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那個畏難怕事的性子,盜竊軍器?絕無可能!”
聽到阿芙的問題,胡媚兒當即答道:“發現軍器失竊的頭天晚上,他一度想要上吊自盡,嚇得三天不得安寢,是我出手施法才讓他的心思勉強安定下來。”
“我們在高長史的書房中並未找到相關線索。”此時秦望舒也來到一旁。
阿芙點頭:“我方纔在府衙倉署各處探查一番,也沒有收穫。”
“看來這次軍器失竊,不是內鬼乾的?”程三五問:“總不可能是哪路妖邪施法搬運,將軍器偷偷盜走吧?”
這話聽起來像是暗指胡媚兒,可她卻不是太在意,直言道:“我盜取軍器做什麼?這些東西對修煉毫無用處啊。”
“你是用不着,興許有別人用得着。”程三五抓抓下巴。
胡媚兒疑惑不解,阿芙言道:“跟你說明也無妨,但莫要外傳——內侍省近來獲悉,江淮一帶有人意圖扶植廢帝子嗣、舉旗造反。”
“造反?在如今這太平光景?”胡媚兒越發困惑:“芙姐姐,我雖然不懂什麼天下大勢、興亡氣數,可是要在江淮一帶造反,只怕沒多少人會跟着犯傻。”
“你是否還與其他妖怪往來?可有探聽到什麼消息?”阿芙問道。
“偶爾還是會聚頭碰面,瞭解一下江湖傳聞。”胡媚兒撅起櫻脣,細想一陣:“什麼廢帝子嗣不曾聽聞,倒是據說越州、明州那邊來了一位高人,幾名水族的洞府被他發現了。
“那人直接仗劍闖入,一通快劍輕鬆擊退幾位水族,然後將洞府裡珍藏多年的金銀珠寶搜刮一空。那幾位水族還打算請其他道友出手報復。”
“快劍?”阿芙留意細節,趕緊問:“那人長什麼模樣?”
胡媚兒搖搖頭:“我沒問啊,我跟那些水族往來不多,不太熟悉。”
“伱覺得是顧連山?”程三五問道。
阿芙點頭:“水族洞府大多位於水底,或者在水澤周圍,尋常武者莫說闖入,只怕經過洞府門前也無法察覺端倪。而且水族在自家洞府佔盡地利,武者身處其中連運勁出招也諸多不便。可要是先天境界的高人,這些麻煩反倒不足爲慮。”
“顧連山是吃飽了撐的?闖妖怪洞府作甚?”程三五不解。
“或許就是圖謀錢財,爲了給舉兵造反籌措本錢。”阿芙毫不諱言:“多少逆賊便是靠打家劫舍起家,顧連山搶妖怪的財寶,反而不會引起世人留意。”
“嘿!保不齊還能領賞呢。”程三五接着又問:“可我不懂,水族妖怪爲啥會有財寶?”
這時胡媚兒答道:“有些水族道友偏好珠光寶氣、晶瑩奪目之物,或許便因此暴露形跡。”
“貪心可真要命啊。”程三五笑着搖頭。
“你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消息,看看江淮一帶是否有人密謀舉事?”阿芙問道。
胡媚兒一把抱住阿芙手臂,笑眯眯說:“既然芙姐姐開口,我當然要幫忙!”
“多年不見,難得重逢卻要你出力。”阿芙語氣溫柔:“揚州都督府軍器失竊,此事不可能長久掩蓋下去,高長史定然要被問罪,屆時你打算怎麼辦?”
胡媚兒眼珠一轉:“他要是失勢了,我另找別家便好。反正那些凡人男子都是一樣貪花好色,我略施手段就能將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
阿芙伸手輕點胡媚兒額頭,柔聲提醒:“知道你擅長惑人心智,但務必謹慎,江淮一帶不乏佛道高人,若是讓他們發現了,你怕是沒有立足之地。”
“芙姐姐權且放寬心,我曉得如何行事。”
二人再說了些體己話,胡媚兒告別離去,飄然消失於夜色。
“沒想到,居然還能遇到你的熟人。”程三五上前。
阿芙嘆了一口氣,不禁感慨:“我也沒想到……當年被那強敵重創後,我負傷逃離,匆忙之際,許多故舊相識來不及聯絡。等自己重見天日,發現故人已逝。看到胡媚兒這樣的小妖,如今也混出名堂來,心裡反倒頗感欣慰。”
程三五看向身旁女子,發現她流露出幾乎不曾有過的神色。
“怎麼了?”阿芙察覺到目光。
“沒什麼。”程三五一把攬住阿芙腰肢:“哪天有空了,跟我說說你的故事?”
“好啊。”
阿芙並未抗拒,展眉一笑。
……
次日,長青回到太清宮,程三五和阿芙早已在此等候。
“你們可有查到什麼線索?”長青率先發問。
“大體確定高長史本人並未參與盜竊軍器。”阿芙言道:“我昨夜去貯藏軍器的倉署看過,幾乎被搜刮一空。”
長青臉色沉重,隨後將昨日之事轉述一番,當面前二人聽到失竊軍器的數目時,皆是面露驚疑。
程三五笑罵道:“開玩笑吧?動不動幾百上千,這麼多弓弩箭矢,要如何不爲人知地偷運出去?”
“高長史就是想不通這點,所以想要栽贓給妖邪作祟,或者是意圖作亂的漕卒役夫。”長青說。
程三五搓了搓臉:“我這下真成烏鴉嘴了。”
“此言何意?”長青不明所以。
阿芙代爲解釋:“他昨夜潛入高長史私邸,發現有妖怪出沒,不過正巧是我的舊識。”
“你們便是藉此探聽到具體情況的?”長青問道。
“不錯。”阿芙回答說:“我已經請對方代爲探聽,妖物之間也會互通消息,或許能夠了解到更多不爲人知的情況。”
長青沉思片刻後說:“我想要去倉署一遭,如果真是以法術盜走軍器,我或許能看出些許痕跡。”
“可以。”阿芙有些納悶:“此事並非是你此行職責,你大可不必牽涉太深。”
長青回答道:“總不可能看着亂象漸生,卻無動於衷。”下定心思,長青當即再去面見高長史,提出前往倉署查看的要求。高長史正愁對方不願搭理此事,哪裡會多加阻撓,立刻帶着長青前往位於子城的弩坊署。
或許是爲了應對朝廷即將到來的調令,高長史命令弩坊署工匠加緊打造軍器。然而軍器失竊數量太大,倉促間斷難彌補缺口。
一路經過各式作坊,看着工匠們埋頭製作,木屑滿地,刺鼻的生漆氣味飄散四周,他們顯然並不清楚軍器失竊的大事。
而被兵士嚴密戒備的倉署,則是被四面高牆單獨圍起,比尋常裡坊院落要高大得多,堪比城牆。
存放軍器的倉署並非一整間大屋,而是連排屋舍,讓長青想起當初在屈支城,與程三五趁夜潛入安西都護府的庫房,那裡也是一般模樣。
這種連排屋舍皆是以夯土青磚隔斷,萬一某間倉庫失火,也不至於輕易波及左右。
高長史親自帶着鑰匙,屏退旁人,將這些連排倉庫逐一打開,超過八成都是空空如也。
哪怕此前已經知曉,可是等親眼看到這乾淨到堪稱一塵不染的倉庫,長青還是難掩震驚之色。
“就是這樣了。”
隨便走進其中一間倉庫,高長史環顧四周,欲哭無淚,頭暈目眩,彷彿三魂七魄都飛走了大半。
長青看着地上幾處方方正正的細小印痕,俯身輕抹,隨後問道:“這裡原來擺放什麼東西?櫃架麼?”
“對……應該是吧。”
看高長史的神色,長青便知曉他平日裡不怎麼來倉署中視察,對此地佈置也不慎瞭解。
“奇怪,怎麼連一個櫃架也沒見到?”長青迅速發現異常:“新造的弓弩軍器,應該不會隨意放在地上吧?”
高長史聞言發怔,似乎一時間沒有想明白,只是說:“等我發現時,倉庫中便是這樣了,其他人都沒動過。”
“如果真是賊人盜竊軍器,有必要將櫃架一併搬走嗎?”長青又問。
“莫非、莫非真是妖邪作祟?”高長史臉色大變。
長青轉過頭去,不想再看此人蠢態,明明是他想把軍器失竊栽贓給妖邪,如今得知真有妖邪作祟,卻是這副惶恐不安,當真無能!
“高長史請移步別處,待我施法查探一番。”長青心中有了幾分猜想。
待得庫房內只剩長青一人,他並指掐訣,眼中靈光隱現,有洞見幽微之功。
任何法術施展,必然引起氣機變化,只要不是太過久遠之前,長青都能夠感應到法術施用後的殘存氣機。
眼前視野一陣朦朧,隨後漸轉清晰,與原本設想中五光十色、氣機流轉不同,長青竟然在牆壁上看到一扇青光門戶,表面隱隱有蟠曲紋路,玄奧非常。
運足目力看去,透過門戶,還可以看到牆壁另一側的庫房,好似貫穿了牆壁。
長青不敢置信,趕緊來到另一側庫房,不僅發現貫通夯土封磚的青光門洞,而且在對面牆壁,又發現另一扇青光門戶。
接連探查了好幾間庫房,長青驚訝地發現,這連排庫房竟然被同一道法術徹底打穿貫通,盜竊軍器之人根本沒有開鎖硬闖,而是直接施法穿牆入內!
……
微風吹拂,蘆葦盪漾恰似掀濤,不遠處一座河埠小鎮,人煙冷清、舟楫不行,難掩衰敗氣息。
鎮內一座青磚黑瓦的大宅,院內屋頂雜草叢生,臺階上佈滿苔綠,顯然是久未打理。
此時院內就見一名老者負手而立,他頭戴斗笠、身穿短褐,束袖綁腿,看着就像是漁夫船家一般。
然而在老者面前,幾十名精壯漢子滿臉警惕,雖是或站或坐,但一個個手按兵器,如臨大敵,不禁暗自吞嚥唾液。兩側牆角躺着幾名漢子,像是被打倒在地,生死不知。
“老人家,你要我們乾的,可是殺頭的買賣。”
精壯漢子中,有一人跨坐交椅之上,面孔黝黑,衣袍寬鬆,露出胸膛傷疤,腳下耷拉着草鞋,捲起褲腿,想必是長年在水上討生活之人。
“你們平日干的也是殺頭買賣。”老者甩手扔出一個包袱,灑出內中金銀珠寶,引得一衆精壯漢子流露貪婪目光。
黑臉首領咧嘴發笑,沒有去拿腳邊財寶,只是瞥了一眼,隨後問道:“我不明白,老人家您看上去一身武藝,要殺明州刺史,大可自己動手。那府衙裡的差役都是一羣軟腳蝦,不堪大用,哪怕是白天殺進去,也擋不住老人家。”
“在我印象中,稱霸翁洲的孫龍王不是這種刨根問底之人。”老者言道。
“那畢竟是朝廷命官。”孫龍王一腿搭在椅把上,叉開兩腿,姿態不雅,語氣中沒有半點敬畏之意:“雖說我們這些靠海吃海的,向來不顧王法,但是弟兄們要吃飯、要快活,總歸要跟陸地上的人打交道。如果事情鬧得太大,惹來朝廷兵馬,壞了生意,我們也不好辦啊。”
“這是定金。”老者一指地上財寶:“事成之後,我再給你五十張官家作坊打造的角弓。”
一聽到角弓,孫龍王臉上的無賴嬉笑頓時消失,像他這種遊蕩沿海的賊寇,儘管有自行打造的兵刃,可是相比起官家作坊製造的弓箭,那自然是遠遠不如。
“老人家,行走江湖,可不興說玩笑話。”孫龍王摩挲着腰間刀柄,隨即坐地起價:“這麼大的事,我要一百張弓,外加三千支箭。”
“箭矢可以給,角弓我只出五十張,沒有商量餘地。”老者說這話時,低垂的頭緩緩擡起。
孫龍王看到一張劍眉星目的臉龐,儘管對方蓄有長髯,卻難掩英氣,年輕時必定是風采不凡的英俊男子,備受女子仰慕。
四目相對不過剎那,孫龍王便覺得雙眼一陣刺痛,趕緊迴避對視目光。他清楚對方實力高深莫測,哪怕手無寸鐵,自己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好,看在老人家年歲大的份上,這買賣我們接了。”孫龍王一把抄起地上包袱:“半個月內,我一定將明州刺史的腦袋帶來,希望老人家信守諾言。”
“你儘管放心。”老者轉身欲離,孫龍王趕緊勸住:“老人家,不留個名姓嗎?”
“我姓顧。”說完這話,老者徑直離開破敗宅院,孫龍王和一衆精壯漢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江南幾時出了這麼一位高手?還姓顧?”孫龍王沉吟許久,然而顧氏乃江南大姓,也不乏武林名門、世家大族,一時間實在想不出老者身份。
“也罷,既然生意上門……”孫龍王十分豪邁地將一包袱財寶往身後拋灑,任由一衆精壯漢子爭相拾取。
“弟兄們,準備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