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雪狸跑來通稟,說是卓大公子回來了,八爺也跟來了府中。
湘綺忙起身整理衣冠,反覺得自己一身男兒裝反是可笑,如今卓梓、玄愷皆知她是女兒身,反是她自己日日裝個男兒模樣舉子可笑了。
幾人閒談一陣,湘綺便焦急地問面聖一事。
玄愷說:“從長計議,你比本王還要心急。此時急不得,急必亂,亂必敗。”那番夫子言論反逗得湘綺含笑回敬一句:“八殿下也該是雲鵠子弟。”
玄愷不假思索道:“我纔不去那個鬼地方。”
“言語高論如同卓大先生師出同門呢。”湘綺掩口含笑,玄愷恍然大悟,就揮揮手又無奈放下,只嘀咕道:“男兒不同女鬥!”
提起奉旨去辦賑災之事,玄愷倒是躍躍欲試,一邊講述如何智鬥魏太師奪來吏部這差事,一邊連連稱險。
湘綺滿眼遲疑,只問一句:“這一去,又要耽誤時候,何時能告御狀?”
玄愷心直口快:“急得什麼?待旱災救了,賑災糧草放了,再告御狀也不遲的。活人永遠比死人重要不是?”只是這話聽來太過刺耳,湘綺反是一臉慍怒,直視了他。
卓梓反是思忖片刻道:“也不急這幾日。宮中耳目繁多,不是告御狀的所在。後日便是穀雨時節,皇上要去社稷壇祭祀,隨後要微服出宮去西府故地重遊,或能得個空暇能說上幾句話。”卓梓點撥一句,畢竟宮中人多嘴雜,有個僻靜之處陳明冤情再好不過。
“如何好端端的想起去那個鬼地方?”玄愷問。
“天意高難測。”卓梓答,搖扇。
“怕是玄愷都有十年未去過了。那年我八歲,依約記事,悄悄尾隨在四哥和卓大哥你身後溜去西園,躡手躡腳也不想被旁人窺到。偏偏逢了那宅子年久失修,房頂上突然掉下一條吐着紅紅芯子的五花蛇,直襲向玄愷……”
“虧得八爺還記得此事。那年恰是卓梓從雲鵠書院返京去拜謁四爺,就攜手故地重
遊,不想八爺尾隨而至。”
“如何不記得?卓大哥慌得撕裂白袍子紮上玄愷的腿,勒得好緊,腿都麻木。玄愷可是捨不得卓大哥那襲雲鵠書院的勝雪麻衣,真是暴殄天物呢。”
“若不是四爺眼疾手快揮劍斬殺了那條色彩斑斕的青花蛇,吩咐我將八殿下的腿緊緊紮上,不叫毒汁隨血四散,怕性命堪憂……”
“四哥急得用口去吸吮玄愷腿上的蛇毒,抱緊玄愷在懷裡,邊吸邊喊,怕玄愷睡死過去。玄愷脫難,四哥自己卻中毒昏厥,玄愷一覺醒來,已是回到了毓秀宮。可惜四哥竟是沒能逃過父皇的一頓打罰,憑母后如何求情,那二十毛竹板子一下沒少,打過還罰在宮門頂了日頭長跪。”
“是,卓梓便被貶罰離京回雲鵠書院思過,一去又是三年……”卓梓陷入沉思,往事不堪回首,這幾年來歷經的樁樁件件不尋常的經歷,怕都是刻骨銘心的難忘。
“難怪人言西府是個陰宅,風水奇背的。好端端地總算熬出來了,如何還要回去?”玄愷不解地問。
“風水又如何?鬼怪妖魔也怕真龍天子的。古有漢高祖斬白蛇,受命於天;怕自那日起,先皇就認定這斬蛇之人必是日後的儲君。”卓梓喃喃道,目光散漫在繚繞的青煙中,似在思尋如煙往事。驚心之餘,咳嗽幾聲,衣袖掩口。那細麻的質地古拙而質樸,簡約尊貴卻勝似錦緞的綺麗。
“凌宇兄,依你說,是凡人坐上金鑾寶殿就變作了真龍,還是真龍投身凡間便化作肉骨凡胎坐龍椅當皇上?孰先熟後呢?”
卓梓側目望他,沉吟不語,許久含糊地應一句:“你自去問他。”
“他”怕是指得是皇上。
湘綺去午睡,珠簾外雀兒鳴個不停,停停歇歇,時鬧時靜,安靜時湘綺反有幾分心中空寂。只看那隔簾花影外芭蕉微展暗影搖動,極薄一道白日光分簾穿戶而來,投身在亮滑如烏玉的青磚地上,那朦朧細膩的光澤,似那溫潤如玉的肌膚,令她不覺記起這樓臺
應有的主人卓柯。是愛是恨都已不分明,恨他更是恨自己。隔簾雀兒唧唧喳喳鳴叫聲再響起,一聲半聲如挑逗她的記憶,她微闔雙目,迷濛間淡昏昏欲睡。悉簌的步伐聲極是輕細,行至榻前又緩緩止住,衣衫摩擦簌簌的輕動,一手從她身旁拉過大紅鸚哥綠細棉搭被,爲她搭蓋。
“雲錦。”不必睜眼,她也聞出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清幽而深遠,彷彿沾一點就縈留指尖難以揮去,卻又令人聞之戀戀不捨。
“可是嚇到我了,姐姐原來醒着。”嗔怪的聲音,她合着紈扇坐在榻邊。
“才吃過膳食,若就此睡了怕停食。”她說,撩衣推枕翻身坐起,倚個窗邊,睡眼惺忪,滿是倦意。
“姐姐回來就魂不守舍的,輾轉反側似有心事,錦兒也不便多問。”雲錦聲音極低,卻又似猜出幾分端倪,就搖個扇眸光靜靜地望着她期盼答案,也並未抱多少希望。
湘綺伸手輕掠鬢髮,淺淺一笑語氣憐惜:“早說讓你帶雪狸離京避禍,偏偏就賴在這裡不肯走。”
雪綢中單袖口攏在手背,男兒裝束掩飾不住十指青蔥,肌膚如雪,那截肌膚反比雪綢更細膩光滑白淨勝雪似玉。
“姐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呀?”雲錦嗔怪道,不無擔心。
她含笑:“你怕,姐姐豈不是心裡更是提心吊膽,只要你們好,姐姐便是心甘情願。”她慨嘆道,見她輕搖紈扇一點點爲她驅汗,心裡滿是疼惜,想伸手接過自己來扇,一不留心那扇子“啪”一聲墜地,聲音極響,反唬得二人都是一愣。
“這幾日左眼跳個不停。”湘綺捏把冷汗,越是用手揉弄,就越是跳閃。
雲錦也覺得好奇,用柚葉清水爲她擦敷,低聲逗她戲言:“姐姐,左眼跳,財神到,姐姐金榜高中,怕是財氣相繼而來了。”
湘綺緋紅個面頰啐她道:“胡言亂語。”
心裡卻盤算待進了翰林院做編修,如何尋個契機去見皇上痛陳家門冤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