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回府,不安中卻透出幸喜若狂。雖不是大獲全勝,也是初戰告捷,不負一番功夫。她見到雲錦時,雲錦在閨房內做針線,秀髮披肩打散着坐在榻邊,旁邊一個針黹篋子,裡面許多彩線。她面頰上明明還有未乾的淚痕,卻強作歡顏如只鳥兒撲去她懷裡,急得跺腳道:“姐姐去了哪裡?虧得那日卓大先生來通風報信說姐姐得了個差事出遠門,否則妹妹同雪狸就要去衙門報官去尋姐姐了,還當被哪個採花大盜劫了去。”
“啐!虧你滿心的不盼姐姐一點好事。”湘綺撫弄她的幾綹散發,輕聲問:“這幾日可好?”
姐妹二人說笑起來,湘綺心裡暗自盤算,是否該將這幾日風雲變幻天翻地覆的經歷說給雲錦知曉呢?
“姐姐可是冤枉妹妹了,多虧卓大哥常來照應安慰,否則妹妹要急死了。這兩日不見了姐姐歸來,妹妹食不甘味的,精神也懨懨的,卓大哥是看在眼裡的。那日黃昏暈倒在書房,若不是卓大哥在,險些就送了命去。”雲錦說得委屈,提到“卓大哥”三個子時那話音嬌嬌柔柔的。女子對女子的心思最是敏感,多少也嗅出些味道,只不便點明。
楚楚爲她剝果子吃,只仔細地看着果子,笑靨清淺,口中卻總是不離卓梓,滿心仰慕。談到在書房中替卓梓尋一本書,談到卓梓的博學多才。
“卓先生那日滿書房地尋一本手抄的《弗告集》,妹妹滿心的懊惱,不過是閒來無事整理書齋,不知就堆去了哪裡,可恨滿屋滿牆堆放滿架的書。急累出一頭大汗總算尋到一本書大致似的,心裡還納罕地問大先生,‘可是這本《弗告集》?’”
聽雲錦將那“告”字只讀做“告知”的“告”音,湘綺不由露出笑,心知她鬧出什麼笑話。
雲錦忍不住道:“姐姐就是偏心,昔日在府裡只教壽奴小弟讀書習文,也不好生教小妹,鬧出此等笑話。誰個知道那個‘告’字在這裡讀做‘谷’字的音。惹得卓大先生取笑人家呢。”
雲錦嘟噥着,翹起小嘴,那賭氣時的小模樣
頗爲可愛,更顯出天生麗質的美。
湘綺輕輕托起她的小臉,尖尖的下頜,如畫的眉目,就撒嬌做癡的貼向她。
“卓大哥,卓大哥,他一個外人反勝過了姐姐嗎?”湘綺故意賭氣道,作出幾分矯情的姿態,雲錦就如只小貓蜷縮在她身旁連連哄她。湘綺就情不自禁去撫弄她的烏髮,輕聲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心生外向了。”
心裡卻是尋思,莫不是雲錦這丫頭喜歡上了大公子卓梓?卓梓那挺拔傲岸的身軀,言談舉止如世外飛鴻超脫,是令女子傾心。只是雲錦是個小鳥依人的,怕收不住寂寞冷落的,而卓梓是個不解風情的書生。想至此,自己面頰反泛起隱隱笑意。雲錦探個臉窺她,颳了麪皮臊她說:“怕是自己想什麼‘內人’‘外人’去了,倒是有個‘內人’這些天造府幾次來尋姐姐呢。”
雲錦調皮道,但那神色不似在誑她。
她正在遲疑,雲錦說:“姐姐不在的幾日,可是急煞一個人呢。”妙目含俏地笑望她,眉目間滿是拿捏。
“死妮子,什麼時候說話吞吞吐吐了?”她嗔怪道。
雲錦神秘地扳住她肩頭湊來說:“卓二公子回京了,一回來聽說姐姐在此小住,就急於見姐姐。可我們哪裡知道姐姐去哪裡了?這園子又是他的,妹妹在此頗是彆扭呢,就同他講,是大公子邀我們姐妹在此落腳的。”
湘綺一驚,愛恨情仇過後,一場春夢無痕。如今她大仇得血,他卻安然歸來。經過數月的風雨,洗淡了愛恨,是敵是友,該如何去從?只是雪狸那幾句話,若是心中對此人好不牽掛,如何如此心神不定?
湘綺來到書齋,四下清幽,偶爾蟬鳴數聲,又漸漸停歇。
書案上的筆墨,那幾卷書籍,處處還有他的痕跡。這些日爲了復仇一個心思,整個人如魂魄出竅般飄飄蕩蕩,如今總算落回原殼,竟然忍不住回憶起先時那段情事。只是不知是否歲月能洗淡記憶,但她腦海中很多情景還依舊清晰。
雪狸忽然拉拉她袖子。她
不耐煩一甩袍袖問:“又待如何?”
猛然轉身,卻聽一聲輕喚:“湘兒。”
湘綺驚得尋聲望去,門外起了煙嵐,如雲霧仙山,眼前立着的那人,如玉的面頰,一層光影柔和凝重,是卓柯。多麼熟悉的面頰,她曾一怒之下拔刀刺向他,也令她自此牽腸掛肚。霎時間百感交集,活生生的他就立在眼前,他活着,果然活着出現在她面前。離愁別緒恩怨是非,一時間不知爲何,眼淚似破堤的洪水洶涌而出,一發無法收拾,只望着他卻勉強堆出笑問:“你,你,去了哪裡?”
她眼淚倏然而下,心頭陡然一動,上下不定,慌忙用衣袖拭淚,裝作被風沙眯眼。他,是敵是友?如何每次謀面,都帶了些詭異陌生,讓她琢磨不透,神秘又令她好奇的心動。只是如今,她不敢靠近他,無形的屏障橫隔當中一般。似是她在此久久等候着他的音信,他卻一直不曾遠離,就在暗處笑觀她一路拼殺過關斬將,他竟獨自在一旁靜靜地笑望她,此刻才挪步出來。
“湘兒,你一弱女子,如何輕而易舉在西府見皇上告御狀,你不曾想過誰在暗中幫你?”卓柯激動道,去拉住她的臂,她卻甩落,他的手滯在半空中,痛心地望她。
她一驚,如何他人不在京城,對發生之事瞭如指掌?莫非此事他也知情?
雪狸知趣地退下,卓柯就一把拉住湘綺的腕子逗她說:“走,我們外面去說話,你橫豎欠我一條命,今日就是討債來了。”
湘綺披上墨色斗篷,遮蓋住半張臉,垂個頭疾步隨了他去到後院門口,車馬齊備代發。卓柯跳上車,伸手給她吩咐:“上車來!”
湘綺心頭一動,那雙手依舊那麼有力,同一張俊俏迷人的溫顏大相徑庭。
她也不避諱,上了車,任那車顛簸而行,去到河邊。
她認得,曾經初回京師那幾日,同卓柯月下泛舟,聽他指天明誓,說什麼生死不渝。
她的心反是逐漸平靜,垂個眼兒就兀自立在畫舫中,畫舫漸漸駛離岸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