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洛城樓,氣勢巍峨恢弘。
四道身影落落立於樓上,極目遠眺,神色各異。
楚傾面露倦意,眸色卻清明透澈,緩緩掃過眼前山城,猶如看到了整個中原大陸,勾起嘴角清和一笑,淡淡道:“楚傾消失前曾經跟我說過,想要天下大統,萬心歸一,免天下百姓征戰兵伐之苦。”
蕭珏和赫連昱眼角都微微一動,相視一眼,而後落在天禪老人身上。
一夕之間,他似是蒼老了許多,不再似祁碩時清朗。
放眼望去,重兵臨城下,數十萬人卻巋然不動,不聞一絲聲響,不由得沉沉點了點頭,“老夫不得不認,這天下之兵該歸於珏王之手,然,這江山之統,卻在昱兒手中。你二人皆是治世之才,然若要天下大統歸一,便只能容一人……”
蕭珏垂眸看着楚傾,楚傾臉色略見蒼白,緊抿着雙脣,雙臂微微顫抖,他知道,那是離心症發作之狀,偏得自己幫不了她。
驀地,他眸色一沉,一手扶着楚傾,一手握拳,幽幽道:“若我將這兵馬交由殿下,殿下打算如何統御?”
赫連昱神色一凜,側身看了兩人一眼,眼底有一絲悲絕閃過,很快便又恢復平靜,“我要統御的,是這些領兵之將。”
聞言,蕭珏不由微微彎起眉角笑了笑,一撩長袍,輕聲喝道:“着冉澈、韓奇、常林、李越、聶逸來見。”
兩個時辰之後,五人復出,手中各持一卷卷軸,策馬立於陣前,神色肅穆地看中衆人。
從蕭珏與赫連昱密談的那一刻起,從蕭珏領着數十萬兵馬安然進入茲洛城那一刻起,從他們在茲洛城沒有收到絲毫侵襲那時起,有很都事情便已經瞭然於心。
“傳珏王之令,從今往後,爾等歸東朝統御,助赫連氏平定中原,共創安樂盛世,免爭亂、去災禍,一統中原!”
全軍駭然,略有騷動,冉澈策馬上前喝道:“赫連氏待爾等如親如近,如有不降者即刻出列,卸兵甲離去!”
衆人一愣,突然有人輕聲喝道:“是堯將軍!”
韓奇上前道:“從今往後,軍中再無堯將軍,只有冉將軍!”
全軍定定地看了五人半晌,驀地,像是有預感般,齊齊擡頭向城樓上看去,譁然喧鬧,嚷嚷着什麼,然那人已經背過身去,擡手翻掌,衆人一見那手勢,瞬間鎮定下來。
半晌,只見韓奇五人突然翻身下馬,對着那背影行了一記軍禮,全軍紛紛跟着下馬行了禮,而後隨着五人一起高舉手中兵器。
“喝——”
凌晨時分,兵馬已退,兩道身影靜靜地站在城樓上,目送着那輛馬車漸漸駛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藉着一縷微光望去,只見一行約十來人,對着馬車離去的方向深深一叩,赫連昱眉角一動,突然一撩長袍,揮手喝道:“拜——”
城樓上下衆人聞聲齊齊拜倒,一直到那輛馬車徹底消失不見,方纔緩緩站起身來,而後無聲隱退。
“不願留下嗎?”赫連昱輕輕出聲,問身邊的人道。
宛珂笑容靜淡,搖了搖頭,“這裡不適合我,也不適合寒嬋。”頓了頓,又道:“曦兒在大月城外的靈庵寺中,殿下……不接她回來嗎?”
赫連昱輕輕搖頭,“非我不接她,而是她不願回來。”
宛珂垂首,神色略有些無奈,“是我之過,害她一生悲慟。”
赫連昱道:“怨不得任何人,若一定要怨,便怨我,怨這帝王家自來怨氣太重、殺戮太重、罪孽太重,讓我連一個將相之才都留不住。”
宛珂搖頭道:“我只是,想帶着寒嬋去過安靜的生活,沒有任何人打擾,也再不分開。”
赫連昱頷首:“我明白,你放心,我不會爲難你。”
宛珂莞爾,頓了頓,突然輕聲道了句:“多謝大哥。”
馬車一路搖晃顛簸,至入秋時,終於緩緩在江瓏城外緩緩停下。
擡眼看去,這裡一切如舊,車水馬龍,集市上熱鬧非凡。
“哇!這江瓏城原來這麼熱鬧。”丁香和豆蔻一陣陣嚷嚷,聽得馬車裡的蕭珏不由得微微挑起嘴角,輕輕推了推懷裡熟睡的那人。
“到家了。”
楚傾在睡夢中,被人打擾,不滿意地輕輕哼唧了兩聲,突然似是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兒,突然睜開眼睛,“桂花粉蒸糕!”
見狀,蕭珏頓然輕笑出聲,示意丁香和豆蔻去買些吃的,自己親自駕車。
楚傾坐在門旁,撩起車簾環視路兩旁,嘴角是不由自主浮現的清和笑意,眼睛透亮,閃着靜謐微光,只那一眼,蕭珏便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如此明智。
“靠邊停下,去那家四寶店。”
蕭珏照做,停下馬車,扶着她下車進了店內,掌櫃立刻迎上來,看到楚傾不由得一愣,“二位是從外地來的?怎的看這位夫人好生眼熟。”
楚傾彎眉道:“我與夫君北游到此,見此處熱鬧非凡,衆人關係融洽和睦,便心生歡喜,想要留下。”
掌櫃嘆道:“江瓏城能有今日,多虧昔日那位宓寧公主……罷了,不說了,夫人想要看些什麼樣的,我給您取去。”
剛說完,突然只見一名青衣女子快步入內,驚道:“青姑娘怎的親自來了?”
青姑娘淡淡一笑,落落大方,舉止得體,談吐有度,“我來看一看大家近來好不好。”
“好,一切都好,多虧有青姑娘和戚將軍照顧,大傢伙現在都很好。”
“那就好。”青姑娘說着眉間浮上一抹淺笑,“錢掌櫃留步,我再到別處看看。”
說罷大步出了四寶店,楚傾扯了扯蕭珏的衣袖,跟着出了門去,一直跟着她到了路對面,青姑娘突然回身,沉着臉色慾要說什麼,卻在看到楚傾的面容時,驟然怔住,“公……”
“青姑娘好。”楚傾微微一笑,青霜先是一愣,繼而垂首笑了笑,差點笑出淚來。
王宮舊址後方,當年那個被堵住的冰洞已經被打通,兩隊人馬守在兩側,伯瑜與青霜走在前面,輕聲道:“這兩年來,我們按着公主的吩咐,每天都會給王翻身子擦身體,陪他說話,公主許是不知,王現在已經能轉頭了。”
楚傾一喜,“當真?”
見二人點頭,連忙快步入內,而今這冰洞外圍已經修出一條通道,裡面的房間也經過玄鐵與紅木重新修整,早已沒有那麼重的寒氣,卻又能將室溫保持在涼爽之態。
榻上,那位頭髮已經斑白的男子正躺着一動不動,聽得進來的腳步聲,勉強地側過臉來,看到來人卻並非意料之中的那青霜,不由一愣,繼而定定地看了楚傾兩眼,眼角竟是流出眼淚來。
“爹。”楚傾一聲哽咽,上前跪在牀邊,緊緊抓住男子的手。
那人赫然正是——楚豐。
看着楚傾安然無恙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像是激動萬分,聲音沙啞道:“青霜沒有騙我,你果然……回來了……”
“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楚傾說着破涕爲笑,而後回身看了蕭珏一眼,蕭珏會意,上前來輕輕道了聲:“爹。”
楚豐先是一怔,繼而吃力地點了點頭,“我當年,果然沒有看錯你,我知道唯一能夠幫助傾兒的人,就是你。”
說罷,看着楚傾開懷大笑。
九月,東朝崇明帝病重駕崩,同年九月,皇太孫赫連昱登位,稱萬和帝,年號大曆。
大曆元年九月,萬和帝大赦天下;
同年九月底,南璃暴亂,賊匪入城,重傷蘇家,冉澈與聶逸領兵平亂,後蕭玥領喬陵、胡夫人領蕭璟、蘇姌攜蘇昊之子蘇祁同入東朝。
同年十一月,萬和帝親自攜南北兩朝國璽與詔書,入其京都受文武百官;
同年十二月,頒諸侯令,設封國,自此萬心歸降,東朝統一中原大陸,結束百年三朝分裂之狀,免百姓戰亂疾苦,民心所向,赫連王朝開啓。
東朝,冉府。
“王者之戰亦有盡頭,至此,他二人之間的那一戰,終是結束。”
“結束了?”一衆大大小小孩童圍在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身邊,一臉不滿,“他倆也沒打呀,哪裡來的戰爭?”
“常叔叔,你不會在在哄我們吧?”
臉上帶着一道傷疤的男子彎眉笑了笑,卻正是常林,他笑着摸了摸其中一個孩子的頭,“常叔叔像是會騙人的人嗎?”
孩子撇着嘴想了想,搖了搖頭。
“好了都別鬧了,又纏着常叔叔給你們講故事,功夫可是都練好了,兵法也抄完了?”
所有孩子齊齊一驚,擡眼看了看這個比自己只大了三兩歲的少年,連忙一鬨而散,各自練武去了。
常林擡頭笑着看了他一眼,“蘇祁啊蘇祁,再這麼下去,你就成了魔鬼了。”
蘇祁嘿嘿一笑,在常林身邊坐下,突然輕聲道:“是舍予之戰,對嗎?”
常林一怔,愕然地看着他,蘇祁笑了笑,看向那些大小不一的孩子,“王者之戰,並不一定是要拿起刀劍拼個你死我活,而是看他們之間孰能取捨。其實這一戰沒有勝負,兩人只是各自取捨了不同的東西,一人舍天下江山,攜美眷遠遊,一人得江山天下,萬民之心。這一戰,對那兩個人來說,根本就不可能有輸贏。”
常林愕然地睜大眼睛,突然朗聲大笑,拍着蘇祁的肩膀,“虎父無犬子,而今你父蘇昊雖已不在,可是你那姑父姑母可都不是常人。”
話音剛落,一道身着盔甲的身影便翩然而來,“背地裡說人閒話,就不怕爛舌根?”
蘇祁聞言,立刻起身,對着冉澈叫了聲:“姑父。”
冉澈點點頭,在常林身邊坐下,相視一笑,繼而將目光投向那些玩鬧的孩童,“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咱們就得退下了,該由這些孩子頂上了。”
常林頷首,目光從衆人身上緩緩掃過,喬陵、蕭璟、玉立……那個正認真看着兵書的丫頭,卻正是那日他救回的小宋盈。
“會的,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退下。”
蘇祁站在兩人身後,輕聲道:“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教育他們,教育我的孩子,不忘蕭氏之恩,不忘居安思危,若有朝一日,赫連王朝腐敗衰弱,我定會代你們履行當年兩王之間的安世之約,取而代之,一統天下!”
冉澈不由輕斥:“休得胡言。”
常林卻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有志氣,很有志氣!”
大曆三十年,萬和帝赫連昱終因勞成疾,治不得愈,崩天西去,其皇三子繼位,朝政日益腐敗,國力衰弱,兵伐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三年後,蘇祁之子蘇蕭揚在南疆起兵,三十萬大軍直逼茲洛城下,在冉澈、韓奇、常林、喬陵、陸玉立等大將的擁護支持下,不費吹灰之力,一舉拿下茲洛皇城,蘇蕭揚登位。
從此,蘇氏取代赫連氏,開啓蘇氏天朝五百年繁榮之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