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點頭稱是,桂丞相也笑了默許,隨即吩咐許霸寫個字。許霸對湘綺多有不服,心想爲難她,便又在紙上寫一“串”字,讓湘綺去破字。
湘綺一看,戲謔道:“許年兄此字,大凶,必有禍患纏身。”
衆人都好奇追問,湘綺道:“王兄無意寫‘串’爲雙中,你是有心寫‘串’,須是‘串’下有‘心’,則爲‘患’,禍患必生。”
衆人都連聲稱奇,桂丞相則吩咐衆人歸坐,自己去屏風後寫了一字出來,展開給衆人看,又問湘綺道:“青州貢士杜君玉,你來看看,此字當如何講?”
湘綺後悔自己賣弄,昔日在府裡她最喜讀百家書,《奇門遁甲》之類她最爲喜歡。
她擡頭看,是個“錦”字,衆人圍看各抒己見議論紛紛,湘綺談吐正歡,卻猛然聽到金鑾寶座旁的一聲咳嗽,她收住話,心中暗想,那聲音好生熟悉,又一時想不出來。
只偷偷擡頭向那龍椅望去,空蕩蕩無人入座,只那咳嗽聲來自屏風外。她陡然一驚,嚇得魂飛魄散,這聲音,她熟悉,怎麼會是他?那人,不正是昨夜審問她咄咄bi人的官員,她曾猜是當朝閣老,或是宰相,不想竟然是當今皇上。
怕是皇上有意設局如此,引來諸位大人在幕後靜觀其變。湘綺低下頭去,心跳突突,暗自懊惱,心裡暗罵,譚湘綺,你好生糊塗,昨日若留心細想,也該猜出那位大人是當今聖上呀!誰人大膽發眼通天調涉案死牢重犯如入無人之境?何人言語舉止那麼猖狂。心裡忐忑不安,那黃澄,豈不是?
恍然間她倒頭跪地便朝桂丞相繞道而出的屏風叩頭參拜,口呼:“我主萬歲萬萬歲。”
反是驚到桂丞相,衆人也心驚,接連跪下。桂丞相詫異道:“你如何猜出?”
湘綺道:“帛爲皇頭帝腳,左有甲金護駕,不會錯。”
屏風後哈哈一陣笑,踱步而出的深墨色袞龍袍,珠冕長垂果然是當今天子,氣度從容瀟灑。身後隨着
皎如白鶴一襲麻衣勝雪的雲鵠書院掌門師兄卓梓,一介布衣身處遍身朱紫的朝臣間,絲毫不顯遜色。只是隨在天子身後,同四周的珠光寶氣格外不匹。
她偷眼再看,脣角微顫,眼底如被火灼一般刺痛。她雖猜出幾分此人的身份,卻不必親眼目睹時的驚撼。她目光不動絲毫一瞬不轉,只凝視眼前人。黃澄,此刻隨在皇上身旁,一身白蟒小王袍,腰束白玉帶,頭戴赤金進賢冠,襯托那面如冠玉的容顏,舉手投足間的貴氣,含笑的眼似不經意地掃過她一眼,臉上浮出迷離的笑意,那麼漫不經心。今科會元,如何放棄了殿試?原來如此。她滿心懊惱,這些時日共處,竟然沒察覺黃澄是皇子御弟。早知如此,何必她如此辛苦來男扮女裝應試,便纏了他代爲設法叩謁天顏痛陳內情便是了。
她心裡大概思量,當今皇上皇帝玄慎登基不過兩年,登基那年二十七歲,少年天子,雷厲風行,卻委實被民間傳爲佳話。當時朝野滿是傳言,都說四皇子玄慎是篡位bi宮,真正皇上親睞的皇子是正宮娘娘生的八皇子玄愷。那年定王玄愷十六歲,皇上駕崩時恰是玄愷隨了譚元帥親征邊關,是父帥接到聖旨帶領親兵護送玄愷連夜趕回,父帥那匹胭脂寶馬都累得吐血而死,心疼她大哭過一場。她曾聽父帥提過這位八皇子聰穎異常,平日在宮中不曾外出半步,只是她不曾見過。如今見皇上英姿勃勃立在皇上身旁,俊目朗然,顧盼神飛的樣子,果然是不凡。
當庭對策,湘綺不敢擡頭,盡全部才學直抒心中見解。
金殿衆臣不無驚愕,都驚羨那少年才俊。
金殿對策,討論的是以仁治天下還是以刑治天下。一時間新科貢士各抒己見,有人主張要嚴刑立法使民有“敬畏之心”,如此才能望法繩而卻步,不敢肆意胡爲。也有人左右其詞,湘綺聽得頻頻搖頭,心知朝堂上左右其詞者就意味毫無己見,難堪重用。
湘綺上前拱手道:“皇上,依微臣拙見,當以仁恕治天下。天下治,而四
海安寧,豐衣足食才能知禮數,民知禮數才能知恥,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若刑法嚴厲治天下,歷朝歷代有酷吏縱橫,官bi民反者。”
“杜君玉此言,學生不敢苟同,若是以仁慈治天下,豈不姑息縱容了奸佞?若不殺一儆百,豈能以儆效尤。今年譚大帥臨陣投敵一案,若不是皇上聖明當機立斷嚴刑立法嚴懲,豈不是要姑息了奸佞?”一人挺身而出,湘綺認得,是魏忠廷。魏忠廷踱個步不慌不忙向前,下頜微揚,保持目光自上而下對她的蔑視,彷彿自己揚高脖頸就能顯出鶴立雞羣與衆不同一般。
湘綺血氣上涌,怒火中燒,反駁之詞正欲出口,卻靈機一動笑了反問:“這位年兄好大的口氣,不在其位,卻敢妄自點評朝廷機宜,信口議論朝綱了。”
魏忠廷一時被噎堵得啞口無言,湘綺凜然道:“嚴刑立法樹威誠然不假,但是法爲令天下四海昇平河清海晏的手段,而非聖朝的根本。若使國泰民安,四海歸心,這嚴刑厲法只是其一,並非全部。”湘綺一番話引得朝堂上衆人交口稱讚,有人頻頻點頭。這話題湘綺在家時曾聽父親時常同家中清客們議論,談古論今,不無嘆息。此刻談起這話題,湘綺自然得心應手,順口說了幾件古代典故案例,又提到近兩年一些各地的要案大事,更顯得她博古通今,關心天下大事,不似那些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呆子們。
皇上親自問過湘綺和衆人些題目,湘綺緊張,只顧思忖懊惱,都不記得如何對答的。
皇上親提御筆,掃一眼丹犀下衆位應試的新科貢士,對旁邊的桂丞相讚許道:“聖朝真是出了許多少年才俊。”
桂丞相笑眯眯的,隨聲附和道:“這是聖朝之德,萬歲澤披宇內。”
皇上微微含笑,欽點頭甲三元,提着硃筆稍做猶豫片刻,竟然在杜君玉的名字上勾個圈,標個‘中’字,又標個‘頭’字。
旁邊的太監都頗是吃驚,狠狠望一眼湘綺,旋即咳嗽幾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