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閣,魏皇后在衆後宮佳麗簇擁下來到戲樓,她向四周望望,雖然女眷甚多,卻不見太皇太后駕臨,也不見皇上。才落座,太監就湊來說:“啓稟太后娘娘,華子坊才編演了一部戲,可是別出心裁的,這戲名叫《女木蘭替父從軍》,是將齊女子花木蘭女扮男裝去邊關打仗,替父從軍的故事。這華子坊的人還真是用心,聽說是太后喜歡聽新鮮熱鬧的戲,就趕了編排出來。這部戲的唱詞清麗,就是文辭也是俊雅的,翰林院當差的那些夫子們看到排演,都連口誇讚那辭章,堪稱借古頌今,立意高遠。”
魏皇后忍不得一笑,漫不經心地問:“可見你這小猴子又吃了司樂署那邊多少的好處,替他們美言。這戲是唱出來的,豈是憑你人嘴兩張皮空說出來的?”
擺擺手,示意開戲。
管事兒的公公遲疑地問一句:“還用不用候着太皇太后和皇上呀?”
米公公瞪他一眼斥道:“沒用的奴才!沒看這開戲的吉時已到,皇上日理萬機的,不來聽戲也是有的。至於太皇太后,年老體邁,來了也不過是應個景。”
簫管鼓樂聲齊鳴,戲開場。
管事兒的依然有些不安,喏喏退下,退到了外面,輕聲囑咐人去打探風聲。
魏太后落座,閒然的捧了茶聽着那依依呀呀的唱詞響起。
一陣咴咴馬嘶聲,手執珠花穗子馬鞭上來的是位粉腮香敷的美人,身着戎裝,卻是女兒頭飾打扮,眸光巡場一週,靈光一轉,透出的可愛惹人憐惜,伶人只是宮內太監或教坊男伶,只是這孩子生得眉眼傳情,美豔勝似婦人,嬌滴滴道:“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格外動人。
魏太后原本在吃菱角,尤公公跪坐在地爲她撥開硬殼下粉嫩如美人頰的瑩白泛着淡粉的瓤,才遞到她眼前,她竟愕然望着那滿臺跳躍飛舞的玲瓏可愛的小女子,仔細端詳着那動人的眉目,俊雅的扮相,婀娜的身姿,任她咿咿呀呀地唱說,讚口不絕道:“嗯,有些意思。”
當看到那女木蘭揮舞紅纓馬鞭在臺上翻騰跳挪身段柔美地唱到“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時,皇太后忍不住起身。
管事兒的尤公公和伺候太后的米公公先後起身忙問:“娘娘,可有何吩咐?”
魏皇太后徐徐坐下,愣愕愕道:“這花木蘭扮相俊美,真是個難得的。一雙眼勝似那美人眸,泛桃花的。”說到這裡又覺失儀,忙又補充道:“天下女子何其不易?男人不能爲的事偏偏女子能爲,但在男兒國中能脫穎而出被世人銘記的又有幾人?”
“呦,娘娘說的,娘娘就是千古難逢的奇女子,留名青史後代的。”尤公公不失時機地奉承道,目光就拋向戲臺上。
“皇上駕到!”內侍的傳呼聲,鼓樂聲立時停住,魏太后雖然心有不捨,卻也只得迎接皇上。
玄慎一身常服在內侍簇擁下健步而來,身後隨着一身錦袍玉帶四處東張西望的定王玄愷和長公主興平。幾人上前給太后請安,母子分別落座。
“皇后如何沒有來?”太后問。
“近來總是乾嘔,心裡難過,就不來聽戲了。”玄慎答道。
“可是害喜了?”魏太后心一動,驚喜的神色,但又倏然斂去了喜色,平靜地問。
“也宣了御醫來請脈,不過空歡喜一場。”玄慎嘆氣,擺擺手,吩咐優伶們繼續唱戲,鑼鼓管絃響徹雲霄,好不熱鬧。
興平長公主
看得入神,看到精彩的打鬥場面不時起身跳腳拍手說:“這花木蘭好俊的本領功夫!”
皇太后責怪地訓一聲:“平兒!”
興平跳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搖晃了興奮不已:“母后,竟然有這麼精彩的摺子,怎麼從沒讓平兒看過呢?”
稍頓,魏皇后身旁的玄愷問:“敢問母后,若我朝有此替父請命女扮男裝的奇女子,雖然是欺君,但忠孝可表,千古佳話,母后當如何論處?”
魏皇后側頭望他一眼,淡笑道:“你不是最恨女人做男人之事嗎?你道如何處置來?”
玄愷銜一抹笑,若有深意道:“那要看那人君和當朝者,想要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了。”
目光落在玄慎身上,玄慎嘴角一痕若有若無的笑,撣撣衣襟,並不發話。
“這女子若想做成男兒的事,本來就難上加難,還要冠上如此欺君的罪名,也是不公。”皇太后感嘆着,那戲恰就散了。
散戲後,戲子們前來領賞,一身花木蘭濃妝重彩的卓柯隨在米公公身後來給皇上和皇太后請安。興平長公主卻迫不及待地衝向前,攔住了卓柯,反是驚得卓柯退後兩步垂手打恭敬道:“給長公主殿下請安。”
他的聲音柔柔的,甜潤中透出清亮,微擡頭看一眼興平,那水汪汪的眸子如一泓清泉,令人擔心會時刻溢出。粉頰細潤,薄脣上胭脂不過中心一點,帶了嬌俏。興平忍不住好奇地伸手,徐徐伸向他的面頰去撫摸,她只是看那彈指欲破的肌膚格外明潤,情不自禁想去摸摸,才觸及那微熱的肌膚,那觸感奇特,反嚇得卓柯退後一步躬身躲避。
“平兒!”魏太后嗔怒,責備興平的失態,含笑道:“卓大人不必見怪,本宮這女兒呀,就是有些胡鬧調皮。”
“我就是想看看馬。”興平嘟噥着,看着卓柯滿眼好奇。
卓柯謹慎道:“臣是戲中身,長公主定然是入戲,被女木蘭打動才趕來一探古代奇女子,也是對臣假戲如真的褒獎。”
“嗯,是個口舌伶俐的孩子,天可憐見的。”皇太后喊他近前,仔細打量他,拿只佛手瓜賜給他,隨口道:“唱了這許久,也難爲你了。來,吃個果子。”
卓柯謝恩,偷眼看一眼太后,又慌忙低頭,誠惶誠恐般湊去前面雙手去接過那瓜果。魏太后只覺得香風馥馥鋪面,清涼涼的感覺,那雙手手指頎長,伸到面前含了遲疑猶豫,就不由笑了,情不自禁去握住那接住果子的手,撫弄他那柔滑的手背道:“這孩子,還真是生得好,可人呢。比那女子還要俊俏些。”
卓柯反是受驚般撤手,卻又覺失禮薄了太后,慌得跪下。
那羞答答的神情,眸光驚若翩鴻將飛未翔,反是逗樂了魏太后,打量他,問尤公公說:“尤愛卿,這孩子可是教坊裡新來的?”
“娘娘,您再仔細瞧瞧。這位,是戶部新擢升的員外郎卓柯卓大人呀。就是那個,定遠侯的二公子,文瀾閣卓大學士的嫡親兄弟,不過是應景來湊熱鬧助興的。”尤公公說。
“卓凌宇的兄弟?”魏皇后一愣,不由又定睛打量卓柯,嘖嘖稱讚道:“呦,這可是看不出來。”
“誰說不是呢,京城人人皆知這卓二公子是京城第一美男兒。所行之處,雖不是擲果盈車,可也是令婦人們趨之若鶩的。”
卓柯惶然,水汪汪的眸子倏然避開太后的視線,顯得有些驚惶。
皇太后手中一枚果子緩緩伸去口中,徐徐道:“倒是個可人兒,生得伶俐俊俏的。”
卓柯垂個手立在一旁沉吟不語。
魏太后誇了幾句戲場得好,問起那戲文,知道也是他所寫,更是另眼相待。
回身對皇上道:“還是定遠侯教子有方,這兩個孩子,長子是文彩卓然,朝廷棟樑;次子是人物風流,多才多藝。都是人中翹楚,也不知老侯爺如何調教出來的,讓人看了容不得不喜歡。”
卓柯低個頭,明眸如水遊動,徐徐道:“承蒙太后娘娘誇獎,臣誠惶誠恐。”
“你的戲唱得不錯。”
“不過是博太后一樂,爲太后娘娘解煩排憂罷了,好倒談不上,自幼學的些玩意。”卓柯秀美的眸子露出幾分頑皮,抿個嘴驕矜一笑。看他眼睛流動秋波浮動,如流星一般,面若梨花,淺淺含笑,很是惹人疼惜。魏太后竟然牽着他的手無話,笑看着愣在那裡。
“啊咳,啊咳!”興平眯縫笑眼扭頭側望着卓柯,幾聲噴嚏才唬得卓柯抽手從皇太后掌心出來。魏太后也尷尬的一笑說:“這扮相,太入戲了。好,好!難爲你這份孝心,可要什麼封賞?”
卓柯眼眸一動,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玄愷,玄愷也正在看他。卓柯嫣然一笑說:“承蒙太后恩典,那微臣就有個不情之請,望太后娘娘成全。”
魏太后打量他說:“好孩子,說,想要什麼,儘管說。”
卓柯露出天真的神色說:“臣寫的這本戲,能得太后娘娘誇讚看重,微臣深感鳳恩。就是想,藉此也將這彰表忠烈孝女的戲推去民間各州府去唱演,讓百姓世人都能觀賞,也得以領會太后娘娘對女木蘭替父從軍,女子巾幗不讓鬚眉一事的讚譽,讓我聖朝再多出孝義節烈的奇女子,不知太后娘娘可否恩准?”
卓柯的話不緊不慢,太后倒是爽快地應道:“准奏!如此甚好,這好戲就是要天下世人觀賞,效法古賢人,受教於戲。傳本宮的懿旨,華子坊即日赴各州府派戲路演,所到之處,須得州府官員親自相迎,好生款待。各州府安排教坊之伶人學戲,不得怠慢。”
“母后,好玩好玩,這樣一來,天下百姓都能看到這女木蘭的熱鬧戲了。”興平長公主拍手叫好。
玄慎沉吟片刻說:“母后如此擡舉這部戲,倒也是爲天下女子揚眉吐氣的戲文,不如母后欽賜一匾額,令華子坊下到各地州府時臉面有光。也讓世間的男兒知道,這女子也能成就男子做不到之大事,爲國效力盡忠,當爲今世女子的楷模效法。”
“原本這古今就不乏奇女子的,男人的事,女子如何就不能做到?”魏太后興致正濃,一口應下,令人準備筆墨,揮毫寫下“巾幗豪傑”四個字,卓柯喜不自勝的叩頭謝恩,只目光輕輕看一眼玄愷,玄愷暗暗點頭。
如今太后彰表花木蘭這巾幗烈女,又鬧得各州府沸沸揚揚效法,即便湘綺的事發,女駙馬替父鳴冤,也定然成了當朝佳話,不宜再出爾反爾的治罪。到時候怕是太后也是啞巴吃黃連,不敢自食其言,落天下人口實。
卓柯去後殿更衣卸妝,待再回來時,竟然發現大哥卓梓不知何時來了,坐在皇上下手的一把椅子上看戲。他來叩頭再次拜謝太后皇上的隆恩,卓梓的目光投向他,平靜的,卻是看不出半點喜怒。卓柯卻沒了笑容,在兄長面前畢恭畢敬的謹慎拘禮。
“看看,卓大學士這一來,二公子臉上的笑都給嚇得飛了。這長兄當父,可見卓府的門風謹肅的。”太后玩笑道,再看還了常服的卓柯,玉白色的團花錦袍,絳色玉帶,襯得那張洗盡鉛華如玉般俊美的面頰更加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