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劫牢反獄，並不見四哥追兵緝拿，想是四哥也默許了。只爲救你心急，一時並不及細細思忖。如今……”玄愷遲疑道。
湘綺打量他，不再言語，想他一個皇子，帝王之家的千金之軀，只爲了想遠離宮廷紛爭流落民間怕也不合常理。但是這一路奔波，難道此情也如露水一場？日出即散。
她心裡一寒，見他猶豫，大致猜出幾分，就強打笑容道：“不如殿下下先回京去。”
玄愷有些不解，拉住她的手央告：“湘妹，你在想些什麼？一道回京不好嗎？”
湘綺笑了搖頭說：“先時還信誓旦旦說什麼兩情若是長久時，豈在朝朝暮暮？可是怕自己把持不住？”
“你渾說！”玄愷惱道，“不慪我你就不舒心嗎？”
但湘綺總覺此事似仍有什麼蹊蹺，又一時間想不懂，任是玄愷如何歡欣鼓舞，她心裡卻如受潮的柴火如何也燃不起應有的熾熱，就那麼怏怏的一路。
杜狀元死了，突如其來的消息，皇上斬斷了她回朝的後路，難道真是皇恩浩蕩放她海闊天空去了嗎？湘綺百思不得其解，決心在等幾日，一邊尋找雪狸的下落，一邊等候宮裡的消息從千里之外傳到青州。
皇上此舉心意已明。但她心裡還有一事懸念，遲疑道：“待過些時日，我讓人捎信給叔父來青州接我回京就是。殿下先行吧。”
“該回京的是你，反不是我。這幾日你睡夢裡都在喊着叔父和小弟的名字，日日說的都是譚府的舊事。可見你是想家的。若你想回京，我冒死也要陪你；若你想浪跡江湖，可是要同玄愷吃些驚險飽受顛簸之苦了。四哥若是要想尋的東西，不到黃河不死心的。”
湘綺笑笑，搖搖頭，只說：“我只想先尋到雪狸。”但是心裡七上八下，是歸是走也是舉棋不定了。
在青州尋個住處落腳，湘綺就迫不及待去尋找雪狸。
杜家莊一片焦土，處處是殘敗的廢墟焦炭。因是下過幾場秋雨，生出了許多蒿草，經秋變作黃色，更顯淒涼。湘綺伏在玄愷的臂彎裡哭過一陣，如只小貓被他摟在懷裡安撫。
“哎！”玄愷慨嘆一聲，“你還是不曾見到宮廷爭鬥，慘烈時是不計付出但看結果的。”
湘綺悲咽道：“杜莊主如何慈善的老人，風燭殘年卻這般慘死，是我害了他。”
玄愷撫弄她凌亂的碎髮，寬撫道：“這本也怨不得你的。四哥說得有理，他欺君作假在先，雖然死得慘，也是罪有應得。好歹還成全他光耀門庭爲杜氏增光了。”
湘綺望他，責怪的眼色，說一句：“你如何也同卓大哥一般變得心狠了？”
玄愷抿抿脣道：“你還真信卓大哥的話？自當此是是他指使？”他苦笑搖頭，湘綺心頭一寒問：“是皇上？”
玄愷引了湘綺向杜家祖墳走去，一路上見湘綺神色黯然，便勸她說：“杜君玉一死，怕是四哥就要召我們回京去了。”
“是召你。”
“是我們！”玄愷肯定道。
尋到雪狸是在杜氏祖墳旁一片河灘邊的瓜棚裡。因是秋收已過，茅草棚沒有人住。見到湘綺，雪狸動動脣愕然在原地，手裡提的水桶摔落在地，向湘綺張開臂膀奔跑過來。
她一臉的欣喜，身上戴孝，湘綺心疼她，見她消瘦得不成人形，就摟住她在懷裡。見她臉兒也開了，頭也盤成個雙鬟在一側，少婦的裝束。
主僕二人相互打量着，雪狸好奇地問：“小姐你如何來青州了？點蒼如何沒有隨你們身邊？”
湘綺一驚，才明白她並不知道點蒼遇害的消息，看雪狸的神情態度，似也不知杜莊主的死同她相關，難不成，點蒼隱瞞了雪狸？
一時間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湘綺含糊道：“點蒼，是德四叔，哦，朱大哥他們，奉了聖旨有個好差事，缺個人，他就隨了去了。”
雪狸似有些失望，點點頭，眼淚涔涔道：“杜莊主他，他一家死得好慘。若不是朱大哥碰巧接了我出府，怕我就見不到小姐你了。”
湘綺安撫着懷裡的雪狸，哽咽說：“我知道，我知道的，都聽點蒼說道了。”但這話說來愧心，她該如何告訴雪狸點蒼的死訊？
接上雪狸，三日動身去了鎮裡。爲了掩人耳目，特地尋了一處宅院借宿，免去了客棧人多嘴雜暴露身份。
雪狸貼在湘綺懷裡，二人說不盡的體己話。
“小姐，你想回帥府嗎？若不是小姐大智大勇，勝過了府裡的鬚眉男兒，怕是
譚府還要沉冤莫白呢。待尋回了壽奴公子，繼承了家業，大帥和夫人九泉有知也是欣慰了。”
湘綺含淚點頭眸光中滿是憧憬。
“四老爺這回可是沾盡了大帥的光，也擢升了官職。這若是大小姐回府去，怕是四老爺要拿大小姐當做觀世音娘娘的佛像供起來日日燒香呢。”雪狸說罷咯咯咯笑着同湘綺鬧去一處。
湘綺定定神問：“雪狸，點蒼進京前，可曾對你說些什麼？”
雪狸想想說：“他只說，此行最多十天半月，若是過了一個月還不見他歸來，讓我速速離開此處逃命去。我問他，他也不肯多說。”
湘綺支支吾吾應對一陣，再也露不出半點笑意。
沉默了一陣子，湘綺才偷偷問枕邊的雪狸：“點蒼同你成婚後，他對你可好？”
雪狸的頭藏在被衾中，久久不語，過一陣，反傳出悲悲綽綽的聲音。湘綺一驚，忙披衣起身問：“怎麼，他對你不好？”
雪狸搖搖頭，被子裡一聳一聳的烏髮，起伏的悲慼聲。
“那是如何了？雪狸，你可有事瞞我？你，你我自小一處長大不分彼此的。”湘綺忙坐起身追問到底，她自幼視雪狸如姐妹，見雪狸神色有異，也替她擔憂。
“小姐，小姐，點蒼哥是個好人，大大的好人。雪狸隨了他，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只是雪狸不配他，不配。”雪狸嗚嗚的哭着。湘綺撫弄她，心想莫不是點蒼曾經欺辱過她？但她這話又是何意？湘綺安慰了雪狸好一陣子，雪狸稍事平靜，低低的聲音哽咽道：“小姐，上次我同點蒼被一夥惡人劫持，掠去深山暗庫中。那次，實是，那夥子人，他們，他們無賴無恥，他們……”
雪狸哭得涕不成聲，湘綺已經猜出個大概究竟，她緊緊摟着雪狸。
“他們，他們人多勢衆。雪狸想去尋死，是點蒼他說要娶我。他眼睜睜見我不再是好女人，可他還要執意娶我。”雪狸嗚嗚的哭泣着，尾聲成了哀嚎。湘綺聽得齒髮皆寒，牙關都要咬碎。太后太師這夥子人爲了查明她的底細，用這種下三濫手段對付雪狸。如今，是她愧對雪狸，愧對了點蒼。可是，點蒼已死，雪狸卻絲毫不知，還在苦苦期盼鴛夢重溫那天。只是，她該如何對雪狸講出這噩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