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和玄愷二人來到青州府,埠頭垂柳依舊,只是萬物肅瑟。
來到碼頭旁的米粉小鋪,湘綺同玄愷各要了一碗米粉,扮作兄弟二人掩人耳目。湘綺猛然一擡頭,忽見玄愷低頭吃粉的模樣十分有趣,忍不住笑了打量她,停箸不食,過了許久玄愷才覺察,口中叼了半截子粉詫異地望着她,似在問她在看什麼。兩人對視忍俊不禁,低頭暗笑。
忽聽身後一個破鑼般的嗓音大聲吆喝着:“來兩碗牛肉湯粉,要寬粉高湯的,多放兩塊五花肉!”
另一個聲音隨聲附和着:“也給爺來兩碗,再切一碟子醬牛腱子肉,點些辣椒糊和陳醋。”
江南很少人吃辣椒,況且人人說話都溫聲細語,只這兩個聲音聽來似是北地口音。湘綺忍不住回頭去看,但見旁邊一張桌上坐了兩名身披羊羔皮褡褳青巾包頭的漢子,看那打扮像是馬販子。
店小二陪笑了過來高高吆喝一聲:“上菜!”,一面湊過來擦着桌子問,“聽二位這鄉音,該是北地來的客人了?”
“錯!是京城來青州辦貨的。”黑臉大漢校正道。
旁邊瘦臉小個子補充一句:“其實我們是塞北人氏,不過在京城販皮草。”
湘綺心想,自己猜個八九不離。只是“京城”二字令她耳朵不由立起來。
“呦,二位是天子腳下來到小地的呀?失敬失敬。”小二擦淨了桌子,一邊上菜上酒,一邊搭訕着問些京城的近況叨唸着:“聽說京城如今可是天翻地覆,從皇宮裡翻天翻到民間了。”
瘦臉小個子仰頭喝下一碗酒揩揩脣角說:“你們青州這裡消息還是極靈通呢。”
“人說今年是流年,不利不利呀。”掌櫃子在櫃檯裡沽着酒接話嘆道。
小二低聲道:“青州這裡都在議論紛紛呢。這大年不曾過,譚大帥就被滿門抄斬,嘿!就像華山倒掉一樣,嚇得人心都打顫;這不過半載,忽然又爲譚大帥平冤昭雪了,你說這人頭落地如兒戲一般,說殺就殺,殺錯的就白殺了;這又不過一個
月的光景,怎麼這垂簾聽政的皇太后忽然間被轟出宮去守皇陵了?”
湘綺聽得心頭揪扯,逢人拿了她父親之事談笑,她的一顆心如被緊緊擰着,疼痛難言。
“這都是過去的事,若說奇事,更是有呢。聽說那新爲長公主選的駙馬爺是你們青州人士吧?”
“那可不是!那是我們青州人引以爲豪的事呢。若說我們這位杜駙馬,那是少年風流,自幼就是聞名鄉里的神童,雲鵠書院的弟子,今科頭名狀元郎,嘿!這纔不過半載,就連升了數級,飛天探月般步入了軍機堂,同那老太師平起平坐了。青州的讀書郎都去杜家莊焚香叩拜,指望沾些杜狀元的仙氣呢。”店小二說得口角沾着唾沫,神秘兮兮地說,“聽說呀,這杜老爺家祖墳裡冒青煙,那宅子坐落在龍脈上,所以纔是喜事成雙不斷的盈門呢。”
“嗯,嘿嘿……”黑胖漢子端起酒盞搖頭微哂,那鄙夷的樣子惹得小二忙解釋說:“那杜家莊着火,原是有內情的。這杜老爺得意忘形,不聽法華寺大師的勸阻,偏偏在逆風口上重修宗祠,才害了風水,惹怒了火神爺,一把火就燒了杜家莊。”
“哦,如此說來,果然是觸怒了神靈,難怪那杜駙馬好景不長,年紀輕輕的,才娶了金枝玉葉美嬋娟,忽然就樂極生悲落水身亡了。”瘦臉小個子奚落地說,拿着罈子斟酒,也不看小二。
小二愕然,旋即笑笑問:“客官取笑了,這話可不能亂講。若有人對杜駙馬不敬,官府是要抓人的。”小二嚇唬着,一臉認真。
咣噹一聲,黑胖漢子捶案罵咧咧道:“鬼才唬你!杜君玉死了,你們會不知道?真是窮鄉僻壤的閉塞呢。”
及至此,湘綺同玄愷纔不約而同回身看那黑胖漢子和瘦臉小個子,驚愕之情溢於言表。
“大哥,你們是說,杜君玉死了?”湘綺忍不住問,她差點失聲道:“我好端端的在此,如何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黑胖漢子惡狠狠地瞟了湘綺一眼冷冰冰反問:“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湘綺一愣,玄愷反是笑呵呵的起身,拿起一罈子好酒過去豪爽地說:“小弟敬二位哥哥一碗酒,可是巧了,我二人正要去京城投靠杜狀元,讓他念在同鄉之誼謀個差事在京城混口飯吃。如何的這杜狀元身故了?”
黑胖漢子見他倒也懂事,就喝下玄愷斟滿的酒說:“虧得你們遇到我了,免得去京城千里迢迢的碰壁。杜君玉的老子亡故了,他哭得昏天黑地的要回青州來奔喪,誰想到登舟行了不到半日,逢了風浪,船在激流中觸礁,舟毀人亡,屍骨都不曾打撈到。那江流處有大漩渦,聽那附近的漁夫講,是江神娘娘收人呢,十天內翻了八、九條漁船了。偏偏這短命鬼杜駙馬猴急的回鄉奔喪,這一奔就奔到水晶宮去了!”
黑胖漢子說笑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絲毫沒有同情之意。店小二都聽得愕然,張張口難以置信地嘀咕一句:“卻原來是真的呀?哎呦我的孃老子呀,這杜家是中了符咒了嗎?這才風光幾日呀?怎麼就被風一陣子吹走了?”
杜君玉已死,女駙馬一事便查無實據,眼前有的只是譚鵬舉的女兒譚湘綺,不過生得酷似杜君玉而已。湘綺眼前豁然開朗,一路上躲躲藏藏,忽然發現走到絕路時眼前頓然一片坦途,光明一片。如今,是死是活不過是皇上一句話,他若要她死,她就是杜君玉;他若想她活,她就是譚湘綺。這盤棋反是有意無意間被突然盤活了。
二人匆忙離開小店,玄愷用拳捶掌興奮道:“看來四哥果然是佔了上風。杜君玉一死,後顧無憂了,任是有人指證什麼女狀元女駙馬,你只管一概的拒不認賬就是。世間長得相似的人多得是,譚大帥如今冤案昭雪,你還是譚府的千金小姐。待回到帝京,我就求四哥賜婚,許了你給我。”
湘綺一驚,又羞紅個臉側頭嘟噥:“啐!誰個許配給你?”
玄愷喜不自勝,眉飛色舞,掩飾不住的興奮,不時感嘆說:“都是太后從中作梗,處處刁難,否則此事早用此招解決了。如今可是好了,再不必東躲西藏了,了卻後顧之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