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湘綺立在庭院裡百無聊賴,明日要入場考試,高升客棧內舉子們都在翻閱書籍攻讀厲兵秣馬之勢。只她毫無心思看書,舉着書兒,不過轉瞬的功夫,滿眼都是卓柯笑盈盈的醉眼,溫柔多情,就凝神望着她。她心驚地偷眼慾望他,卻冷不防手中書一鬆,險些落下,她慌忙去接,不由羞愧滿臉。也不知自己一顆心如何心神盪漾,如浮在雲端,就在客棧進進出出徘徊。
“公子,若是心煩,就出去逛逛,進進出出的鬧得人心如長草。”點蒼說,毫不知情,手中拿了副彈弓對準枝頭打麻雀。一彈飛出,撲楞楞一聲麻雀墜地,雪狸驚喜地歡跳去看。
“哎,鴿子,那邊牆上有隻鴿子。”雪狸指點着提示,一隻鴿子落在矮牆,彷徨不行。點蒼露出得意的笑,彎了弓對準那隻周身白玉般雪白的鴿,那鴿子想必是誰家的信鴿走失,猶豫的金眼,透亮的眼珠,一副茫然神情透了驚恐。
“點蒼,莫去傷它。”湘綺慌忙勸說,但點蒼手中彈弓一鬆,那鴿子聞聲落地。
彷彿有種罪感,湘綺奔過去,那鴿子光潔的羽毛,翅膀撲棱又難以飛起。湘綺記起伯父曾說,鴿子的眼到了夜間就看不清東西,所以落日後就是瞎鳥兒,難怪落在了這裡。
“呀,是隻送信的鴿子,腿上有竹筒。”雪狸說,湘綺望去,果然鴿子腿上綁了個小竹筒。她責備地瞪了點蒼一眼,拿下小竹筒,心想且看看是誰家的鴿子?被我打下,也便還給人家送去。
展開竹筒中卷做一團的紙條,那裡紙條打開掃一眼,蠅頭小楷仔細公整頓寫了三列字,第一行是“子曰”,只兩字,心裡好奇,這是什麼家信?再向下看,是一道題,類同這幾日反覆替人捉刀的策論題,分明是科考的命題,三場題目都不少。
想必是哪位舉子押的題,送來此處求小二找個槍手代筆,只是這題目太過平淡,怕是病急亂投醫白丟銀子的。如何會有“子曰”這麼尋常的考題?出此題者,若不是胸無點
墨,就是大哲大才;再去看那第三列是策論的題目,湘綺一想,這定然又是哪個應考的舉子飢不擇食,胡亂聽信了賣題的人矇騙,花了冤枉銀子來尋人做題。明日就該是初八入場的日子,如何還急於尋人做文章。想來令人搖頭嘆氣,只是那隻雪域精靈般的金眼鴿子撲棱翅膀欲將飛而未翔,細膩光潔的羽毛帶了油光,也不知是誰家的鴿子。
“小相公,莫動那鴿子。”一聲大喝,湘綺一慌,如偷糧被擒一般,回身看去,卻是店小二。
摸了噗通亂跳的心嗔怪道:“嚇死人,如此大驚小怪。是你的鴿子?”湘綺好奇。小二跑過來說:“是,是東家的鴿子。這鳥兒叫白玉兒,是寄養的。”
湘綺將竹筒遞給他說:“得罪了,不知是你的鴿子,誤拆來看了。”
小二臉色大變,也不伸手接竹筒,就怔怔地望着湘綺,忽然咆哮道:“誰許你亂動別人的東西?”
湘綺一聽滿心不快,嘟噥道:“誰知是你的鴿子,我沒拿它燉來吃肉就算萬幸。”
小二也不答話,只緊張地瞟她兩眼拔腿就跑,幾步後忽然停步轉身看湘綺主僕,囫圇道:“鴿子的事不許對人講,否則是要掉腦袋的!”
湘綺看他緊張的模樣,如門口看守院門的小狗阿汪,幾句惡狠狠的汪汪後卻掩飾不住色厲內荏,她想,這明日入場,誰還得暇顧這些閒事?就執了扇躬身一揖抱歉道:“得罪得罪!”衫子一都笑了踱步回房,心裡卻百無聊賴,只盼明日入闈高中。
回房後,守了豆燈一點,燭影搖動,展開書卷信手翻看,心裡卻年年不忘卓柯和那夜夜泊江上小舟望月時的纏綿,似乎一顆心已許了給他,如漂盪江中的小舟終於系在一棵江樹上,反多了幾分平靜。
小二神色慌張的又跟了進來,用背反掩上門,神色慌張地望着她。
“又是如何了?”湘綺仰頭望他疑惑問,心想不過打傷他的鴿子,也不必如此吝嗇得不依不饒。小二掃視屋內無人,支支吾吾
道:“小相公,今日的事,若說出去是要掉腦袋的,你自當沒見過什麼鴿子,對什麼人都不得言講,若是說出去,掉腦袋的是你我。”
湘綺本未曾多留意,見小二神色不寧,頗是張惶,便尋思這押題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鴿子送來幾道題,如何這般神秘,莫非……
“我們掌櫃尚且不知,若是知道,你我都沒了性命。你莫當是兒戲,我只勸公子你自當不曾看到什麼鴿子和字條就是。公子也不蝕本吃虧,今晚就好好準備這三道題,還是有些時間溫習,我也睜一眼閉一眼,自當交了個江湖朋友。”
湘綺自覺可笑,低聲逗他道:“這鴿子是你家主人的?他莫讓人騙了銀子去。若不是這押題的人出題生澀標新立異,就是存心來敲筆錢。若是要這種題目,你家公子我閉眼都爲你寫個千百道。”
小二更是急眼,跺腳道:“書呆子你怎麼生個木頭疙瘩腦袋,你要我如何說才肯明白些?你說吧,千百個條件我都依從你,只是這掉腦袋的鴿子不許對外人講,就當爛到肚子裡!”
湘綺本漫不經心同他逗笑,見他面頰青白,目光呆滯,周身在打顫,似乎提及此事驚慌不已。湘綺心一動,如冷不防遭針刺痛,頭腦一清,莫不是鴿子腿上的題大有來頭?算來能讓小二如此緊張失魂落魄的,還說事情敗露會掉腦袋,怕只有真正的試題。掐指算來,考官已入簾,那試題該是放了。設想那裡外勾結的官員將試題冒死綁在鴿子腿放出來送信,倒是聰明。只是放得晚了些,忽略了天黑多半鴿子的眼就看不到這事,鴿子才落在圍牆被點蒼誤打下來。
湘綺見他魂不守舍,就笑吟吟寬慰道:“你慌得什麼?不過是押題的字條,想是盼功名都昏了頭,哪裡有頭場試題“子曰”?分明是你誑我,若是詐我,定不饒你。”
小二跺腳說:“小相公太多疑,我如何騙你,這原是不會錯的,你且去試試。明天入闈就知道厲害了。”又嘀咕一句道,“你當我家老爺是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