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宮,湘綺垂個頭,誠惶誠惶的隨在興平身後。
皇太后上下打量她,一邊聽着興平嘰嘰喳喳地誇讚湘綺如何醫術高明。
皇太后溫然含笑地問湘綺:“想不到杜卿家還精通醫術?”
“臣,不過會寫皮毛,蒙長公主殿下錯愛,賞臣個立功盡忠的機會,爲皇上請脈。”她只說請脈,請脈是人人都能敷衍的,久病成醫的人也不遜色於日日行醫的郎中,而且不易看出破綻。
興平在湘綺左右,時而在前面,時而閃去一旁,嘴裡喋喋不休只不停地誇讚湘綺的本領高超,似不關心太后對湘綺的提問。
皇太后也自嘲地一笑:“江湖的偏方,多半是宮中稀缺的,或許就能藥到病除,令皇上龍體痊癒。平兒對皇上的一片忠心可嘉。”
“謝太后不棄,臣杜君玉定當竭盡全力,效忠朝廷。”湘綺口裡應着,那邊高公公遞來請脈的紅絲線,搭在了皇上脈搏上。湘綺接過遞來的紅絲線,聽寶帳內皇上無力的聲音:“死馬當作活馬醫,就讓杜卿家一試吧。”
湘綺低個眉,興平眼明手快爲他遞來一隻梅花繡墩,反慌得湘綺忙告罪道:“殿下折煞微臣了。”心裡突突亂跳,這個長公主對他無事獻殷勤,果然是爲了皇上治病嗎?
“平兒賞你座,你便坐吧。”太后道。
湘綺坐在寶帳旁的繡墩上,食指輕按那紅絲,心裡暗自慶幸。幼時爹爹身邊有位隨軍的穆神醫,性格古怪,總愛尋些屍首庖丁解牛般拆骨分肉去翻看,一次她誤闖去醫堂,嚇得魂飛魄散,夜裡都要哭醒,被爹爹訓斥一番,反連累哥哥們被責罰。穆神醫十分喜歡她,平日不苟言笑的穆神醫,只要見到她和雲錦姐妹就笑逐顏開,逢上她和雲錦有個病痛,都是穆神醫不離左右的診病照顧,只那時候,穆神醫能露出罕見的笑意。她頑皮,日久天長就愛混去穆神醫身邊,只是穆神醫多是隨爹爹在邊關,這些年得見的機會日益少了,譚府遇難後,穆神醫也不知去向,但她自幼在穆神醫身邊耳濡目染,還是多少明白些淺顯的醫理,能敷衍一時。
“杜愛卿,皇上的脈相如何?”皇太后得意地問,似早有答案,故意在等她露破綻。湘綺想,皇上臥病龍體欠安,如此大的事,怕是太醫院都傾巢出動請過多少次脈了。她便道:“正如太醫院說講,皇上是痰迷心竅,驚急蹶倒。怕是皇上近來爲國事CAO勞,氣血兩虧,肝火又旺。倒是臣有一祖傳秘方,須得用砭石打通身上幾處大穴,才能令
鬱結的氣血暢通。”
“好呀好呀,若你會鍼砭之術,就快快爲兄皇療病呀。”興平迫不及待道。
寶帳輕動,皇上徐徐開口道:“宮裡有太醫,總不能病急亂投醫,杜愛卿忠心可嘉,平兒小妹手足之情朕心甚慰。都退下吧。”
興平懊惱地大嚷着:“兄皇不可諱疾忌醫的。”
皇太后見玄慎推辭,杜君玉又是興平這丫頭帶來,也無奈地一笑,吩咐興平道:“平兒,狀元公是靠詩詞策論文章取勝治天下,又不能樣樣精通的,你莫要糾纏杜狀元了,讓他留下爲你兄皇鍼砭,你一個女兒家多有不便,隨娘退下。”
興平雖然千百個不情願,但見湘綺留下爲皇上請脈更要療病,心裡也爲他自豪,雖然三步一回首走得依依不捨,但還是欣喜湘綺有機會立功。
太監們在一旁伺候,湘綺一眼就看出魏皇后身邊的一位得勢宦官,就知道這宮裡言行要慎重。
寶帳被打開,玄慎側身而臥,那眼半閉半開,似在打量湘綺。
“皇上,這小病不得馬虎,小病不治,大病奪命。皇上目前只是幾處經絡不通,待微臣用秘方爲皇上施砭石。”
她故作認真,取過箱篋中的砭石,就見高公公爲難地立在皇上身邊,分明是知道她是個女孩兒家,男女授受不親。而那些砭石是要直接觸及肌膚的。
但爲掩人耳目,湘綺只得若無其事地吩咐高公公伺候皇上更衣。
“皇上,這砭石觸及穴位行過經脈,是會痛。通則不痛,痛則不通,皇上恕罪。”
“恕你無罪,但治無法。只是朕的痼疾由來已久,非一日兩日之功。”玄慎感嘆。
“只是,有些時這治病,就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湘綺在“東風”二字上稍頓,滿有深意,玄慎目光看向湘綺,揣摩她的話意。
“啊!”皇上忽然一聲驚呼,又慌忙止住聲,有些窘態。
湘綺同高公公都湊去問:“皇上,是下手太重了?”
高公公責備道:“狀元公,豈能動手如此毛糙?”
“莫bi他,杜君玉也是爲了朕的病痛早日痊癒。”皇上費力解釋。
“萬歲,這鍼砭走經絡還需得些時日,不如,臣給皇上講個笑話?”湘綺試探着,來之前她便是胸有成竹。
高公公也在一旁眼巴巴地候着,知道她要引開皇上的心神去別處,減輕痛楚。
皇上應了聲:“講來聽聽!”
湘綺便之乎者也的說了一大篇,高公公同太后身邊的幾名留下的太監都聽得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只聽湘綺和皇上都頓然大笑不止。
皇上斂住笑道:“愛卿這步子可是站歪,講笑話與旁人聽,如何的自己反先笑了?”
湘綺也灑落地整理砭石說:“若不能逗笑自己,如何逗笑他人?若不能勸服自己信服,他人如何能信?”
皇上沉默不語,似在品味這話中深意。
又說了幾篇古言笑話,幾名公公聽得索然無趣,也分別尋藉口退下,掉以輕心。
湘綺見衆人遠去,大好契機,便改個話題一邊不忙不慌地說:“皇上,臣家鄉曾經有件趣事,一隻小老鼠吃掉一頭猛虎,吊眼白睛虎,虎中之王。”
湘綺仔細觀察皇上的龍顏,反覺得他似有些迷茫,但聰穎絕頂的他已察覺出端倪,愈發認真地聽。
“村裡鬧虎災,自那隻吊眼白睛虎出現,方圓幾十裡都是民不聊生,提心吊膽,這虎專吃嬰兒幼婦,家畜馬匹,官府派兵入山圍剿數次都不得,傷不及猛虎半根毛髮,反令猛虎變本加厲。勢均不力敵,拿那畜生無可奈何。就這時,一朝那猛虎忽然自己死在洞穴裡,周身腐爛。”
玄慎的目光聚精會神地凝望她,似在揣摩她的用意。
“仵作去驗看那老虎的屍體,才發現竟然是隻很小的老鼠鑽進了老虎的耳朵,噬咬潰爛,痛死猛虎。可見世間諸多的事很是奇妙,若制勝就要出奇,不按常理出招,千軍萬馬大動干戈難以撼動的巨蟲,竟然被一隻小老鼠制服打敗。”
玄慎眸光中泛出一絲狡黠的笑意,點頭道:“這老鼠,也來請纓出征了。”
“以小滅大,螳臂擋車,或生或死,博出性命,輸也不礙大局,贏能反掌天下,這賭注孰輕孰重,萬歲自會明斷。”湘綺道,她偷眼看龍榻上的君王,玄慎也側頭過來打量她,不假思索痛快道:“東風一道,春滿乾坤,何苦不爲。若是春到之日,冰開雲霧散,沉在水下的,自然會浮出來,君無戲言,這注,朕下了。”
湘綺一句:“謝主隆恩。”
她欲跪地叩頭,被玄慎低聲喝住,玄慎忽然揚高聲音道:“杜愛卿,不是着你同定王一道出京賑災嗎?還不速速去準備?你推拿這些下,朕都是覺得身子略鬆快了些。”
湘綺得了些賞賜,喏喏出宮,興平早在殿外等候,聽說她果然不負衆望,欣喜得不住道:“本御就信你無所不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