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前,渠耆、曹錢殿後掩護,永元的拋車營與屯騎營、騎弩營一起,悄然撤回大營休整。呼衍王全軍盡來,綠洲內匈奴人同仇敵愾,南呼衍各營求戰心切、兵勢正盛,故而竇固決定暫避其鋒芒,據營堅守,靜待戰機!
朝食後,竇固傳令各營抓緊休整,僅由曹錢的騎弩營以牀弩遠遠阻擋接近大營的匈奴探馬。這一天對竇固而言,是十分難熬的一天,他一身縑衣長袍,一直坐在中軍大帳內的大沙盤旁邊。波紹的外刺營斥侯,每半個時辰即稟報一次軍情。當聞報南呼衍部大軍已行至葫蘆峽時,竇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老將耿忠、衆將也都欣喜不已,中軍大帳內,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長史黃沾抱拳道,“南山口他果然丟不起!老賊終於中計了!中軍由吾盯着,請都尉暫歇,也請衆將暫且回帳將息,靜待來日大戰!”
衆將和幕僚們都遵令回帳去了,竇固感到眼皮發沉,兩邊太陽穴跳躍脹痛,他一邊揉着額頭,一邊走進後帳和衣躺到行軍榻上,便蜷身倒頭大睡。到底年齡不繞人,咋夜一夜未睡,此時頭一捱着枕頭便沉沉地睡去。
耿忠雖然年長於竇固,卻悄悄跟了進來,親自拖過羊毛氈被,輕輕蓋到竇固身上。走回前帳,便與黃沾圍着旺盛的炭火,一邊嚼着甘甜如飴的圓滾滾河西肉棗(注:即今甘肅大棗)對飲,一邊守護着中軍。
“好酒!”耿忠雖然臉現倦容,但心情很好,豪飲一爵,便抹抹嘴讚道。
黃沾拿起銀壺,又爲耿忠滿爵。嘴中故意戲道,“圍着石炭火,耳聞刁斗聲,就着‵公主棗′,品飲蒲桃酒(注:即今葡萄酒),哇,如此靜待前軍消息,人生幸事也!”
這個銀壺可是戰利品,上面刻着龜茲文“圖”字,這是北匈奴南呼衍部大人呼衍圖的隨身之物。壺中之物,便是伊吾廬最頂級的蒲桃酒了。而黃沾所言“公主棗”,則是說的一段典故。大棗本是中原特產,當年因竇穆枉法,竇固在河西落難之時,涅陽公主劉中禮一直陪在身邊,便將此棗引種至張掖。沒想到河西沙地,太適合這東西生長了,三年後長成,成棗粒大肉甜,迅速傳播整個河西、西域,便被稱爲“公主棗”。
此刻,在白山南麓的茫茫雪原上,老謀深算的呼衍王令各部次第行軍,互相策應,黑色的戰旗鋪天被野,如一股黑色洪流正馳向南山口。大軍兩側都派出了強大的巡哨人馬以爲策應,確保行軍安全。
到葫蘆溝時,只見雪原上兵器、輜重散落一地,失去主人的戰馬尤如孤兒一般眷念親人,不願離開這片雪原,茫然地在叢林間拱開積雪啃食着下面的枯草。葫蘆峽內未見漢軍蹤影,而匈奴人屍體也已被漢軍一併掩埋了。呼衍勺怒不可遏,揮手抽了呼衍圖幾鞭子。傍晚時分,揮師進入南山口大營。
從伊吾廬至南山口不過二百里,呼衍勺以戰鬥隊形行軍,各營萬分慎重,竟然走了一天一夜!
呼衍王本來是擺明了想與漢軍來一場短兵相接的野戰廝殺的,故而行軍之間井然有序,各營相互策應。可他虛驚了一路,漢軍已經縮進十里外山谷中大營。進入南山口大營,王子胥皋自知有罪,正在轅門跪迎大王到來呢。
同樣面對敗軍之將,呼衍王卻沒有治胥皋的罪。他進入中軍大帳,鼓勵胥皋道,“兩國交戰,勝敗乃兵家常事。吾兒無罪,靠數千人守孤營不破便有大功,要說有罪,罪在染指吾白山之漢人!”他見胥皋王子已經令士卒整修寨柵,完善防禦,便又道,“漢軍遠來,糧秣不濟,吾以伊吾堅城與南山口堅營與彼相持,不需多日,漢人必敗!”
呼衍王在虎皮王座上坐下,胥皋近前道,“父王,竇固匹夫徒有虛名,見父王到來,便畏而龜縮進營。孩兒願率本部人馬,觀敵撩陣,令彼不得安歇,張吾呼衍部大軍威風!”
“吾兒此言正合本王之意!”
呼衍王看着案上的羊皮圖道,“竇固乃漢強虜,系竇融老匹夫傳人。然此次設營山谷中,卻是死地,其必敗也。汝可多派巡哨士卒,深入沙漠,及早發現漢軍糧秣輜重駝隊,併力戰焚之。漢軍遠來,最多月餘糧草必不濟。汝再率五千人馬,在敵營前佈陣,明爲撩陣,實爲阻斷其谷口與樓蘭城糧道。糧道被斷,彼必自敗!”
胥皋領命,“孩兒遵令!”
帳下衆將則欣喜不已,喪氣的氣氛一掃而空。萬騎長、幕師木都道,“大王好計!竇固雖贏兩陣,然漢軍勞師遠來,利在速勝,糧道確是其死穴!吾軍據堅營待之,彼終必敗!”
胥皋點起人馬,飽食一頓,正要出營,卻見山巔鳥道上,又下來一支隊伍,原來正是疏榆谷來增援的人馬。呼衍王本欲令其返回,見天已將晚,山巔寒冷異常,想到只要守住了南山口,疏榆谷現有五百卒足夠了,便將這支人馬留在了大營。令其哺食後至綠洲邊緣溝頭城堡駐防,與胥皋部相互策應,截斷漢軍與樓蘭城之間的糧道!
天上烏雲籠罩,天氣黑得早。漢軍哺食之前,胥皋帶着五千人馬舉着火把,在漢軍谷口大營前列開了陣。漢軍閉營不出,胥皋便派出幾名會漢話的士卒,在營前不住謾罵、挑動。曹錢校尉令漢軍弩兵嚴陣以待,接近弩兵射程的幾名匈奴士卒,被牀弩一一射殺。匈奴人便在一箭之外,高聲叫罵開了。
漢軍弩兵們氣得眼裡冒火,渠耆和孫喆都是急性子,見狀也氣得豹眼圓睜。可都尉有令,誰也不敢出戰,便都強忍着一口氣!
匈奴人整整大罵了一個傍晚,胥皋令士卒們都坐於沙上,罵陣的士卒們輪番上陣,高聲叫罵不停,將漢人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天寒地凍,這些士卒被凍了整整大半天,漢軍理都沒人理,讓他們喪氣透了。
天黑後,可胥皋仍未撤軍。別人再能忍,趙統不能忍了。南山口離伊吾廬二百里路程啊,他必須在明日夜間運動到位。越騎營雖然都是快騎,可要繞道沙漠,一夜隱秘馳行二百里,還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伊吾廬城北大營,並奪下大營,時間便成爲越騎營成敗的最關鍵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