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混戰,一個焉耆騎將欲偷襲雁陣矛頭班超,被淳于薊纏住,見身邊衆匪瞬間被斬殺,此人魂飛魄散,分神之際,被淳于薊一劍斬下左臂,右手把持不住,長矛脫手,倉皇回身欲逃。淳于薊豈能讓其逃走,拍馬而上,一刀將其頭顱連肩削去。
另一焉耆騎將身手矯健,與王艾對戰兩合,招數便略亂,被王艾一劍刺中左股,嚎叫聲中長矛也差點脫手。但他被王艾緊緊纏住,絕難脫身,只好力戰。劉奕仁揮手擲出長矛,從敵馬腹穿入。焉耆人翻落馬下,恰好於僮趕上,一刀將其劈成兩截。另一邊,班超丈八馬矟一矟便將迎面一焉耆騎卒挑起,生生扔出去幾丈遠。
班超僅僅三十餘騎,匈奴潰兵和巡哨小隊一百數十騎,竟然完全落了下風,被漢軍攆着屁股猛打,沙漠上到處都是刑卒在追殺着奔逃的潰兵,簡直太不可思議。郭恂也看得熱血沸騰,忍不住吶喊助威,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伊蘭與侍女的驚慌的叫聲,回頭一看,假小子金慄提着劍、騎着馬正要往戰場上衝。
“給吾站住!”千鈞一髮之時,郭恂大驚,怒喝一聲,“汝敢違令上陣,吾必斬之!”金慄不聽,拉着馬頭就要走,郭恂大怒,舉起鞭子狠抽了數鞭。
“汝敢打吾……”金慄正要發作,這纔看清是漢大使,她清醒了,也老實了。她可是要嫁去中原的,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與大漢使節對壘的,於是便老老實實地下馬,在兩名侍女的幫助下倉皇爬上駱駝生悶氣去了!
此時戰場上早已經分出勝負,漢軍士卒將未及逃跑的沙匪,一一斬殺,蒙榆和胡焰則捉了五個俘虜。多數匪徒慌不擇路,已潰逃向茫茫沙漠中,但也有數十匪竄進亂石山中,瞬間不見了身影。
這一頓打,漢使團以氣吞山河之勢,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說着長,其實時間也就眨眼間的事兒。郭恂看着這一切,目瞪口呆。怪不得班超要帶着這三十六人出使,老天,這他媽那還是人哪,分明是三十六頭厲鬼還要瘮人的野獸、魔頭啊!
他熱血沸騰,不再害怕,飛馬奔至班超身邊,鞭指亂石山喝令道,“匪藏匿亂石中,班司馬,爲何不弄死衆匪?!”漢兵聞言欲追,被淳于薊制止。郭恂見狀,便鐵青着臉吼叫道,“匪已膽寒,理應乘勝追擊……”
胡焰看看光線已暗,便輕聲頂撞道,“稟報大使,天色已晚,大漠廣闊,四野茫茫,匪徒活不下來,這要上哪去追……”
“放肆!汝一個老沙匪,也敢枉言軍機?!”郭恂厲聲斥責畢,又高聲大呼道,“我漢軍男兒們,這分明是被打散的匈奴人,絕不該饒過他們!本使下令,借大勝之威,一鼓作氣,剿滅山上衆匪,不留後患……”
班超未理會郭恂的恬躁,月色朦朧,光線已經暗淡,他坐在馬上正緊盯着古怪的石堡。進軍伊吾廬時,他們走的是沙堆另一邊的商道,未看見這亂石堆,此時只見月光下這石堡上尖下粗,尤如尖頂亂石堆一般,怎麼看,都有點象西域遍地能見到的古墳墓。這讓他有點不解,這裡位於沙海死亡絕地,有誰會在這裡築墓?!
郭恂令畢,見衆士卒俱不動彈,便“啪啪啪”連抽了班騶、淳于薊、胡焰、蒙榆幾鞭子。並抽出腰中劍,咬牙道,“汝等欲抗命耶?再不出戰,貽誤戰機,本使定斬不赦!”
淳于薊手按劍柄,如一尊雕塑。如果郭恂果真敢斬殺中軍衆將,淳于薊將以下犯上,解除他的武裝。郭恂如此放肆,衆刑卒雖然已經忍無可忍,但沒人敢公開對抗漢大使。可小姑與寡婦實在受不了了,它們毛髮倒豎,嗓子眼裡低吼着,從駱駝上縱身撲下,衝到衆將面前,嗚嗚低吼着,擋住郭恂施暴!
“畜牲,汝亦敢違令……”郭恂大怒,嘴裡大罵着,連抽了小姑與寡婦數鞭子,但小姑與寡婦怒視着他,昂首挺胸,一步不退。
班超回過神來,他策馬衝了過來,擡手捏住郭恂的鞭梢,並溫言道,“小姑、寡婦護主,大使勿與戰犬一般見識!”又轉身對衆人怒道,“敢違大漢使節令者,軍法無情!”
說着,跳下馬撫摸了一下小姑、寡婦厚厚的毛髮,撫慰畢又對郭恂道,“大使言之有理,沙匪中有巡哨小隊,便斷不能留他。但兵法雲窮寇勿追,亂石山地形複雜,且天光已黯淡。中軍衆將早有破敵之計,駝隊宜就地宿營,飽食後夜晚再作他圖!”
“你……”
班超名爲維護大漢使節權威,可只不過是婉轉一些罷了,其命令卻是與衆將完全相同。郭恂心裡惱怒,班超這不軟不硬的話,分明是折了他正使的權威。待要發作,一想到適才大戰時班超和衆將之勇,還是很不甘地下馬,再不敢再多言了。
後方駝隊羣中,伊蘭頻頻搖頭,自言自語道,“迂腐蠢儒一個,有能耐自己去殺一個吾看看……”
金慄剛纔被郭恂懲罰了一頓,這個假小子心裡還記着仇呢。這會聞言便恨恨地道,“別看不能上陣,對自己人打起來那叫一個狠,手一點不軟,哼!”
駝隊迅速紮營,刑卒們打着火把開始餵食戰馬、駱駝,金慄與伊蘭帶着兩個侍女,幫着兵曹吳彥準備夜食。胡焰和肖初月將五名俘虜帶到一個沙包後審訓,沙包另一邊不時傳來乞求、哀嚎和慘叫聲。不一回兒,二人又將俘虜帶了回來交給前軍看管。這些俘虜耳朵都倒大黴了,每個人右耳朵都斷成上下兩截,血流不止。
田慮笑罵道,“斷耳老賊,汝這分明是報復!”原來,當年胡焰就是被匈奴人逮住後將右耳朵割斷成上下兩截,從正面看猶如一道陡峭的峽谷山口,從而得了江湖名號斷耳賊!
胡焰未理會田慮,他走到班超、淳于薊身邊悄聲稟報,“焉澠夫人(注:南呼衍部西域都尉呼衍獗夫人)率五百精騎,隱藏在山國(注:吐魯番縣西南、庫魯格塔格山脈中)東邊山中,如吾使團行蹤暴露,彼一日即至此處,數日即至樓蘭城,故而吾使團今夜只能在亂石山夜宿。另在此劫道的是……”
“何人?”
胡焰貼着二人小聲道,“眴第、呴黎壺!”
“此賊未亡?!”班超大感意外,“身陷千萬年冰穴中,彼竟然能逃出?”班超驚訝,其實胡焰和肖初月剛聽說也大驚。眴第和呴黎壺剛纔隱身衆匪中未被認出,否則衆將定然不會讓其有機會逃進茫茫沙漠中!
中軍衆將也都聽到了,衆人一齊圍了過來,蒙榆小聲對班超請戰道,“司馬,末將請領數人巡哨沙漠,找到眴第、呴黎壺二匪,爲周什長與衆弟兄報仇後,再至鄯善國與司馬匯合!”
淳于薊見班超不言,知其心裡在掙扎,便斷然道,“勿壞出使大計,待下鄯善國後再尋找二賊不遲!”
仇恨在衆將心中燃燒,蒙榆、周令、肖初月、班秉、班騶聞對手是眴第、呴黎壺,還是一齊請戰。班超想起溫文爾雅的周福,一身孩子氣的大男孩吳薌,武陵山山大王高俞,溫仁睿智的權黍一,頑皮的小奴和胭脂……一張張鮮活的面孔在他腦際飄過,可他們卻已經永遠葬身在北山口上。
他瞬間熱淚盈眶,雖未允衆將所請,卻也不敢傷了衆將的心。他望着北方黯淡的夜空,輕聲但卻一字一句地清晰說道,“權黍一大人、周福什長、吳薌、黃淳、方允、安琦、洪五狗、嘉萁、資寅、保鴻晗、楊霖、鄭昶、高俞、小姑和胭脂,爾等英靈不遠,眴第、呴黎壺二賊已逃出生天。今班超對天銘誓,此生定斬此二賊,以彼狗頭,祭奠吾衆弟兄在天之靈……”
衆將還想再堅請,郭恂怕班超變卦,便說道,“出使乃國家大事,豈能兒戲。班司馬以出使爲重,令本使欽佩!”郭恂自然也知道班超曾率麾下一什人偵測白山敵情且刑卒全部陣亡,但這是別部的家事,他此時更關心的是出使鄯善國。使團剛走出百里風區進入白龍堆區域,匈奴人便派兵攔截,這後面還不知有多兇險呢。他雖然恨這些武夫粗魯,可現在看,鄯善國也如龍潭虎穴一般,還真就離不開他們。
可他實在不該多嘴,這確實是別部的家事。他不知道的是,衆將不能追蹤眴第、呴黎壺兩個仇人,本是對班超有一肚子怨氣。此時,便將心裡的怨忿全記在他的頭上。尤其是急性子的班騶,指節捏得骨嘣骨嘣地響,似乎恨不得一把捏斷他白晰的長脖子。
遠處忽傳來哭泣、哀求、嚎叫之聲,終於打破了眼前的尷尬。班超與衆將大感詫異,淳于薊、胡焰等人便過去看看,不一會哀嚎聲偃旗息鼓,淳于薊和胡焰懨懨地走了回來。原來,前軍士卒們見班超不允追殺仇人,便帶着滿腔怒火,在沙裡挖了大坑,正在活埋俘虜,沙子都快埋到屁股了,幸好二人趕到,這幾個倒黴蛋才倖免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