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多桃花,無論是山野草村還是王宮侯府,一到春日無處不是豐腴鮮豔的緋色,風一過紛紛揚揚,燦若雲霞,將這一座雍容繁麗的都城輕描淡抹,襯托出別樣的風流。
少原君府中所植花樹都是京中難得一見的名品,絳萼、垂枝、千瓣、落蝶……碧枝扶疏如玉,婷婷斜綴芳華,滿庭春色蓋京華,正是風光好時候。含夕折了枝桃花跟在皇非後面,一邊走一邊問道:“你到底怎樣了,好些了沒有?一連幾日沒去上朝,王嫂她擔心得很,本來說要親自來你府中,又怕太過聲張,所以才讓我過來看看。”
皇非好整以暇地沿着小徑散步,輕衣緩帶,一副悠閒模樣:“沒什麼事,我不過藉機偷幾天閒,一會兒便入宮去見王上,你便這麼回她就好。”
含夕轉到他面前,上下將他打量:“我看也是沒事,昨天還請了那白姝兒來試你新得的古琴,一夜未送人家回去,怎麼看都不像是受了傷的人嘛!”
少原君美儀容、精音律,平日裡等閒琴藝難入他眼,半月閣色藝雙絕的白姝兒得他另眼相看乃是楚都人盡皆知的,對於皇非在外種種風流韻事,身爲其長姐的楚王后一直頗有微詞,皇非扭頭停步:“這些就不用告訴我姐姐了吧?”
含夕“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睛:“那我來這兒看你,稍微出去玩一會兒,王兄應該也不會知道的吧?”
皇非瞥她一眼:“沒一日安分,你又要去哪兒?”
含夕道:“師父不肯住在宮中,我去看看他老人家,順便幫你跟師伯請個安怎樣?”
“哦?”皇非笑道,“可巧了,我正有事要和師父商量,先陪你一起去,然後再進宮也不遲。”
含夕立刻垮下臉來:“你不是受傷了嗎,怎麼還要出府亂跑?姬滄那一劍雖沒傷到筋骨,但劍氣畢竟侵入經脈,也大意不得,得好好調養纔是……”皇非不接茬,只挑了眉稍看她,她擡眸瞅了瞅他,無奈地道:“好了好了,你也不必找師伯有事了,我是想去子嬈姐姐那兒看雪戰,玩一會兒就回來嘛!”
皇非忍不住揚起脣角:“我這次是真的要去見師父,可沒詐你。”
含夕沒好氣地瞪他,跺腳道:“隨你,我才懶得管你去哪兒呢!”轉身欲走,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笑得精靈古怪,“嘻!我可知道,自打上次在宮中見過一次,你對子嬈姐姐念念不忘,看我不告訴她你和白姝兒的事。還有那個姬滄,不早早打發了他,保證子嬈姐姐不理你!”
皇非負手身後,看她一臉得意洋洋,不慌不忙地道:“你要這麼說,我也沒什麼意見,不過很可惜,子嬈那裡,你今天去不成了。”
楚都內城以宮城爲中心分爲東、西兩大區,東城除少原君府和赫連侯府這兩座佔地廣大的華宅之外,公侯府邸比比皆是,靠近宮城的地方分部着楚國各級官署衙門,由此越過橫跨護城河、寬闊可容數輛馬車並行的度仙橋進入西城,迎面便是一片片熱鬧的坊市。
沿橫貫兩城的長街向前,從道路雙側到江畔碼頭,行館店鋪鱗次櫛比,處處錦幡招揚,各國商旅熙來攘往,輕車走馬,風格迥異的服飾看得人眼花繚亂。而這其中又以身穿紋錦長衣、半遮面紗的楚女最爲引人注目,寬鬆的衣袍飄逸華美,隱隱輕紗微揚,或行或止幾若飛仙,很是賞心悅目。
長街當口一處酒家,夜玄殤閒來無事坐此獨飲,遙看江上船隻過往,深眸幽黑,似是若有所思。因受戰事的影響,江中穆國商船的數量明顯比前幾個月減少許多,唯一能順利出入兩國的只剩下躍馬幫的船隻。實際上,沿江能見所有進入楚國的商船,船身之側十之五六都繪有躍馬幫獨特的標誌,這富可敵國,控制着楚穆極其周邊諸國近乎一半商貿的江湖大幫和赫連侯府以及太子御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聯繫,乃是可與冥衣樓相抗衡的龐大勢力,前些時候出現在灃水渡的殺手中曾有他們的人,但之後卻再也不見任何行動,想來倒是有些奇怪。
思緒隨意,夜玄殤也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復又舉酒自飲,全然一副無所事事的浪蕩模樣。因爲時尚早,樓上只有幾個清客品茶閒聊,也無人注意身處僻靜一角的他,很快一罈酒將盡,忽而眼前人影晃過,對面座位上多了個人。
夜玄殤毫無驚訝,舉手斟滿一盞酒:“你來晚了。”
那人約有十七、八歲年紀,身形勻稱削瘦,手長腳長,一雙眼睛靈活多變,滿臉的精靈狡猾,坐下來毫不客氣地撈過桌上的酒罈灌了兩口:“路上不巧遇到躍馬幫那位姑奶奶,好厲害的女人,不過看在她出得好價錢的份上,不和她計較了。”
夜玄殤對他人之事不感興趣,只問道:“我託你的事呢?”
那人笑道:“放心吧,九域之中,還沒有我彥翎探不到的消息。”從懷中取出一卷東西,“你要找的東西在楚宮,這是地圖,爲此可是費了我不少功夫,若不是你三公子說話,我才懶得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夜玄殤道:“果然在楚宮,不在少原君府?”
彥翎道:“楚宮衡元殿,和少原君府一牆之隔,也差不多了,你自己看吧。”
夜玄殤卻不接他遞來的東西:“你收着便好,反正到時候你要和我一起去取。”
彥翎大驚,一口酒險些噴將出來:“我要和你一起去?之前你可沒這麼說過!”
夜玄殤低頭飲酒:“不去也行,下次再被魔雲教的小仙姑們追殺,不一定那麼巧我還空閒。”
彥翎臉色變了變,嘴上卻道:“幾個臭道姑,莫非我還怕了她們不成?”
夜玄殤和他多年交情,深知他底細,聞言不急不徐地道:“有件事想必你也得到風聲了,宣王姬滄他目前人在楚國,想當初你累得他十萬大軍兵敗少衝山,萬一不巧被他撞上,可似乎不太妙。”
彥翎臉色更加難看:“少衝山遇上烈風騎伏兵是他姬滄自己不走運,關我什麼事?”
夜玄殤笑道:“那軍情少原君可是出了五千楚金,聽說宣王下令以雙倍價錢買你彥翎項上人頭,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早沒想到你這顆腦袋還值幾個錢,往後不管何事找我,先備足一萬楚金再說其他。”
“這算什麼!”彥翎怪叫一聲,引得窗邊兩個茶客向這邊看來,忙壓低聲音悻悻道,“太子御那兒你的人頭價值兩萬,整整比我多出一倍,咱們彼此彼此。衡元殿是楚國放置重寶的地方,除四周重兵把守之外,內中另設數重機關,並有幾道監聽銅管直通少原君府,那東西等於是放在皇非眼皮底下,想要弄出來難比登天,弄不好栽在這裡,毀我從不失手的英名。”
夜玄殤道:“哦,原來你是怕了皇非。”
彥翎沒好氣地道:“在楚國招惹上少原君,簡直是自尋死路,有點兒顧忌也沒什麼丟人的。話說回來,那東西該讓太子御去操心,你何必逞強冒這風險?”
夜玄殤淡淡道:“我自有我的道理,去還是不去?”
彥翎抓耳撓腮地想了片刻,終於道:“唉!算我怕了你,往後我這顆人頭又要多值一萬!不過我有個條件。”
夜玄殤早已料到他這反應,脣角微挑,“說來聽聽。”
彥翎雙肘壓上桌案,俯身過去:“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去過魍魎谷。”
夜玄殤點頭,彥翎道:“那燭九陰蛇膽的下落,你應該清楚吧?”
夜玄殤擡眸道:“不錯,爲何問起這個?”
彥翎丟了粒胡豆入口,一邊嚼着一邊道:“還不是躍馬幫那位當家姑奶奶,虧她捨得,竟肯出兩千楚金的大價錢託我尋這蛇膽。”
“殷夕語嗎?”夜玄殤問道,“她要蛇膽做什麼?”
彥翎道:“救急,她的弟弟,躍馬幫的少幫主身受重傷,等着這靈藥續命。”
夜玄殤想起當日曾在魍魎谷遇到過躍馬幫的部屬,把盞思量,稍後道:“回頭就說你查不到,那兩千楚金不少你一分。”
彥翎詫異道:“這是爲何?我彥翎都查不到的話,她那寶貝弟弟便只有等死的份,若讓她知道我故意隱瞞,還不要了我的命?”
夜玄殤道:“蛇膽唯有一個,命只能續一人,實話告訴你,用着那蛇膽的人莫說是你,便是皇非也要退讓三分。你若非要替躍馬幫辦這件事,屆時惹上麻煩,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從他嘴裡聽到這樣的話,彥翎更是忍不住問道:“是什麼人連你都如此顧忌?”
夜玄殤笑而不答:“兩千楚金,十日後你找我來取,倘若私下裡打那蛇膽的主意,可莫怪我翻臉!”
他突然一改散漫神情,語氣肅然生威,彥翎怔了半晌,莫名其妙地撓頭:“罷了罷了,今天盡是虧本的買賣,我還欠着你大把的人情,說什麼楚金。”鬱悶地灌一口酒,丟下空壇,“我先走啦!若要和你一起取那東西,還得做足準備,我可不想把小命搭在皇非手裡,改日找你!”也不見起身,一個翻轉便自樓上躍欄而出,輕飄飄落在街頭,一溜煙閃入拐角,眨眼不見了蹤影。
夜玄殤亦不久留,隨手丟下一塊碎銀,閒步下樓,油然往街外走去。
剛走出不遠,身後忽聞馬蹄聲起。出其不意地,長街盡頭一叢寒光疾射而至,伴着尖銳利嘯,化作數點利芒飈向他背心!
四周一片驚呼聲中,夜玄殤旋風般轉身,歸離劍閃電出鞘!
在他貫滿先天真氣的劍鋒之下,當先三枝白翎羽箭折裂激飛,被他迎面斬斷,人同時倏地向側橫移,其餘利箭擦過他身子盡數釘入對面店鋪門上,一整面硬木板四分五裂,駭得周圍行人抱頭逃竄。
蹄聲陡至,長街一端出現三十餘騎快馬,馬上武士皆以勁甲束身,當前幾人手挽硬弓,到了近前向兩邊惡狠狠喝道:“要命的便快些滾開!”楚都中人多數認得他們是赫連武館的武士,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敢停留,紛紛趨走躲閃,原本熱鬧的街道一時餘出大片空地。
騎陣中心一個身着藍白相間武士服、神情輕薄浮誇的男子策騎而出,正是赫連侯府大公子赫連齊。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一片混亂之中,夜玄殤將歸離劍斜搭肩頭,冷眼看對方形成半月形的包圍圈,除了脣角微帶一絲嘲諷,面容沉若冰山。自在堂那善用媚術的女子無功而返,赫連武館有所行動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於大庭廣衆下公然動手,倒也真是囂張到了極點。
“三公子,久聞大名!”赫連齊高踞馬上,面帶驕狂,“在下一直很想見識下公子的歸離劍法,卻始終沒有合適的機會,上次灃水渡因有要事未能趕回,當真十分遺憾,不知公子今日肯否賞臉?”
夜玄殤軒眉微揚,赫連齊借比劍爲由來下戰書,全然以江湖身份行事,即便當衆將他擊殺,也無人說得出半個錯字,更不牽涉楚穆邦交,而如此大張旗鼓的挑戰,便是要迫他務必應戰。心頭冷哂,脣邊薄掛笑意:“能得上郢第一武館館主屈尊賜教,玄殤求之不得。”
“哈哈!三公子果然痛快!”赫連齊自馬背一躍而下,來到長街中心,“江湖上人人知道,我徹心劍下向來不留情面,公子可要小心!”
夜玄殤氣定神閒地迴應:“灃水渡前在下手中之劍曾經飽飲鮮血,至今殺氣仍盛,‘小心’二字,館主還是自留備用得好。”
赫連齊目中兇光驟閃,掠過明顯的殺意。旁邊有人聽到隻言片語,無不面露不忍。赫連齊爲人雖紈絝無行,卻於武道之上頗具修爲,乃是在皇非及赫連羿人之下穩列楚國前三席的高手,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放棄暗殺,公然率衆叫陣,實因心存必勝的把握。
赫連齊將手一揮,身後衆人引馬而退,爲他兩人空出足夠的地方,亦表明了這是單打獨鬥的對決。
“刀劍無眼,生死由命!”
夜玄殤漫不經心一聳肩頭,歸離劍隨手微橫:“請!”
便在此時,街心忽然傳來一個軒朗的聲音:“有賭無約不成規矩,這場決鬥,便讓本君爲兩位做個見證如何?”
所有人循聲望去,不遠處一輛六馬駕乘的朱轅軒車之上,有人徐徐步下。
“是少原君!” “少原君來了!”一見那象徵着楚國上卿身份的玉白底袞邊刺金繡朱雀紋朝服,人羣中頓時響起竊竊私語,但又立刻安靜下來,連方纔些許喧鬧也不復再現。
橐橐靴聲震地,兩列烈風騎侍衛將街邊衆人隔擋在外,就連赫連武館之人亦被向後攔開。四面圍觀人羣越來越多,整條長街之內卻變得空空蕩蕩。皇非緩步上前,在夜玄殤身旁站定,對隨行副將道:“傳令下去,封鎖此處街坊,閒雜人等一概不得擅入。你先持我行符入宮稟明大王,就說我稍晚一會兒再入宮面聖。”
副將領命去辦,皇非身邊探出個錦衣少年對夜玄殤眨眨眼睛,夜玄殤一愣,發現卻是含夕。在此當值的城防都衛原本得了赫連齊之命不得干涉此事,只在外坐壁上觀,卻不料少原君突然插手進來,眼見事情有變,忙遣人往候府飛報而去。
赫連齊見含夕改裝隨皇非出宮,形色親密,頓時陰下臉來,忍了忍,極不情願地對皇非拱手道:“都騎統領赫連齊見過君上。”他這都騎統領雖屬內城禁軍要職,卻低了皇非數級,亦在其轄屬之內,縱向來與之不睦,也不得不以禮相見。
皇非擡手道:“今日既一切依江湖規矩,赫連公子不必多禮。烈風騎只是替兩位清場掠陣,以免有人從中干擾,亦與宮府無關。”說着抱拳回禮,姿態瀟灑至極。
赫連齊同他哈哈一笑,“如此便請君上從旁見證,免得日後人道我赫連武館以多欺少。”
皇非負手身後,含笑點頭,目光並未看向夜玄殤,卻低聲道:“動手不必顧慮,赫連候府和王上面前有我擔待。”
夜玄殤眸心精芒閃過,知道這可左右楚國政局的人物終於對帝都方面做出了明確迴應,亦從他舉動中直覺一種極度的自負與雷霆萬鈞的手段。這一戰,實已成爲楚、穆、帝都三方今後分合的關鍵,淡淡目視前方:“有勞君上。”
皇非微微一笑,移步近旁觀戰,含夕急忙跟上他:“赫連齊不懷好意,說什麼比武,分明是想借機殺人,你爲何不設法阻止他?”
皇非目中滿含興味,似是期待着眼前一場好戲:“安心觀戰即可,生死定論爲時尚早。更何況,此事我無法插手,也不能插手。”
這種切磋劍法的挑戰對於習武之人再尋常不過,若不應戰則表示懼怕對手,無膽與之較量,傳出江湖必然遭人恥笑。所以即便皇非設法阻撓,夜玄殤也絕不會因此罷戰,含夕亦明白這點,無奈地蹙眉向前看去。
此刻夜玄殤和赫連齊邁入場中,目光不約而同罩向對手。雙方甫一對峙,立見高手風範,長街之上似被一股低壓氣勢所攝,變得鴉雀無聲。
赫連齊鎖定夜玄殤,緩緩引劍出鞘,起手便擺出搶攻的姿態,長劍遙指對手,不斷震顫,一股森然劍氣使得所有人都能感到他隨時可能振劍而起,發出威猛一擊,卻又因劍身變幻而絲毫把握不到他即將出劍的角度。
深斂鞘中的逐日劍似也對那迫人的氣勢生出感應,皇非舉手撫上劍柄,單看此氣貫長劍、化實入虛的起手勢,便知這赫連家嫡系傳人絕不似他表面之輕挑,確有真才實學。
夜玄殤凝身靜立,依舊搭劍在肩,脣角帶着散漫的淡笑,朗聲問道:“館主遲遲引劍不發,所待何事?莫不是怕了我的歸離劍?”語氣狂傲,渾不把對方放在眼中,顯得十分輕敵。
赫連齊目光一利,溢出殺機。含夕目不轉睛地盯着場中,滿臉擔憂,皇非眸中卻浮起不易察覺的笑意。
赫連齊以真氣催劍迫敵,意在引對手先行出擊,探其虛實,這正是他劍法過人之處。然而夜玄殤卻不爲所動,適時出言冷嘲,不光是因對峙時氣勢毫不輸於對手,亦是看出赫連齊生性驕狂自大,激將於他,此舉非但顯示出他精湛的武道修爲,更是以靜制動,深藏不露,暗合兵法之道,可謂十分高明。
赫連齊不愧爲名門高手,心中雖怒火陡起,劍意卻能保持冷靜,並未貿然進攻。但兩人這般僵持下去,誰也不會覺得卓立場中傲然待敵的夜玄殤有何不妥,反而作爲挑戰者的赫連齊會被認爲遲疑怯戰,必然大失顏面。
果然,不過一會兒,觀戰人羣中開始發出陣陣議論。赫連齊目中殺機轉盛,再也按捺不住,冷喝一聲,腳步前標,長劍化作駭人利芒劈向對手。
勁風襲面,夜玄殤依然巋立不動,直到劍光迫至眉睫,忽以閃電般的速度向左斜移,手底歸離劍“嗆”地自肩頭標出數寸。
徹心劍擦面而過,斫向他臂膀,卻正撞上瞬間寒光迸射的劍鋒。
一聲嘶啞悶響,歸離劍乍現即隱,急收回鞘,徹心劍竟被生生擋在鋒鍔之側。
赫連齊心神微凜,劍勢被夜玄殤這毫無道理可循的奇招阻得一窒。但他應變極快,沉腰坐馬,劍鋒陡下,接着欺身橫移,肘彎撞向夜玄殤胸口要穴。
這一擊精準快狠,夜玄殤若不即刻棄劍後退,必然骨折胸裂,命喪當場,當下長笑一聲,飛身疾退,同時手底發力,歸離劍聲若龍吟,奪鞘而出,立定之後遙指赫連齊。
剎那對峙,赫連齊低聲冷哼,長劍再次掠起寒芒,挾雷霆之威趨前直擊,正是千字徹心劍中極爲剛猛的一招“千鈞一髮”!
赫連武館衆人轟然叫好!只此一式,便可見赫連齊劍術已遠超其叔父赫連聞人直追其父,晉身於上品劍境,出手非但深得“快”字精髓,更將徹心劍之狠辣發揮得淋漓盡致。
破風之聲尖銳刺耳,可見劍氣何等凌厲,卻不料夜玄殤面對如此攻勢,揚眉振腕,劍鋒斜上,竟欲單手橫架此氣貫長空的一劍。
場外響起一片驚呼,含夕更是“啊”地抓住皇非手臂,脫口喊道:“夜大哥小心!”
鋒芒一閃,歸離劍在硬擊上這滅頂一劍的瞬間忽然側滑,仍是貨真價實的撞劍相交,徹心劍大半攻勢卻被借力化解,“叮”地向上彈起。
赫連齊再次搶攻,劍下嘯聲隱現,招式連綿,前赴後繼,不容人半分喘息機會,正是“千軍萬馬”!
長街似作戰場,殺氣狂涌若潮。
“當!當!當!當!”激響之聲不絕於耳,赫連齊一連數劍,驚電般破空急劈,歸離劍每被劈中便有精光迸出,夜玄殤在他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之下毫無還手之機,不斷向後退去。
四下裡彩聲迭起,即便是看不慣赫連武館的人也不得不承認,赫連齊劍法確實不凡,同時亦替明顯落入下風的夜玄殤暗自惋惜。
含夕心下大急,突然看到半空中數只飛鳥掠過,俏眸一轉,便有了主意,誰知指間剛剛捏起靈決,忽被皇非探手扣住:“勿要胡鬧!”
“赫連齊會殺了夜大哥!”含夕說着向後一掙,卻被他握着動彈不得。
皇非目視場中頻頻爆起的劍光,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這番欲擒故縱的用兵之道要和含夕去解釋,怕是三日三夜也說不明白,只讓她不要惹出事端便是。“你忘了是誰殺死了燭九陰?”簡單一句問話,掌心裡掙扎的手停了下來,含夕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場中。
皇非放開含夕的手,隱隱一笑。若連區區赫連齊都對付不得,那這一步便是廢棋,可有可無了。
此時與夜玄殤硬拼了數劍的赫連齊正暗自心驚,他雖將對手迫得節節後退,但歸離劍上不斷反震過來的力道亦令他十分吃不消,只是夜玄殤始終未能做出一次正面還擊,使得他仍未將之放在眼中。
利劍驀地相交,又是一聲震耳清鳴,場中兩人同時凌空飛退,拉開數丈距離之後,雙雙凝劍對立。
長街揚塵,徹心劍鎖定對手,微微晃動,不斷蓄積着逼人的氣勢。
陽光當空射下,夜玄殤手中歸離劍向側斜指,鋒刃雪亮。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場外所有人似被一股凜冽之氣壓懾,發不出任何聲音。
夜玄殤脣鋒略挑,雖是極輕微的氣息波動,已清晰地映入神識,赫連齊數次進攻未果,無論是體力、氣勢還是耐心都再不復先前之利,已然由盛轉衰,而他剛纔看起來招招與之全力相拼,實際上皆以精妙手法卸力抵禦,雖似落在下風,卻並未如對方一般消耗大量真力。
歸離劍似潛龍欲騰,風雷雲聚,如它的主人一樣,徐徐散發出凌厲而狂肆的殺氣。
受這氣機牽引,赫連齊猛喝一聲,終於全力掣劍出擊!
眸心對手的身影迅速接近,十步、五步、三步……夜玄殤眼中異芒陡盛,身若騰龍,人劍合一,挾清嘯之聲迎上這驚天一劍!
烈芒耀空,驚光蔽日,天地似是瞬間靜止。
一道飛血濺染長空!
玄衣藍袍擦身而過,歸離劍“嗆”地入鞘,夜玄殤已落在赫連齊身後。
夜玄殤出劍的剎那,含夕感覺到站在自己旁邊的皇非身上竟有同樣的殺氣一現而逝,尚在怔愕之間,見他舉手向側一揚,烈風騎親衛應命而動。
場中,赫連齊身子向前一晃,徑直倒下,自心口急速涌出的鮮血,緩緩染透長街。
含夕呆看着倒地氣絕的赫連齊,一臉的不能置信,長街內外死寂無聲。片刻之後,赫連武館衆弟子回過神來,紛紛怒喝,拔劍衝向夜玄殤!
烈風騎將士早如銅牆鐵壁一樣阻攔在前,劍戟交撞,驚起馬匹微嘶,皇非冷睨衆人,語意生寒:“這場比武既由本君親自見證,無論誰要惹是生非,當先問過本君是否同意。”
赫連武館對上橫掃九域的烈風騎,難越雷池一步,懾於其威勢,終於不得已收劍後退,其中一人抱拳恨道:“君上今日之情,我赫連家銘記在心,他日定當如數回報!”
皇非冷笑道:“今日勝負對錯有目共睹,赫連家若要因此尋釁,本君奉陪到底。”言罷轉身下令,“來人!替赫連公子收屍!”
歸離劍入鞘,夜玄殤又恢復了那副散漫模樣,似乎眼前這場騷動根本與己無關。皇非舉步向車駕走去,經過他身邊時突然停住,微微淡笑:“好一把令人贊絕的歸離劍,好一場精彩的比武,改日得閒,定當約公子切磋一二。”
夜玄殤略一側首:“君上過譽了,玄殤也願再睹逐日劍之風采,屆時還請君上不吝賜教。”
皇非哈哈一笑,負手登車而去,夜玄殤還劍背上,看也不看赫連武館衆人,徑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