫婦二人似有難言之隱。霜刺欠身道,“小王正有些意,只是……只是……”
此時的霜刺並不知脫蘭已亡,脫蘭雖在北匈奴南呼衍部爲質,但他愛憎分明,對北匈奴人恨之入骨。與年幼稚嫩的吐璺相比,脫蘭膂力過人,胸有主見,堪當大任。可竇固未容他猶豫,便接口道,“國王是憂國中清貧麼?這個不難!”
其實,竇固情知霜刺難處,但他卻以“國中清貧”爲由阻霜刺口,令霜刺無法拒絕。現在的蒲類國讓匈奴呼衍部盤剝得如一個窮困潦倒的窮漢一般,可謂一貧如洗。竇固向長史黃沾示意,只過了一小會兒,從事郭恂便將一金裝簡冊呈遞竇固,竇固看了一下又遞給霜刺。
霜刺不敢違背,便接簡冊在手道,“王子吐璺聽令!”
吐璺走到堂中,先向竇固、耿忠行稽首大禮,然後又走到父王案前跪下叩頭。霜刺莊嚴地道,“自今日始,本王立王次子吐璺爲大漢蒲類國王世子。蒲類國吏民敢違背者,盡殺無赦。王世子若對吾大漢上國有異心,天下人皆可得而誅之!”
言畢,將簡冊親自授予王子吐璺。年僅十八歲的吐璺跪接簡冊,莊嚴銘誓,“謝大漢奉車都尉,謝父王!兒吐璺向神靈銘誓:畢生忠誠附漢,蒲類國永爲大漢屬國。若敢違背上言,必天誅地滅!”
至此,莊嚴的國事已經按漢儀進行完畢。本來,衆將以爲要散帳,誰料竇固突然站起身,面向衆將道,“本尉令歙渠爲大漢伊吾都尉,領蒲類國兵,鎮守使伊吾廬城。令淳于薊爲軍候,允着司馬佩劍、甲服,食七百石。淳于薊亦爲執法軍候,凡犯漢軍軍規者,凡匈奴降民有異動者,可先斬後奏!”
“謝都尉!”歙渠雖然不在場,但他是霜刺妻弟,於是霜刺和淳于薊趕緊同時拜謝。
衆將十分驚訝,竇固卻又道,“令胡焰、蒙榆、班秉、班騶、肖初月、周令六將爲軍侯,胡焰、蒙榆、田慮、華塗、樑寶麟五將,允着司馬佩劍、甲服,食俸七百石。班秉、班騶、肖初月、周令四將,食俸六百石,令其餘各營有功將校,待班師後由朝廷再賞!”
“謝都尉!”班超與淳于薊及衆將再一次謝恩!
“班司馬,別部大喜啊!”渠耆、劉萊、趙統等將一一抱拳向班超致賀,班超趕緊一一躬身抱拳還禮,“是都尉擡愛,與衆將同喜、同喜!”
堂議完畢,天已近三更。別部收穫滿滿,衆將校懷得複雜的心情一一退堂歸營。但別部衆將俱站在班超和淳于薊身後,一動不動。從事郭恂見狀催道,“班司馬,更已深夜將盡,都尉已經散堂。大戰之後,請回營好生安歇吧!”
班超等聞言,雖然嘴上答應着可腳下卻並未挪動半步。
從事掾吏們不解,竇固和耿忠卻相視一笑,他們當然知道班超爲什麼賴着不走。竇固看一眼帳下的胡焰,便朗聲一字一句地說道,“別部刑卒,甫立驚天戰功。本尉將稟明朝廷,準於全部將功贖罪,賜予庶民身份,允在軍中服役。有大功者,着班司馬不問出生,不問過往,一律軍中重用!”
耿忠卻走過來小聲對班超道,“允別部夜宴慶功,然汝等已大睡數日,吾大軍在雪山上苦熬數日,士卒疲憊,凍傷尤甚,不得吵着諸營!”
“末將代千七刑卒,謝兩位大人成全!”班超要的就是這句話,東西要到了,這才謝過兩位都尉,帶着衆人歡歡喜喜地返回別部大營。
這是個非同尋常的夜晚,別部刑卒肯定高興得一夜無眠。王宮殿之上,從騎都尉耿忠、長史黃沾至從事、掾吏們都圍在兩個大火盆前,也都沉浸在喜悅之中,誰都沒有睡意。耿忠無限感慨地道,“白山驚天一戰,別部已成漢軍銳卒營。明年此時,待都尉大軍再徵漠北,別部三十六將,俱可擔校尉、司馬、軍候、屯長之重任也……”
可他未說完,門令卒來通報,“稟報都尉,敦煌郡驛吏到!”
原來,人在敦煌郡的中郎將鄭衆派出的四匹驛馬,已經翻越白山找到了蒲類城。黃沾打開泥封,從木匣內取出簡書遞給竇固。竇固讀着鄭衆的信,不禁眉頭緊蹙,面色鐵青。耿忠接過信也看了一遍,不禁愁上心頭。
正如他們戰前所料的一樣,蒲奴單于將他的軍隊雪藏了起來。漢軍其餘三路北征大軍,連匈奴人的影子都未見到,全部無功而返!
耿秉﹑秦彭出居延(注:即今內蒙古額濟納旗東)塞,入大漠六百餘里,至三木樓山,未見匈奴人身影,勞師無功。戰事進展果如戰略家耿秉所料,還師居延塞當晚,耿秉將自己灌得大醉,徹夜未眠,幾度心酸而泣!
騎都尉來苗、護烏桓校尉文穆出平城(注:即今山西大同市東北)塞,大軍一直追至匈奴河,北匈奴部衆全都潰散遠遁,俱無斬獲。
祭肜﹑吳棠出高闕(注:即今內蒙古狼山中部計蘭山口)塞,由於南匈奴左賢王素與祭肜不睦,故意錯報地名,致使祭肜﹑吳棠未能到達涿邪山。
鄭衆的信令竇固心驚駭然,他尤其爲一代名將祭肜的命運深深擔憂,可又無能爲力。其它兩路也就罷了,可祭肜卻犯了枉失軍機之罪,按漢律這可是死罪。作爲漢軍主將,如果此時他竇固此時身處朝中,定然會設法搭救祭肜。可他遠在萬里之外,皇帝和朝中衆臣斷然饒不了祭肜,他已是愛莫能助。
後來事情的發展,果然如竇固的擔憂一樣。祭肜班師後,御史中丞薛池、校書郎楊終、司徒長史吳良等十幾位大臣先後上奏參祭肜,漢明帝一怒之下,將祭肜下獄治罪,後不忍心殺之,幾日後便貶爲庶人。一代名將祭肜,短短十餘日便抑鬱而終。臨終前,他執子祭參手,面向皇宮方向慘然道:
“吾受皇恩甚重,此次爲小人所陷,致毀功名!明年定有大戰,汝不必居憂,要繼承乃翁之志,殺敵報國,雪吾恥辱!”
當時,漢明帝正欲設法再度啓用祭肜,忽聞其崩,便後悔莫及。並親臨祭府灑淚弔唁,令祭肜子祭參盡言祭肜臨終之言,不禁傷心欲絕。第二年,竇固揮師再徵車師,便拜祭參爲司馬。北征中祭參甫立大功,後官漸至遼東太守。此是後話,後文再表!
閱了鄭衆的簡書,竇固便親自撰好奏章,連夜派出驛吏,以六百里加急速度,迅速將捷報傳送至敦煌郡。他深知,此時遠在一萬四百九十里(注:漢裡)之外,有一個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這一消息。那個人,便是當今皇上漢明帝劉莊!
“六百里加急,竇將軍北征大捷!”
尋常加急信使,派出二名驛官、四匹快馬即可。但天山大戰後,匈奴呼衍部大部被擊潰,無數潰散士卒遁進伊吾綠洲以南的大沙漠中。因而,波紹此次派出了十二名驛官,均是長史黃坫親自挑選的勁騎小校。尋常散兵遊勇數十人,也不會是他們對手,可確保無虞。
驛馬飛馳過了白龍堆,穿越八百里莫賀延磧,飛馳進入玉門關地界!
這一天,玉門關、陽關的關尉林曾與往常一樣,天明後便站在玉門關上的譙樓上,眺望着渺無人煙的大沙漠。林曾是戰將,竇固已經率大軍進入西域月餘,該是有消息的時候了。三路大軍已無功而返,林曾望眼欲穿,真害怕竇固的北征軍也令皇上與大漢舉國失望!
朝食的鐘聲響了,但林曾卻沒有象往常一樣,帶着失望的心情走下譙樓。
因爲,西方遙遠的地平線上,茫茫大漠中隱隱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小黑點正越來越大,不一會便看清了,那分明是十餘匹正在急馳而來的驛馬!
林曾熱淚瞬間奪眶而出,尋常驛馬一般最多是四匹,而這一羣驛馬卻隊形整齊,二十餘匹,那是竇固外刺營的驛馬,只有他們纔會跑出這種水準。只有大軍戰勝了,纔會派出驛吏報捷!
“敲—得—勝—鼓,報太守、中郎將,迎驛吏——”
林曾淒厲地高喝了一聲,便從高高的關樓上飛身翻騰而下,騎上戰馬便箭一般飛馳出關。十幾名關卒也趕緊跟着他策馬飛馳出關外,向驛吏們迎去!
“咚咚咚咚”的戰鼓聲,扣人心絃地驟然響徹玉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