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天公如此作弄，偏偏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橫殺出這位刁蠻的長公主，反是誤了她的大事，心頭懊惱嘆氣，卻迴天乏力。
殿外傳來通稟聲：“皇后娘娘駕到！”
呀？竟然是魏娘娘鳳駕到來，怕是那沉在心中的千言萬語愁緒萬端又要生生咽回去腹中。
湘綺強打精神接鳳駕。
魏皇后頭上鳳冠金光閃耀，一身織金袍長長的拖擺繡滿白雲祥鳥，拖曳在金絲磚地上，每一步走來，都如踩朵朵祥雲徐徐飄來。
“皇嫂，皇嫂，替平兒做主。”興平提着杏紅裙襟疾步奔去皇后，小小的金銀二色鈴叮鈴鈴一陣亂響悅耳，一不留心踩住裙襟，卻飛撲向前，正投入皇后張開的懷抱裡，如個侍寵而嬌的孩子，只咯咯地笑着，同腳下銀鈴聲呼應成曲。
“平兒，千金長公主，豈能如此舉止輕浮？”魏皇后不無責怪，但那眼神中滿是憐惜。她眸光迅速掃過衆人面頰，便落在湘綺的面頰上。
“呀？新科狀元公也在此？”魏皇后惑然望向湘綺，滿眼好奇，又溫笑地望向皇帝玄慎。
“朕來宜蘭殿更衣，一時間隨來這些人。八弟還沒說出個經緯，轉眼便被平兒糾纏住，偏偏要看什麼新科狀元郎。”玄慎搖頭嘆氣，目光從定王玄愷面頰上劃過，似在尋求答案。
玄愷機敏接話道：“如今總是讓平兒看到了新科狀元，反是把杜狀元公嚇得魂魄出竅了。皇宮裡上下無人不知天下無敵的翻天大將興平長公主殿下。”
“八哥哥此言纔是欲蓋彌彰呢。”興平長公主不服道，望着湘綺笑了，眸光中都是天真明麗，認真道：“皇宮中無人不知混世魔王是八千歲。”
“平兒！”魏皇后憐愛地嗔怪。
“狀元公，令卿家見笑了。皇上最是鍾愛興平長公主，可是嬌寵得她不成了樣子。”魏皇后自我解嘲。眸光就上下打量了湘綺，看得湘綺心驚肉跳地垂下眸，彷彿在躲
避什麼，又無從躲避，那目光如癢癢絨絨的萬千把小刷子，搔得她身上癢癢的，每道毛孔都麻木。
“敢問杜卿家，可曾婚配？”魏皇后問，一臉雍容高貴的笑容，期待她的答覆。
“微臣，尚未婚配。”湘綺隨口道，不知皇后因何如此問，但她年少，看似也不是有家業之人，反是皇后問得突兀，令她不知如何作答。
魏皇后爲懷裡的小妹興平長公主重新cha正那朵碩大的牡丹花，提醒皇上道：“陛下，新科天子門生們都在瓊林宴上恭候聖駕呢。”
“平兒休要胡鬧，隨你皇嫂回宮去吧。”玄慎起身，忽然身子一晃，不勝酒意般掩口打個哈欠，擺擺手示意玄愷道：“朕，不勝酒力，怕是有些頭昏目眩，想回宮將息去了。八弟，去替朕好生款待今科才子們。”
清泠泠的月色，流瀉如水，寶藍色一片天宇，綴着幾顆夜明珠般的星星。湘綺隨在玄愷身後，一前一後地走，遠遠跟着提着燈籠的太監們。
“不急在一時，行大事者要從容若閒庭信步。”玄愷輕聲道，彷彿一切運籌帷幄。
湘綺卻深深咽一口氣嘆道：“我欲將心隨明月，奈何天意高難問。”
“吹盡狂沙始到金，不急一時。”玄愷回身道。
月色下，櫸樹深密的影下立着一人，白衫勝雪，腰懸玉佩，在金碧輝煌的宮殿顯得格格不入。
湘綺的目光驚惑，便駐足不前，只打量眼前人。
“卓大哥，你如何在這裡？”玄愷不禁問，那飄飄如世外仙人般立在夜色下的正是雲鵠書院掌門師兄卓梓。
湘綺眼眸中噙了感激的淚光望他，她知卓大哥是放心她不下，特追到此地。不想萍水相逢，此人從未輕諾過她什麼，卻總是於無聲無影處愀然照顧自己。怕是古人所言的“千古知音難覓，志同道合者難尋”便是這番道理。
“恩師。”湘綺低聲喚，卓梓是朝野皆知的今科殿
試考官，尊他爲師倒不爲過。
玄愷取笑道：“人言‘一日爲師，終身是父’，你莫吃虧了去。”只是呵呵笑着，卻不失禮數地躬身大禮，卓梓並不推脫，慨然受之，反令湘綺不由多看過卓大公子幾眼，想他果然是不同的。
卓梓微微點頭道：“八殿下，欲速則不達，夜色深，腳步須放慢些纔是。”
玄愷低聲道：“都被興平那妮子壞了大事。”搖頭無奈，負個手走在當頭，滿心懊惱卻也無奈。
湘綺步履遲疑緊隨其後，一步一回首，依依不捨那告御狀的大好時機，就在指縫間悄然溜走，無法抓回，心下遺憾落寞。
“且慢！”卓梓忽然道：“八殿下暫且留步，皇上口諭，卓梓送杜君玉狀元公出宮，皇上不勝酒力，須得是八殿下去瓊林宴替皇上同羣臣同賀。”
玄愷一臉的不放心，但又敵不過卓梓那一字一頓擲地有聲的口諭，即便心中疑心他是假傳聖旨，可哪裡敢去同兄皇覈實惹出事端，目光遲疑地望向湘綺有些依依不捨，湘綺卻避開他的目光。
湘綺別過玄愷，隨在卓梓身後向宮外去。一前一後，一時間無語，她從卓梓目光中看出責備，卻低頭不敢去看他，只看着自己遲疑的腳步。
“卓大人，這邊請。太皇太后在寢宮等候。”眼前不知何時走來丁公公，一身藏青袍子，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地引了卓梓和她向前。
湘綺猛然擡頭，左右四顧，才發現竟然來到一處陌生的所在，月色下清冷的殿宇，梧桐樹沙沙的葉聲。太皇太后？難道真是太皇太后要見她？
湘綺眼眸中立刻蒙了迷霧，一切都淡淡地如隔雲煙，她記起昔日在宮中的曼妙時光，承歡太皇太后膝下同祖母相聚時那溫馨的往事。情不自禁去摸向懷裡那枚玉環，那象徵皇親國戚的信物。
一切如此突如其來，如忽然升騰上天，坐在白雲堆兒裡，一會兒又如被打落雲端落入泥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