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片驚愕豔羨的目光中徐徐起身,覺得牢門打開時那刺眼的日光灼目的痛,令她不由側頭。
只是那白光籠罩的獄門處站了一高大修長的身影,她看不真切,但心情忽然激動,她知道不是雪狸和點蒼,她猜出七八分,那人會是誰。她欠他太多,一把冰刃對他一腔多情,如今大難臨頭,也是他來救她。只是此人是敵是友?尚不分明。
走近那身影,湘綺才頓然變色,立在那裡的不是卓柯,竟然是黃澄。她如何也不曾想到會是黃澄來救她。自會試發榜,得知黃澄得中魁首,她一直想見他,她一直懷疑黃澄的身份,可黃澄卻不見蹤跡,連謝師宴都不曾去過。
黃澄一身灰青色素麻衫子,腰間繫一條暗紫色絲絛,衫子有些寬大,人卻略顯清瘦,顯得整個人如墜入囊中,橫腰繫住怕他墜了下去。自見他第一面起,黃澄從來是錦衣玉服貴公子的模樣,哪裡曾穿的如此清素。
牢外的光線刺眼,只要能出囹圄,她不想多問什麼。
出了後門上了馬車,一路顛簸向前去,黃澄也不言語。
湘綺忍不住問:“去哪裡?你如何來了?”
“去見一個人,救你之人。若不是家奴返回客棧去取行囊衣物得知你被擒走,怕你就要誤過明日的殿試。”他趕着馬車直奔前方。湘綺問:“不明不白的,可知是誰在害我?你如何神通廣大救我出來?”
“不是我救你,自然有人救你。你只需將科場舞弊一事句句實言相告,就可免去一場大難。”
湘綺推測此事,莫不是有人有意阻止他金殿面聖,才誣她作弊將她投入大牢?此事詭異,她尋味其中奧妙,試探問:“那你總是知道此人什麼來頭?”
馬車嘎然而停,黃澄徐徐回頭,湘綺立刻止住話,知道不便多問。
車行一路,拐去里仁巷的一所宅院,烏瓦白牆,高高聳立,堡壘一般森嚴。叩門而入時,開門的竟然是那位管家安伯。
湘綺本來緊張,一見安伯倍感親切,只喊一句:“安伯。”
安伯也不多講話,一臉神秘的
溫笑,閃身讓她們進到院,謹慎地探頭向外張望,隨手關上院門。
竹林小徑,碎磚鋪路,滿地蒼苔,怕是久未打掃。
湘綺來到一座臨水的香榭,殘紅滿徑,蟬鳴清幽。
安伯進去通稟,稍時出來,引了湘綺進入。
進到堂內蔭涼一片,衣衫都沾露般沉垂,一股密羅香的氣息,透滿神秘。湘綺的心也忽然沉重,不知如何,反有些惴惴不安。低頭時看到自己褶皺的衣衫,沾染的灰土,努力去正正襆頭,怕也是頭髮凌亂吧?此刻走出牢獄的她眼前模樣必定狼狽不堪,他求助的目光望向黃澄,想尋個去處去洗面整理,不至於太顯失禮,卻聽見簌簌的腳步聲走來,一時間手腳竟沒個躲藏的去處。
兩名青衣小童高高打起薄薄的紫綃簾,躬身引出一位身着淺褐色鶴氅身材頎高的男子在簾內落座,整整袍襟,威嚴的做派。湘綺不敢擡眼望他的面頰,只從矯健沉穩的步伐上推測,應是個厲害的人物。
湘綺躬身施禮,就聽黃澄在她身邊低聲喝她跪下,又朗聲道:“大人,此人就是新科會試得中亞元的青州舉子杜君玉。科場舞弊一案,是他最先發現端倪當場揭發,那些作奸犯科之人聞風喪膽,欲蓋彌彰,才於兩日前抓了杜君玉投下大獄。”
“不必你多嘴,聽他自己講。”那位大人喝止道。湘綺聽那聲音凝重不怒自威,聲調平淡卻是擲地有聲。聽這口氣,是查案而來。但戶部會試開科取士,如此要緊的差事,怕來審案之人非是皇親國戚,就是國之要臣,此人是何人?她不由得偷偷擡眼瞄去那風中飄曳的紫綃簾幕後,暗自揣測或許自己在帥府還曾見過此人。若是黃澄能如入無人之境從大獄死囚牢救她出來,想必此人不是欽差也是個八府巡按,位高權重,微服出訪。
簾內端坐的大人很少年輕,雙頰微陷,顴骨突顯,卻是目光炯炯,加之肌膚微深卻在燭光下格外潤澤,更透出幾分厲害。恰那人猛然回頭望向她,眸子隔着紗綃簾幕看去都是異常明亮,天庭間氤氳一股莫名的真氣,濃眉下峻厲的目光同她交接,不知如何,反慌得她猛
然低頭,心跳慌亂。這位大人生得似在哪裡見過,不過過往帥府的做客的官員們無非兩類,一類是大腹便便眉目謙和,一類就如這位大人瘦骨嶙峋卻是眉目似箭,雷厲風行的狠主兒。但她確認不曾見過這位大人。簾內,這位大人在一張黃梨木臥榻上斜倚,安伯向前塞了個湘繡靠枕在他身後,伺候他半靠半躺,那閒散的樣子,若是官員審案反有些舉止肆意了。但她此刻是涉案嫌犯,也不好計較,令湘綺原本的怯意也顧不得,忍不住多看他兩眼,好奇特的眼,彷彿洞察人心。
“你好大的膽子!”那位大人突然開口喝道。
“學生誠惶誠恐。”她謹慎地答,嘶啞的聲音很是難聽。她想這不過是給她下馬威,威懾過後,bi她實言。
“你可知私下買賣試題,當屬欺君大罪,株連九族!”言語如快劍招招緊bi。
“學生冤枉。若是學生買賣考題,心中有鬼,如何還要挺身而出揭發此事?即便不鬻買試題,學生自信依胸中點墨也能金榜題名。如何要自毀前程,做此愚蠢之舉?望大人明察秋毫。”
就聽簾內沉默片刻,那位大人微哂道:“巧舌如簧也難文過飾非!歷屆以來,多有狂生自負那腹中半吊子的詩文,不思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報效朝廷,反勾結考官去鬻題捉刀,擾亂考場,不過是因利慾薰心。高中狀元又如何,翰林院編修,也是清水差事,離錦衣玉食還差之千里。真是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聽此言,這位大人是認定她賊喊捉賊,心想這狗官真是糊塗,就屏息靜氣溫和道:“大人在官場見識頗多,什麼案子都逃不過大人法眼。只是學生委實的冤枉,若是學生利慾薰心,如何要自毀城牆起來告發?將自身投入牢獄去,沒有這分道理的。但凡人行事主張前,必定是有所圖。”
“哦?那依你這麼說,你來京會試,是圖得什麼?”簾內官員的話咄咄bi人。
湘綺反是遲疑,乍聽此話,她心頭不假思索衝出八個字“金殿鳴冤,替父報仇!”可這話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她神色坦然地一笑:“金殿奪魁,顯親揚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