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愷說話的神情似個孩子,反惹得魏皇太后不由笑了,再看太師,噎堵在那裡,自始至終沒cha進話,反吃了啞巴虧。只是玄愷對她冷冷淡淡的,形同路人。
玄愷離去,皇上又寬慰太師幾句,再同皇后面前數落幾句老八,諸多煩惱不了了之。
魏太后本是玄慎養母,定王玄愷纔是她親生骨肉,如今反是玄慎孝順,親生之子玄愷對她冷漠,令她不無痛心。
出宮時,樹影陰惻惻的,宮娥在前面挑着燈籠,照得很低,只見一道道影子在地上晃,上面是徐徐而來的明燦華麗的襟擺。
太師低聲道:“妹妹也要留心,不能讓愷兒肆無忌憚胡來了去,如此肆意任性,如何能當大事?”
魏太后淡然一笑,從容淡泊:“愷兒怕也沒這個命,也是哥哥你當初的定奪。只是自家人,不宜如此鬥得烏眼雞一般。哥哥好歹是長輩,是親孃舅,什麼事情不好講?有道是,‘出頭的椽子先爛’,如今沒了樑若虛和譚鵬舉,也未必盡如人意,反顯得高處不勝寒了。”
恰一隻鳥撲楞楞飛過,不知是夜梟還是鴉雀,慌得魏皇后驚叫一聲,貼去太師懷裡,手撫胸口,久久難以平靜。
玄愷繞道後宮去了昭陽殿給皇嫂請安,說了幾句話,皇上就回宮來。
兄弟二人去了偏殿說話,望着窗外月色,玄慎話外有話道:“他是舅舅。”
玄愷苦笑道:“小弟明白兄皇的苦衷,許多話,兄皇不便直言的,但可出自臣弟之口,這樣更爲穩妥些。若是打幾下能釋了太師疑心,玄愷無怨無悔。”
一手拍在他肩頭,用力地按按,也不多言語,盡在不言中。
玄愷卻皎然一笑道:“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湘綺回府,車轎行在路上,天空陡然黑暗一片似夜如磐,電閃雷鳴後,忽然颳起一陣奇特的大風,勁猛得要將車子捲走。暴雨驚雷,須臾間大雨傾盆,車子被迫停去江邊
的長亭,湘綺倚欄怔神,任冰涼的雨水夾了花瓣撲面冰寒,打溼烏髮綹綹貼緊鬢角,雨水緣了髮際徐徐滴落。彷彿她也是庭院中一株花樹,暴雨突襲時,也是束手無策。湘綺無心看雨景,只呆望那雨線,猛見一道亮弧劃過天際,陡然間驚雷過耳,喀嚓一聲巨響,似要將這亭子頂劈斷兩截,心也隨着亭柱在顫抖,前來接她的雪狸卻已扎去她懷裡,蜷縮個身子堵個耳朵縮跪在她膝旁。
她忽然記起四妹雲錦昔日最怕打雷,幼時電閃雷鳴時總夾雜了雲錦的尖叫聲哭喊聲,那哭聲反是大過雷聲,母親曾戲謔說:“雲錦怕是電母雷婆投生。”
那時她聽得新奇,就仰起小臉母親問:“娘,那湘綺是什麼託生?”
母親就會輕撫她冰涼的額頭逗她:“湘兒是混世魔王託生。”
她在府裡最是頑皮,偌大個帥府都知道她頑皮勝過兩位兄長,爬樹粘蟬,入水捉魚,火燒蜻蜓燎燃竈間都是她曾做過的。那段時光頗是無憂無慮,無憂無慮的是她如男孩子一般頑皮搗蛋,卻因是女孩子不必受罰,反是兩位哥哥替她爲此領下不知多少冤打,想來就可笑。
“出門時,雲錦可是睡着?”她問。
雪狸心驚未定,捂住耳朵顫抖的低聲說:“雪狸過來時,見四小姐在廊子下畫畫,調了胭脂紅、梨蕊黃,彷彿是要畫牡丹呢。”
湘綺放不下心,吩咐說:“快些回府吧,楚楚定然等急了。”
冒着大雨趕路,車子時走時停,總算挨回影醉園卓柯的別院,雨卻停了。晴朗的天空如洗,瓦藍一片如鏡。
湘綺吩咐人將車從後門入進園中,掩人耳目回房內更衣。滿眼是被暴雨摧得滿園飄舞落紅成陣的牆角花樹,撲簌簌一片,已是被噼裡啪啦的雨點打得碎玉亂瓊遍地,青黑色蒼苔滿徑的甬道上如鋪上粉白色提花絨線毯。
她更上白錦袍,束上根碧色絲絛,正正冠就急得去山塢看望湘綺。
點蒼端
一盆佛手柑進來,放在她面前贊着:“二公子這處別院極好的,小巧別緻,一年四季的花兒都齊全了,很多都不曾見過的,也不知他從哪裡弄來的。”
她卻無暇搭訕,急匆匆奔出去。
自金榜高中,那客棧她便住不成了,她想留,卻無奈日日紛擾,多少人矚目她這新科狀元,她只得隨了卓梓的建議,搬去他的別院小住。小園清幽,是個靜心的所在。只是她本心不在此,只想暫寄身在此,爲父申冤後隱居江海。
山塢在假山西側,翻過假山便是未鏡湖旁的水榭,上書“鏡雲”二字。天晴時湖面如江心鏡一般平,映出藍天白雲,畫面生動;大雨時湖面煙霧朦朧白茫茫一片,如臨仙境。
她走過水榭來到山塢庭院,看到大公子卓梓貼身的書童雨墨坐在廊下,心裡一陣狐疑,心想如何雨墨坐在這裡,只是這裡畢竟是內宅……
見她行來,雨墨起身。
“大公子在此?”湘綺問,低聲輕語,向裡面望望。
雨墨答:“我們大公子路過此處,恰逢了大雨,裡面傳來秦姑娘的驚聲尖叫,嚇得我魂兒都掉了。我們忙衝進去看,原來是秦姑娘怕打雷。”
雨墨嘎嘎地笑,笑得得意,似從未見到有誰如此怕雷電。
湘綺心中猜出幾分,一定是雲錦害怕外面雷電交加,窘態百出,生生拖住了卓梓陪她,想來也無奈,就笑了搖頭。
“喔!”湘綺應付一聲,搖了扇子踱步入內,只在庭院中朗聲問:“賢妹可在屋中?”
稍時,雲錦的聲音:“姐姐,妹妹在此。”
湘綺順着話音尋去,身後那扇窗是大敞的,露出雲錦羞澀的美人笑臉,泛着淡淡潮紅,眼眸裡盈盈秋波閃動,見湘綺望來,忙低下頭,紈扇半掩香腮,似有些難爲情。湘綺手扶珠簾,卻看到房檐下貼窗臨風而立的大公子卓梓,前襟被雨潲溼,沉沉垂下,竟不肯進屋去,想來是一直同雲錦隔窗敘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