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捉?瞧不起誰呢?”
程三五聽到魏巡官的命令,心想到底是哪個昏庸之輩做的決定?對付自己這種人,不想着趕盡殺絕,竟然打算活捉?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生擒活捉反而比殺敵要難,這就使得步弓手不敢輕易放箭,只能是刀牌手左右夾攻、長槊手正面挺進,試圖讓程三五無從脫身。
披甲軍士們一聲齊喝,兩排長槊手齊步並進,前排直挺、後排斜架,此法最適合用來對付擅長騰挪縱躍的江湖武人。
超過一丈二尺的步槊,讓那些慣於手持刀劍短兵的江湖武人沒法輕易突破陣型,就算仗着輕功縱躍而起,後排步槊也能挺刺攔阻,而更後方還有弓弩手作爲掩護。
程三五並未與這等如林長槊硬拼,而是回身朝客棧跑去,孰料兩側小巷同時衝出十餘名刀牌手,幾乎一人高的盾牌並列如牆,直接封住退路。
“讓開!”程三五大喝一聲,飛身提膝,堪比攻城槌撞開盾牆一角,結果盾牆不止一層,後方兵士立即填補缺口,同時陣型瞬間變化,左右兩側的刀牌手們悍不畏死地圍住程三五。
“不愧是朔方老兵,還真能活捉。”程三五暗自誇讚一句,此刻他被好幾面盾牌死死壓住中間,動彈不得,盾牌後方是將近二十名披甲軍士,一個個前後相抵、弓步角力,恨不得將程三五壓成肉泥的架勢。
換做是尋常武者,這一下就徹底束手就擒了。但程三五何許人也?他臉上毫無懼色,胸中戰意澎湃,當即奮起神力,昂聲長喝!
十多名刀牌手只覺得一股前所未見的巨大力量自中心處向外傳遞,好似一個被迅速吹大的皮球,無法壓制,靴履在夯土地上緩緩犁出淺溝。
不斷膨脹的“皮球”,最終突破極限,就見程三五雙臂向外一掣,合力圍堵的刀牌手盡數失衡後仰,伴隨而出的熊熊炎勁,將蒙皮木盾燒出焦黑烙痕。最前排的幾名老兵彷彿被潑了一盆沸滾開水,臉面立時燒傷,倒地痛呼。
看着一衆刀牌手被巨力推散,魏巡官和蔣福大驚失色,張開的嘴巴一時間無法合攏。
朔方節度使門下也有武學高手,一騎當百、敢於孤身衝陣的悍將更是不止一人,可是像程三五這樣,明明被十多名勇力老兵牢牢壓制,依舊能逆勢突圍,那簡直就像是比丘口中時常稱頌的金剛力士。
只見程三五嘿嘿一笑,趁衆人驚愕當口,俯身抄起一面盾牌,邁開雙腿逃回客棧之中。
這下魏巡官才反應過來,下令道:“追!快追!把這兇徒拿下!”
“魏巡官,還要活捉麼?”一名校尉皺眉問道。
“這……”魏巡官稍稍遲疑,蔣福厲聲道:“這是楊公親命,你等要違背不成?”
那名校尉不敢反駁,只得低頭叉手唱喏,魏巡官趕緊說道:“我這裡還有一百多人,你們先把客棧包圍起來!我派人去節度府,請楊公再多調些兵馬支援!”
此時臉上帶傷流血、滿身塵泥的魏應來到巡官族叔馬前,按捺着內心憤怒,低頭道:“侄兒無能,讓叔叔失望了。”
巡官族叔見魏應無事,一時啞然無語,想到剛纔這位遠房侄子僥倖掙脫賊人,躲過弓箭射殺,巡官族叔唯恐讓他看出自己用心,只能盡力臉上堆笑,安慰說:“賢侄不必自責,你能率先纏住那兇徒,不讓其逃脫,便是大功一件。你先到一旁包紮,後面的事交給叔叔來辦就好。”
“是。”魏應拱手告退,內心卻浮起悔恨悲慼,巡官族叔爲求成事,不曾將自己性命放在眼裡。可魏應不敢多嘴質疑,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幾位恩公能平安逃出生天。
……
“活捉?楊太初這是老得不中用了,居然還想着活捉?”
附近一座酒肆中,身穿錦袍、形似富商的昭陽君搖頭冷笑:“還是該說劉寡婦魅力太足,讓楊太初念念不忘,爲了報仇,非要活捉程三五施以酷刑不可?”
此時有下屬前來:“稟告昭陽君,我們已經把消息傳到節度府了,就說程三五是從關中來的逃犯,路上還劫殺了一支商隊。”
“嗯。”昭陽君淡淡應了一聲,原本程三五躲在客棧中不現身,那些衙役搜遍靈武城,估計也要花上好幾日。如果隨行的繡衣使者有意幫助程三五,那恐怕能夠多耗十天半個月。
昭陽君肯定不打算讓程三五這麼安穩,於是暗中派人散佈消息,爲巡官衙門指明大概方位,將朔方軍的兵馬引到此處。
他很好奇,以程三五那個動輒任俠殺人的性情,面對不知實情的節度府兵馬,會做出何等反應。
讓他略感意外的是,程三五居然真的選擇出手反抗。
昭陽君原本覺得,程三五身邊那幾位繡衣使者起碼是懂得規矩、知曉輕重緩急的,大不了向節度府表明內侍省的來歷出身,自然平安無事。
而如今看來,程三五在短短時日間,已經反客爲主。那幾位以考察名義與他同行的繡衣使者,根本無法約束程三五,甚至爲他馬首是瞻。
“這個程三五,倒是比看上去更有手段。”昭陽君放下酒杯,起身道:“準備去南門看好戲。”
下屬不解:“爲何要去南門?”
昭陽君發笑說:“就這點人根本攔不住程三五,他肯定是要逃出城去!我倒是好奇,楊太初爲了自己那點昏聵念頭,要填進去多少人命?”
……
程三五衝進客棧後,抄起弓箭,從倒斃甲士手中拿走一杆長槊,若是頂盔摜甲,那氣勢絲毫不比方纔那些朔方老兵差。
幾名長槊手率先衝進客棧,程三五藉着橫七豎八的桌椅雜物爲掩護,直接開弓放箭,那幾名冒進的長槊手應聲而倒。
“衝糊塗了吧?刀牌手破門開路都忘了?”程三五心中笑罵的同時轉移位置。
他聽到客棧周圍都有腳步聲,節度府兵馬顯然打算將自己困在此地。
好在張藩等人已經提前離開,客棧裡的店家小廝也被許二十三用迷香弄暈,塞進柴房,以免遭到波及。
而程三五就負責儘量牽制節度府兵馬,好讓張藩等人安全逃離。
正當程三五來到客棧樓頂,打算居高臨下放箭之際,幾支弩矢便從不同方向射來。幸虧方纔拿了一面盾牌,勉強護住身形,但還是免不了強勁弩矢釘穿盾牌。
“哦,看來還沒忘配合。”程三五暗中留意弓弩來路,尋找弓弩手具體位置。
朔方諸州雨水稀少,因此部分民房參考胡人樣式,不造瓦片山頂,而是平頂露臺,夏日炎炎時可架起涼棚,相當於多了一個二層小閣樓。
這座客棧連同周圍店肆,也大多類似如此佈置,因此能讓弓弩手提前在二樓守望,一旦見到程三五現身露頭,便直接放箭射殺。
不過程三五發現,一些距離稍近的屋舍露臺,彼此用木板相連,充當橋樑,應該是爲了方便店夥往來遞送酒食。
“給你們長長見識!”程三五一手長槊、一手舉盾,飛身狂奔:“下次在城鎮裡跟人廝殺,記得拆橋堵路!”
話聲剛落,程三五就飛奔到一名弓弩手身前。那名兵士剛剛撐開弩弦,還沒來得及上矢,擡眼只見大片陰影投下,臉上懼色稍露,長槊便已刺入咽喉,絕望倒地。
程三五落地瞬間,兩支弩矢再度射來,他舉盾擋下一箭,同時側身扭頭,用牙咬住另一箭。
“哼,還你!”程三五拿起地上那開弦強弩,吐出弩矢搭上,直接將十幾步外一名弓弩手射倒。
“樓頂!他在樓頂!”剩下那名弓弩手立即高聲大呼示警。
然而程三五身形好似林間虎豹,在平坦屋頂間幾番上下縱躍,迅速來到那弓弩手面前,不由他躲避逃離,長槊蓋打而下,連着強弩與手掌一併打碎,血花四濺!
“叫!叫大聲些!”
程三五掄臂甩盾,將那弓弩手砸得鼻樑斷裂、鮮血亂迸。
此時也有許多兵士相繼爬上樓頂,程三五哈哈大笑,揮動長槊,將那些木板橋相繼打碎,自己卻仗着靈巧身法,輕鬆跨過七八尺乃至一丈有多的屋舍間隔。
一番周旋過後,好幾隊兵士反倒被困在屋頂,他們身披重甲,根本沒法輕身遠跳。
“弓弩手上樓!弓弩手上樓!”魏巡官惱怒不已,這兇手不止武藝高強,而且把朔方兵馬當成羊羣般耍弄。雖說眼下只有一百多名兵士,可對付區區一個行兇賊人,理應毫不費力纔對,哪裡會像此刻這般狼狽?
就見程三五在不同客舍店肆的屋頂往來縱躍,往來無拘、大開殺戒,長槊在他手中好似蛟龍翻浪,那些久經戰陣的朔方老兵無人是他一合之敵。
程三五身影過處,血濺似浪起、人死如草偃。他手持長槊,神力伴隨炎勁一同發出,尋常兵士即便有鐵甲護身,照樣被一舉貫穿胸背。
“來來來!不怕死的統統上來!”
程三五哈哈大笑,長槊刺進一名刀牌手的咽喉,運勁一挑,扯裂筋骨,連頭帶盔崩飛半空,無首軀幹鮮血狂噴,旋即灑落一陣血雨,淋得程三五滿身血污,宛如佛寺壁畫中那些地獄惡鬼,常人光是看一眼,便要駭得肝膽俱裂。
附近兵士見他回頭望來,頓時士氣大喪、戰意消頹,連弓弦都拉不開了。
“你們不上麼?”程三五殺得起興,甩手扔開已經破爛不堪的盾牌,又換了另一杆長槊,正要動作,忽聞遠處馬蹄聲動,好似天邊悶雷,隱約可見一隊精騎朝此地趕來,後方還有衆多披甲軍士,靈武城中各處更是號角長鳴。
程三五冷哼一聲,然後抿脣吹哨,跳過幾幢客舍後飛身落下,準確無誤落在棗紅大馬的背上,揮動染血長槊,直接將一名不長眼的兵士捅穿,朝着一側坊牆甩開,留下迤邐血跡。
馬快如飆風,不出數十息,程三五便已看見城門,正好見到張藩三人與守門軍士交戰,而門洞中有兩名兵士正試圖闔上大門。
“別讓他們關上門!”張藩見狀怒喝道。
“躲開,讓我來!”程三五縱馬狂奔,眼看拒馬木樁在前,不見稍緩,當即催動神力,長槊直接挑起拒馬,暴喝一聲,將那交叉木樁甩飛而出。
關門兵士直接被削尖的拒馬木樁當場刺穿砸死,程三五見狀大喊:“別打了,快出城,我來斷後!”
張藩三人匆匆上馬,程三五同樣掄槊挑飛城門外側的拒馬樁,四人駕馬狂馳遠去,城頭上偶爾有幾支箭矢射來,也被程三五輕鬆撥開。
“爲何這麼慢?我不是給你們拖延時間了嗎?”程三五渾身浴血,朝張藩吼道。
“你不明白!”張藩一邊頂風駕馬,一邊回答:“我們一旦對守門兵士動手,他們立刻就會關上城門。我們三人能逃出來,可你怎麼辦?!”
“媽的,忘了還有這事!”程三五一拍腦門,他還真是沒想到這點。
“別說了,身後有追兵!”胡乙提醒道。
程三五回頭望去,就見後方塵雪飛揚間,一大支精銳騎兵從靈武城南門魚貫而出,轉眼便有四五十騎,甚至舉起了一面大赤三辰旗,儼然征討外敵的陣仗。
張藩見此情形,臉色難看至極,他很清楚,如今就算搬出內侍省繡衣使者身份也不管用了,在朔方軍衆將士眼中,他們就是一夥窮兇極惡之徒,必須要派遣大軍討伐剿滅!
“現在怎麼辦?”一貫刻薄冷淡的許二十三也終於變色:“我們未必跑得過!”
“我來斷後!”程三五指向南方:“你們在鳴沙縣的渡口等我。”
“程三五,你瘋了嗎?”張藩試圖拉住對方繮繩。
“我說過了,對付追兵的最好辦法,就是將他們統統殺光!”程三五躍馬揚槊,露出狂熱戰意,掉頭而回。
張藩聽到這話,一陣頭暈目眩,他感覺自己在內侍省多年形成的種種知見閱歷,在程三五面前迅速土崩瓦解。
“瘋子。”胡乙回頭罵了一句。
許二十三催促道:“他要自尋死路就由他去,我們趕緊走!”
張藩無可奈何,只得縱馬奔馳,他回頭望去,只見程三五好似一團無情烈火,與朔方騎兵正面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