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吩咐丫鬟來打掃狼藉,自己動手爲他脫去污濁的衣衫,將他塞入被衾中,總算長舒一口氣,正要將吐得污穢的衫子拿給丫鬟去洗滌晾掛,冷不防卓柯卻從身後一把抱住她,滾熱的身子,微微扭動,痛苦呻,吟,肌膚光滑如絲。一張炙熱的面頰就貼在她臉側,低聲囈語般道:“湘兒,莫拋下我,湘兒,這一切都是爲你,只爲你,無怨無悔。”
一句話勾起湘綺心頭那份柔弱,就小心翼翼照料着他,如哄一襁褓中的嬰兒。直到他漸漸睡下,微微的鼾聲蕩起,貪婪地摟住她的臂。
曲聲再起,有人和歌“晚雨秋陰酒乍醒,感時心緒杳難平。黃花冷落不成豔,紅葉颼飀競鼓聲。”
湘綺不由放下熟睡的卓柯推窗向外看去,琉璃窗燈火外,絲竹聲清幽而來,琴聲飄縈,歡聲笑語不絕於耳。想這醉晚坊教坊女子不計其數,各個能歌善舞,身懷絕技,詩詞歌賦無所不能,琴棋書畫、酒藝茶道,靈氣活現的女子怕不乏其人。
忽遠忽近的一曲《丹楓引》在一片戲狎聲中來回。但那曲調十分熟悉,那宮商之音中總有些斷音,有意無意的,卻恰到好處。她心中一動,正想起一人,那身影從未遠離,卻似乎有些淡去。俄爾,老,鴇子尖利的罵聲:“鸞嬌,你不要不知身份。你如今是我醉晚坊的頭牌粉頭,裝得什麼千金小姐,扭扭捏捏的。讓你去接客,你推三阻四的千百個不願意。人家柴大官人翻你的牌子,那是擡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鴇唧唧噥噥一陣勸慰聲,更有女子柔媚的聲音勸:“妹妹,那柴大官人出手闊綽,雖然人長得像黑鐵桶,可是精壯呀。嘻嘻,我們想去伺候都沒那個福氣。哎,奈何人家柴大官人不肯翻我們的牌子呀。”隨即一陣笑鬧聲,聽得如螞蟻噬咬,一點點的疼痛,讓人痛楚得無法逃避。
湘綺好不敗興,本想去聽那曲子,卻聽來如此的*聲穢語。轉手正欲關上軒窗,猛聽得老,鴇刺耳的聲音惡毒道:“敢惹老孃不痛快
就讓她一生不得痛快!留心惹怒了客人點你去大戲臺上風光一番,那就更是令醉晚坊上下一道靚麗的美景,多少客官共同一飽眼福了。”
“噹啷”一聲,裂帛般刺耳的聲音,琴絃斷裂,金石之聲震人心魄,如鐵騎錚鏦忽然嘎然而止,那聲音就在隔壁,斷絃餘音忽遠忽近的振顫飄渺,似是無聲抗爭。也不知是哪位烈女,如此心xing剛強。
“我說,咱們的大千金,大美,人兒,請吧。”寒毒帶刺的聲音,湘綺聽得心驚,她忽然記起譚府抄家時那淒厲的哭聲,官差們奚落挖苦的惡毒話語,多是如此。大嫂是樑府千金,被官差追得四處奔跑投湖欲死被救起,在魔爪下掙扎時呼救聲哭嚷聲撕心裂肺,衆官差看笑話般指指點點熟視無睹。家中男眷盡被押去別院,闔家上下的女眷驚聲哭嚎,母親和祖母拼死要向前被攔住,她機敏地蜷身從刀槍間鑽出衝去爲大嫂披衣衫,反驚得那些無,恥的官兵散開,嫂嫂抱住她痛哭。
那時,身邊就是那刺耳的聲音:“大千金,大美,人兒,省省吧,馬上就要去青,樓伺候人去了,迎來送往,千萬人騎也是你的命,讓你提前來同爺快活快活,也是爲了你好,是爺的恩典呢。”
污言穢語不絕於耳,她曾忿然挺身而出不顧母親拉阻,被官兵一掌打昏。醒來時,大嫂已經殉節,地上那冷冰冰的屍體,花容慘淡,額頭那抹血紅,如刻意描畫的點額花妝。
隔壁那吵鬧的房間靜悄悄,沒了聲息。不多時就聽到嚶嚶的哭聲,粗重的喘息聲,獰笑的聲音低低喊着:“美,人兒,我日思夜想的美,人兒,你可是把爺的魂兒都勾去了。”
這哭聲似曾熟悉,府裡抄家那兩夜,哭聲如半夜鬼聲啾啾,不絕於耳。
“娘逑的,裝什麼三貞九烈!一個被醉晚坊當衆開苞的jian貨,拿捏得什麼?”喝罵聲響起,掀翻桌椅等聲音。
“嗷嗚”一聲慘叫失聲,旋即是男人痛楚不迭的叫罵聲:“你,你,你個娼婦j
ian貨,你屬貓的還撓人?你等着,你等着!”
門被一腳踢開的聲音,老,鴇子趕來的規勸聲,連聲賠罪道:“柴大官人你莫同這jian婦一般見識,我這就狠狠教訓她,讓她跪地磕頭求了伺候大官人你。”
自始至終未曾聽到那教坊女子的聲音,湘綺暗想此人也是個有志氣的,如何淪落風塵受苦?聽她撫琴,那琴聲那麼的悅耳,似訴生平無限憤懣。
恰綠翹端茶水進來,見她立在軒窗旁徘徊面色遲疑,就笑了寬慰道:“驚到杜公子了?公子莫怪。隔壁的鸞嬌妹妹就是這個驢脾氣,總愛自尋不痛快。人都進了教坊,身子也髒了,還要裝什麼貞,潔烈女,最是可笑。剛纔不知又如何的大小姐脾氣犯了,還當她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把個刑部黃大人家的姻親柴大官人都給抓花了臉,太歲頭上動土,活不厭煩了。”
一旁的美,人倩倩說:“怕是媽媽再不肯輕饒鸞嬌,已經拖下樓去要當衆請家貓來懲治她呢。”
“家貓是什麼?”湘綺忍不住問。
忽然聽到樓外尖聲的哭喊,那聲音哪裡是人聲,恐懼的聲音似從地府裡傳來,哀哀地哭求道:“媽媽,不要呀,不要呀,媽媽,饒了鸞嬌吧。”
這聲音,如何這般的耳熟?
湘綺正在惶惑地立耳靜聽,綠翹在一旁嘆息道:“哎,這就是骨頭犯jian,不當衆被羞辱一番,再嚐嚐苦刑,她不心甘呢。人進了醉晚坊,還當自己是千金呢,總端個大小姐的坐派,眼兒長去頭頂看人,似乎我們都是天生jian貨,她纔是鳳凰落入了老鴰羣裡委屈呢。如今被當衆剝個精光,套上寬襠的細綾褲,讓那隻貓兒進到襠裡抓呀撓呀,她就爽快了。”
湘綺一聽此言,嚇得周身汗毛髮立,何曾聽說過還有如此歹毒的法子懲治人?
“哎,好歹是帥府千金。若是譚大帥地下有知他的寶貝女兒被如此作踐,定是後悔自己不該軟骨頭投敵叛國,害了妻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