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殤離開道觀,往與彥翎約好的酒肆趕去。
風中隱隱帶出雨意,深夜中的邯璋城一片肅殺,四通八達的青石路明明暗暗,一直向前便是通向王宮的天街。曾經屬於自己的家國,處處感覺無比熟悉,只可惜記憶中每一次歸來,都是風波一場,每一次離開,都是廝殺的開端。
何處人心,不是無常,何處天下,不是江湖?故國舊地,這番刀鋒血刃拼回的局面,還將有多少無法預料的波折?
夜玄殤自一道屋檐上翻身落地,想起方纔妙華夫人開出的條件,忍不住在心裡低低咒罵了一聲,閃身轉入街口。
腳步一頓,突然停住。
街道盡頭,一人背身獨立,一柄玄鐵重劍,若有若無的殺氣,自那冷酷的劍身隱然散發。
風掃落葉,歸離劍微微輕鳴。
夜玄殤迎風眯起眼睛,看着這熟悉的背影,終於嘆了口氣,移步上前:“玄殤見過師尊。”
前方傳來冷冷問話:“人呢?”
夜玄殤目光一動,渠彌國師轉身回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蒼雲峰,在爲師手中將人劫走!”
若非方纔見過妙華夫人,夜玄殤對這莫名其妙的質問或許會覺詫異,但是此時,軒朗不羈的眉目之下,一絲遺憾,一抹嘲弄,深穩的目光分寸不露。
過了片刻,隱隱一笑。
“世人皆知我與子嬈有過命的交情,任何人想殺她,都要先問過我手中歸離劍,還請師尊恕罪。”
順水推舟的承認,狂妄放肆的答案,渠彌國師目光倏然掃去,瞬息數變:“好,如此說來,你必要行忤逆之舉,那便怨不得爲師了!”利光一閃,背上重劍來到手中。
師徒,恩義,相對,相殺,已有足夠的理由。
烏雲蔽月,山雨欲來風滿樓。
夜玄殤隱帶微笑:“自十三歲那年下山後,已很久沒有看到師尊出劍了。”
渠彌國師道:“因一個女人與自己師父爲敵,哼!我白白教了你這麼個徒兒!”
“師尊有必殺的原因,我也有必救的理由。”夜玄殤當街卓立,笑意桀驁,“不過這些似乎無關緊要,既然太子御這六年來都殺不了我,今日即便是師尊親自出手,也一樣沒有可能!”
渠彌國師雙目一利,森然劍氣破空爆射。
長街風起,飛葉狂舞。
殺意逼身的一刻,夜玄殤凌空翻出數丈,身形疾退。
當前驚石崩飛,濺起狂塵激揚,平整光滑的青石路面頓時四分五裂,一道深愈數寸的裂痕剖現長街,玄鐵重劍可怕的力量,引起歸離劍難抑的異芒。
玄衣被罡風激盪,夜玄殤手觸劍柄,卻遲遲沒有拔劍。
下對上,少對長,武技切磋,三式爲讓,侍尊以禮,爲劍之初。
少年時潛心習武,最初的記憶和教誨。
第一次登山拜師,第一次聆聽師訓,第一次握劍的感覺。
熟悉的劍氣,無匹的劍招,奪命的殺機!
夜玄殤眼神一變,甚至不及起身,就地翻出,身旁巨石迸濺!
渠彌國師顯然對這徒兒十分了解,料準夜玄殤絕不會搶先出劍,不予他分毫喘息之機,後招隨之急至。
夜玄殤在他劍勢壓迫之下一連滾出丈餘,雖然堪堪躲過殺招,情形卻狼狽至極。渠彌國師欺身追擊,玄鐵重劍壓頂劈落!
夜色陡暗。
突然,一道炫亮的寒光迸射夜空,一聲金鐵交鳴的激響,歸離劍終於出鞘,在電光火石間生生架住了重劍去勢。
四周勁氣激射,兩人卻是驟然分開。
一陣急風橫掃,逆光斜指的歸離劍上,一縷赤色蜿蜒流淌,迅速染紅了劍鋒,握劍的手依然穩持,鮮血卻自指間不斷滴下。
渠彌國師緩舉重劍,冷笑道:“負傷在身,竟還如此逞能,你的劍法是我所授,今晚若讓你在我劍下走脫,豈非笑話!”
夜玄殤脣鋒一挑,“師尊既然考校徒兒,徒兒又怎敢讓師尊失望?”話音甫落,身形瞬移,劍勢凌厲,竟是主動出擊。
“好膽!”渠彌國師沉聲冷喝,重劍化出刺目利芒,直取對手氣勢最盛的巔峰。夜玄殤倏然變招,腳步加速,歸離劍奇蹟般上挑,準確無誤地掃中重劍。
“嘭嘭”數聲交擊,聲音暗啞如擊敗革,卻震得人耳膜欲爆。
渠彌國師連變三招,皆被夜玄殤隨機應變,沒有佔到絲毫上風,心頭暗凜。夜玄殤卻是有苦自知,他先前傷勢雖無大礙,但面對如此強敵,畢竟吃虧,方纔招招搶攻,仍被對方招招封死,如遇銅牆鐵壁,無隙可尋,更無法迫退對手半步。
勁氣爆破。
單憑無數次血戰積累的經驗,夜玄殤亦知此時雙方戰成平手,皆因渠彌國師託大輕敵,未盡全力,若讓他捲土重來,以自己眼下的狀態,落敗只是早晚之事。
機會稍縱即逝,一旦錯失,便是生死立判。
當下運氣催劍,被震得痠麻的手臂立刻回覆,長嘯一聲,便往渠彌國師硬撞過去,竟是一副同歸於盡,你死我亡的打法。
他賭得是渠彌國師比自己更加愛惜生命。
劍氣狂涌,“噹噹噹當!”黑暗中雙劍交擊之聲暴雨般響起。
兩道身影半空交錯,同時疾退。夜玄殤肩頭濺血,往長街盡頭踉蹌跌去,但歸離劍依舊穩指前方,鎖定對手。
渠彌國師亦後退數步,表面看似無恙,但很快右胸現出傷痕,滲出絲縷鮮血,顯然同樣受傷。
僅僅寸許之差,歸離劍便是透心而入,決分勝負。
渠彌國師目露兇光,今晚他即便手刃夜玄殤,但傷在歸離劍下,卻是顏面掃地,頓時怒火中燒,暴喝一聲,竟然騰空而起,撲向退勢未止的對手。
夜玄殤面無血色,經脈之間氣息流竄,幾乎便要口噴鮮血,之前全憑渠彌國師不肯與他兩敗俱傷,方纔搶得一瞬先機,現在只要有數息工夫回氣,搶攻再戰,仍是勝算可期。渠彌國師亦是看破此點,不顧內傷加深,也要在此之前將其斬殺於重劍之下。
“轟!”
巨響自街心傳來,突然間,一股藍色煙霧爆散,將兩人全然籠罩。夜玄殤硬接渠彌國師一劍,口角嗆血,忽有一黑衣人出現身旁,道聲“快走!”,不由分說,拉他橫移丈餘,閃向近旁街巷。
渠彌國師豈肯罷休,飛身怒喝,提劍追擊。那黑衣人回手甩出數枚紅色藥丸,半空中爆裂開來,與先前藍煙一觸,頓時化作一片黑紫色的濃霧。
月色完全隱沒,伸手不見五指。
渠彌國師認得這是巫族慣用的毒霧,叫聲“不妙”,口鼻屏息,閃電般抽身疾退,饒是如此,仍舊一陣頭暈目眩,險些着了對方算計。“霍霍”數掌擊散煙霧,前方二人早已失去蹤影,不由怒哼一聲,縱身躍上一棟高樓。
危風急急,夜幕下烏雲濃重,陣陣雨意席捲而來,終於,“喀喇”一道驚閃裂開重雲,照見一片雪亮的殺機。
夜玄殤與那黑衣人逃脫追擊,施展身法,全力狂奔,待到一座豪宅前,夜玄殤突然揮手示意,兩人翻牆而入,幾個起落閃入府中書房。
一陣急雨迎風而落,澆砸屋檐。
雨聲掩蓋了一切行藏,那人確定不曾驚動他人,將面上黑巾扯下,側首吐出一口淤血,恨聲道:“好厲害的劍氣!”
面巾下一張英俊而略帶邪氣的面容,冰冷的眼神恰到好處地顯示出無情的性格,更給人一種處事不擇手段的感覺。夜玄殤早已察覺他便是自蒼雲峰帶走子嬈之人,抱拳道:“多謝前輩相救,此地暫時安全,前輩方纔助我抵擋師尊一劍,亦受了內傷,不妨調息片刻。”
岄息取出兩粒藥丸,丟他一粒,另外一粒自行服下,面上隱有紅暈一閃而逝,擡眼掃去,發現這裡竟是穆國禁衛統領府,“好個夜三公子,邯璋城中白虎禁衛正在四處搜尋你的行蹤,你倒潛入他們統領府邸。 ”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夜玄殤拈了那丹藥一笑,也不問這是何物,隨手丟入口中,丹田之中只覺一股熱氣涌上,遊走周身脈絡,頓時緩解傷勢。
岄息察言觀色,微挑了眉梢,“好膽識,難怪連帝都九公主都對你另眼相看。”
夜玄殤問道:“前輩與子嬈相識。”
岄息道:“廢話,否則我爲何甘冒奇險,從那勞什子國師手裡救人?”
夜玄殤再道:“聽前輩口氣,似與師尊有怨,可知師尊爲何要殺子嬈?”
“哼!”岄息細眸一冷,“你有所不知,渠彌國師的真實身份,乃是當年被逐出宗族的凰族嫡長子鳳赫,其母瑤辛便是前任天宗宗主的胞妹,鳳離當年殺妻逐子,皆是因巫族大長老妁憂,當然,凰族內亦有人推波助瀾,暗中促成此事,害得瑤辛慘死,他與巫族自是不共戴天,對凰族也一樣恨之入骨,子嬈與兩族淵源深厚 ,無論如何,鳳赫豈會容她活在世上?”
夜玄殤頗覺意外,心思一動,卻也有些問題豁然開朗,“難怪,看來前輩與子嬈一樣,亦是出身巫族。但子嬈和凰族卻有何瓜葛,妙華夫人於此又有何牽連?”
岄息倏地轉頭,盯了他一會兒,“這些與你無關,莫要多管閒事。”
忽來的風雨吹得長窗微響,夜玄殤掃了窗畔一眼,看似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不明不白,非我行事習慣。前輩與夫人要借刀殺人,卻連這點誠意都沒有,彼此談何合作?”
岄息冷哼道:“這是要挾?”
夜玄殤笑道:“玄殤並無此意。”
岄息考慮了片刻,道:“聯手合作,雙贏互利,你能得到的不止是穆國王位,子嬈這丫頭非但對你,對我一樣至關重要,你知道此點便也足夠了吧。”
夜玄殤隱隱覺得此中秘密與子嬈牽連甚深,尤其是妙華夫人令人費解的態度,本欲繼續追問,突然間心生警覺,岄息亦同時轉身,兵刃入手。外面急雨中隱有人聲嘈雜,傳來白虎禁衛統領虞崢的聲音,“國師大駕光臨,虞崢有失遠迎!不知國師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夜玄殤與岄息目光交換,雙雙閃身,隱沒身形。
與夜玄殤兩人翻牆入室不同,渠彌國師追蹤到統領府,直接入內尋人。一衆禁衛見他冒雨前來,面色不善,胸前帶傷,無不心生詫異,匆匆稟報進去。以他國師之尊,虞崢自是不敢怠慢,渠彌國師並未將白虎禁衛放在眼中,見了虞崢腳步都不停,冷冷發問:“今夜你府中可有人闖入?”
虞崢一聽便知端倪,回頭吩咐,“傳我命令,調動人手闔府搜索,發現異常,即刻來報。”
衆禁衛領命而去,驟雨不斷,傾盆而下,整個統領府卻頓時燈火通明,腳步之聲傳向各處。
虞崢陪了渠彌國師沿迴廊進入中庭,快到書房,忽然瞥見門側擺放的銅虎位置有變,目光一震,對正往這邊搜來的侍衛揮手道:“你們去別的地方。”轉身笑道,“國師稍候,書房中多有機要文件,我親自去看看。”說着折過迴廊,擡手打開室門。
自渠彌國師站的角度,可將書房看得一清二楚,屋樑之上岄息手腕輕輕一動,卻被夜玄殤止住。虞崢入內查看,除了案几書架之外,室中空無一人,屏風高櫃之後同樣並無異常,於是轉身出來,隨手將門掩上。渠彌國師看得究竟,更沒想到太子御的左膀右臂,身爲禁衛統領的虞崢會替夜玄殤掩飾行藏,目光轉向他處。
待到白虎禁衛一一回報,府中各處皆不見有闖入者的蹤影,虞崢笑道:“這雨說來就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國師不如入內略飲兩杯水酒驅寒,要找什麼人,不妨吩咐禁衛去辦。”
渠彌國師此處尋人未果,這一場急雨更加增添他追蹤的難度,陰沉着臉道聲“不必”,跟着便離府而去。虞崢將人送走,立刻遣退所有禁衛,獨自來到書房前,輕輕叩門,“三公子。”
室門應手而開,夜玄殤自內大步而出,低聲笑道:“辛苦虞統領了。”虞崢往他身後瞥了一眼,卻被夜玄殤擡手握住肩頭,低聲在他耳邊說了數句。廊前雨聲陣陣,岄息側目相看,聽不清話語,只見虞崢對夜玄殤態度異常恭敬,不由出乎意料,對其再多幾分評估。
“屬下明白。”此時虞崢轉過身來道,“請先生放心,今後在邯璋城中,白虎秘衛會隨時保護先生安全。”
岄息目光一挑,掃向對面脣鋒輕揚的人,如此一來,渠彌國師對他的威脅固然減低,卻也等於被白虎秘衛暗中控制,主動權再難全然掌握。夜玄殤還劍背上,笑道:“這裡暫時安全,前輩可以安心休息,我有事先行一步,咱們三日後再見。”說罷一拱手,瀟灑後退,轉瞬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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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璋城北一間酒肆中,彥翎酒已喝光了兩壺,眼見外面雨落不斷,百無聊賴地將一把胡豆丟來丟去,早已好不耐煩。夜玄殤閃身而入,他登時自席上跳了起來,一把拍在他肩頭:“喂!你小子搞什麼,害小爺等了這麼久!”
夜玄殤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觸電般地收回手來,“你這什麼表情,不是又……”話說一半,生生嚥了回去,眼瞅着對面之人玄衣上不易察覺的暗紅,一臉抽搐。
“真不知這些年,你到底是怎麼混出了個金媒的名號。”夜玄殤將歸離劍向旁一丟,拂衣落座,取了桌上酒壺便是一陣痛飲,淡淡語氣雖帶奚落,卻與方纔在統領府的從容笑謔判若兩人。彥翎看了他半晌,湊到面前問道:“喂,你不是去天宗打探消息嗎,怎麼弄成這樣?”
夜玄殤眼眸略擡,簡單道:“閉嘴喝酒,或者消失。”
深邃的眼神,似被冷雨浸透,懾得彥翎一驚,認識這麼多年,從來只見這人一臉散漫,一身恣意,似乎從未想過他脣畔那縷輕笑徹底消失會是怎樣。但是現在,那一直隱藏在笑容背後的某些東西突然浮出水面,眼前的夜三公子,似乎心情不爽到想要殺人,而且顯然,懶得做任何掩飾。
彥翎摸了摸鼻子,低聲嘟噥,“真是奇怪,閉嘴還怎麼喝酒?”說着甩手丟出幾片金葉子,不偏不倚地砸到櫃上,“掌櫃的!給小爺備足酒,然後有多遠滾多遠!”
掌櫃的自夜玄殤進來便縮在櫃檯後,這會兒嚇得一跤坐倒,撿起金葉子估摸了一下,今晚這兩位爺就算拆了鋪子也足夠了,正是恨不得躲了開去。
夜玄殤自顧飲酒,充耳不聞,飲罷一壺,彥翎早將酒罈擺上桌前,二話不說,同他取酒對飲,不多會兒數壇酒盡,夜玄殤面色不改,神情不變,彥翎拭了殘酒大呼痛快,側目打量他道:“你小子每次喝酒不說話,定然心中有事,越是這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就說明事情越棘手,最是叫人受不了。”
夜玄殤迎上他目光,笑了一笑,過了一會兒,擡手斟酒,“我在想的事其實很簡單。如今太子御在穆國的勢力大致有四,一是禁衛統領虞崢,獨立統管十三道白虎禁衛,兼有密查特權,可以說整個邯璋城都在他控制之下;二是白虎軍上將衛垣,此人勇武善謀,兵權在握,手中三十萬虎賁部隊一舉一動,皆對穆國舉足輕重;三是東宮首座連相,此人乃是太子御身邊第一謀士,亦是衛垣之外最具影響的統軍大將,除卻武功高強,對太子御亦是絕無二心;第四便是左君侯府,雖然左君侯年前病逝,但侯府勢力仍然非同小可,太子御一直甚爲倚重。”
彥翎道:“切,這些當然瞞不過我金媒彥翎,難道你又是第一天知道不成?”
夜玄殤取了酒繼續道:“還有一事你並不清楚,向來獨立政局之外的天宗一直暗中扶持太子御,六年來死在我歸離劍下的天宗高手整整五十二人,今晚我肩頭之傷,便是拜渠彌國師所賜。但上面四方勢力中,虞崢表面聽命於太子御,實際效忠父王,西宸宮秘衛亦受他節制,奉命協助我取回秘寶紫晶石。”
彥翎自他肩頭迅速一瞥,神色變了一變,“什麼!渠彌國師親自出手,也就是說不光你二王兄,現在整個天宗都成了天大的麻煩。”
夜玄殤脣角一勾,似有笑意鋒芒閃逝,“應該說除了二王兄,整個天宗都將爲此付出代價,只怕師尊今晚之後會對二王兄不利,此事需得要躍馬幫相助。既然太子御選擇天宗,就必將開罪另外勢力,而且衛垣與左君侯府亦非不可動搖,唯有連相非除不可。”
彥翎驀地面露詫異,問道:“你,不是玩真的吧?”
夜玄殤道:“你看像玩笑?”
彥翎瞪着他道:“天宗這些年的動作你別當我沒查過,只不過見你不甚在意,小爺也就沒和他們計較。至於那紫晶石,莫說你沒取到手,倘若取了回來,正好大家一拍兩散!”
夜玄殤自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離開楚國前,子嬈給我一個錦囊。”
簾外雨光,點點墜落,一片紫色微芒映照漆黑的眸心,彷彿夜色流轉,神秘幽邃。彥翎一見之下目瞪口呆,“她早知你入楚是爲了紫晶石?”
“子嬈很聰明。”夜玄殤拿起酒盞,話語之中意味深長。
彥翎丟開酒碗擡手一按,“喂,夜玄殤,你是酒喝多了犯糊塗,腦筋不正常了嗎?你怎麼不醉死在漠北酒泉或者半月閣的花牀上算了,在楚國白做六年質子,這時候回來穆國自討苦吃,你若有心和太子御翻臉,難道還等到今天?”
夜玄殤手腕微動,彥翎一掌正幫他拍開一罈新酒,索性棄了酒碗,搖頭嘆氣,“唉,不由分說開口詛咒,真是誤交損友。”
彥翎沒好氣地道:“你自己心知肚明,不想聽算了。”
夜玄殤仰頭痛飲,“哈哈,士爲知己者死,不怕糊塗,只怕遺憾。”
彥翎道:“哼,血本無歸的決定,你賭這麼大,就不怕待到最後,仍是遺憾?”
夜玄殤微一挑眉,笑容灑脫,“糊塗遺憾隨心率性,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彥翎一個白眼翻了過去,再無話說,檐前夜雨紛紛,飄向無盡的黑夜,黎明亦在這雨中,越來越近……
“帝都制中,以宰冢爲首,分天地四時六官,天官宰冢,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分掌治、教、禮、政、禁、工六事。武事則以左右衛將軍爲首,大良造次之,其下再有國尉等官爵,除非特封,並不實掌兵權。昭公伯成商曆先王三代出任太宰,朕不在帝都之時,便是由他全權攝政,墨烆與靳無餘二將,你也已經見過,這道密摺,是司徒辛顏的議案……”
月上中天,長燈未熄,大帳之中且蘭以手支頤,凝神細聽,子昊披衣倚案,話語溫和,手邊案卷新墨未乾。
自前日起,子昊每天都命且蘭陪伴左右處理軍政,得閒之時,更將諸侯國及帝都政制一一與她細說,一連數日,皆是如此,對讓九夷族先行回師帝都之事,反而隻字不提。
燈下側顏,三分病容若雪,紅袖添香,柔美朦朧。不知不覺,時已三更,軍中金柝之聲剛剛響過,商容入帳來見,呈上一隻玉盒:“主上。”
子昊擡眸,點了點頭,指了案上密摺對且蘭道:“這些我白日已看過,你琢磨一下,若累了便先歇息。”說罷起身。且蘭替他加上外袍,奇怪這麼晚何事勞他親自過問,子昊只是笑笑,轉身出帳。
商容隨後跟上,同他往軍營後方行去,同時稟道:“護送含夕公主的影奴今日已到帝都,一路平安,昭公也已着手安排,準備迎接主上與且蘭女王率軍回朝。”
“嗯。”子昊腳步略緩,回手接了玉盒,打開瞥了一眼,“你留在此處,若有人擅闖,格殺勿論。”
商容就此駐足,躬身領命。前方由影奴看守的密帳,深夜中透出微冥暗光,子昊獨自掀帳而入,黑暗中一人盤膝而坐,詭戾面容,邪異的目光,被囚禁的巫醫歧師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