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柔擔心的不行,領着太醫走了進來。
湊巧來嘉德宮的太醫是蘇文,鄧綏瞟了他一眼,便道:“快看看妥冉這是怎麼了。”
“不用看。”蘇文凝眉:“她被人下了……春藥。”
“什麼!”鄧綏一下子沒回過神:“春藥……這是爲何?”
“是皇后的近婢莫玢偷了微臣的藥,卻不想是用在妥冉身上。”蘇文如實的說:“這件事情皇后也已經知道了。或許皇后比微臣知道的更多。貴人您不用擔心,這種藥,泡過冷水,藥效就會慢慢的消退,直至完全消失。根本不需要用什麼藥,只是人會覺得不舒服,需要多加休息。”
“如此也就能安心了。思柔,你扶着妥冉回去好好歇着。”鄧綏蹙了蹙眉,舒展了眉心,可也只是一瞬間,眉頭就皺了起來。
“皇后一向陰狠,在這樣的時候不會留下對自己不利的證據。莫玢用這樣膚淺的手段陷害妥冉,還被皇后知悉,恐怕是活不成了。”
“是。”蘇文根本不覺得皇后有這樣的手腕奇怪。反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鄧貴人可認得這枚玉佩麼?”
接過玉佩,鄧綏看了看,輕輕搖頭:“並不認得。”
“這是莫玢那丫頭給的,說是皇后昔年的賞賜。要微臣拿特製的藥散去救她的祖母。”蘇文略微一想,又道:“當時微臣不便出宮,就留在宮裡聽候皇后的差遣,所以藥是莫玢自己送出宮去的。至於送到哪裡去了,微臣就不得而知了。皇后之前吩咐微臣做了三件事。”
鄧綏看着蘇文一臉的冷色,心知不是什麼好事:“我猜這裡面有關於劉美人和莫玢的兩件事。只是另外一件事……是不是和周貴人有關?”
蘇文搖頭:“與周貴人無關。皇后吩咐微臣一直暗中給莫玢下藥,分量掌握的十分精準。只怕那丫頭是看不見明早的太陽了。還有就是劉美人,也在鄧貴人的計算之中。這最後一樣,只怕鄧貴人難以猜測。”
“那就說說這件難以猜測的事情。”鄧綏輕輕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出來。雙目一瞬不瞬的看着蘇文。
“皇后想要皇子劉勝的命。”蘇文的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都說的格外清晰。
“什麼!”鄧綏萬分震驚:“怎麼會這樣?皇后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要謀害陛下唯一的皇子!”
蘇文並沒有做聲,在他看來,這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用什麼方法?”鄧綏儘量讓自己平靜:“也是慢慢的對小皇子下毒?”
“並不是……”蘇文皺眉:“要殺死一個孩子,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皇后也沒準備讓微臣動手,只是問了微臣怎麼才能做到不讓人起疑的方法。”
“你是怎麼說的?”鄧綏心突突的跳着。
“這裡。”蘇文擡手指了指自己頸後:“用銀針穿透這個穴位,再不留閃失的拔出來,孩子就必死無疑。且銀針的痕跡不會特別明顯,可以設法掩飾過去。”
“你爲什麼要告訴皇后這樣的方法?”鄧綏不解的看着蘇文:“功名利祿,對你而言真的就這麼重要麼?”
“不!”蘇文搖了搖頭:“重要的並非是這些。皇后故意試探,爲的就是引出微臣背後的那個人。”
“是清河王吧!”鄧綏語這話說的很平靜,已經沒有剛纔的激動了。
“看來什麼都瞞不過鄧貴人。”蘇文饒是一笑:“的確是清河王。”
“說說吧,清河王讓你入宮,是不是爲了混入朝堂,成爲一個能爲他謀朝篡位的好幫手?”鄧綏早就猜到蘇文是劉慶的人。若不然,蘇文不會爲了昔年與鄧家的情分,就幫襯她到這個地步。“他是不是還想讓我也成爲他在宮裡的鋪設好的棋子,亦或者當年你入我母家,爲我預測將來的那番話,也是爲了成就他的來日?”
“不!”蘇文連連搖頭:“爲鄧貴人預測的時候,您不過只是個孩童。且這份是看家的本領,絕無戲言。鄧貴人不管是以什麼樣的原因入宮,都會走到蘇某預測的那一步。”
說完這話,蘇文冗長的嘆了一聲:“可惜啊,清河王已經不是昔年的清河王了。他現在心灰意冷,毫無鬥志,終日飲酒作樂,根本不復當年意氣風發,再也不可能和當今陛下一決高下,成爲這漢朝的天子了。”
說到這裡,蘇文不由得沮喪:“當初爲幫襯清河王入宮,如今卻不知身在這漢宮還有什麼意義。今日有幸來見鄧貴人,便也是爲能順道告別。稍後,微臣會設法離開這裡,去一個沒有人熟識的地方重新開始。遠離這些紛爭。”
“也好。”鄧綏沉眉頷首,表示贊同:“算子早已功成名就,想必看淡也看透了許多。倒不如找個舒適愜意之所,好好的過自己的小日子。”
“是啊。”想起這些,蘇文心裡也很坦然。“還有一件事情,微臣不得不告訴鄧貴人。”
“是什麼事?”
“皇后之所以不孕,乃是因爲她小產之後,微臣用了極爲陰寒的藥物運行她的血脈,傷及她的鳳體。致使她再也不可能誕下
嫡子。這件事,皇后到如今都被矇在鼓裡。”蘇文苦笑了笑:“行醫能救人性命,也能害人性命。無論我留在宮裡究竟是何用意,都做了太多有悖醫者德行的錯事。但願將來能彌補,不辜負這一身的本領。”
蘇文拱手:“如此,在下便告辭了。”
“且慢。”鄧綏忽然想起了遊鳴,少不得攔住蘇文:“還有一件事,請算子務必要如實相告。”
“貴人請講。”
“那個叫遊鳴的戍衛,到底是什麼來頭?”鄧綏不解:“何以我兩次受他恩惠的事情,都被廖貴人所知?”
蘇文眼底閃過一絲狐疑:“廖貴人如何能得知?那遊鳴雖然年紀輕,卻是蘇某的八拜之交。既然有過命的交情,他絕對不可能將這些事情說出去。”
稍微轉念,蘇文道:“貴人不妨留神身邊的人,可能很多事情,是從這些日日都相見的人口中傳出去的。”
他這麼一提點,鄧綏不由得想起了美淑。
“是啊。外人如何能知道這麼多細微秘事。”鄧綏定了定神,道:“你此去自當好好保重。蘇算子,山水有相逢,無論你最終選擇何處定居,且派人送信給我,也好叫我安心。”
“自當如此。”蘇文溫眸而笑:“告辭。”
鄧綏目送他出去,心情就開始忐忑了。蘇文離宮,的確能避開這宮裡的人事,可是她怎麼辦?潛藏在她宮裡的這個禍害不揪出來,就不會有好日子過。
這個人……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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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成殿的光景也好不到哪裡去,樑璐媛心急火燎的等着娟安請了醫婆過來,還要主意保密,當真是煞費苦心。
“怎麼人還不到呢?”在房中走來走去,樑璐媛的心一時一刻也不能安寧。“這都什麼時辰了。若再不來,驚動了人,恐怕勝兒就得被接走了。”
正想得入神,門就被輕輕推開了。
“是誰?”樑璐媛十分警惕的看了一眼門外。
娟安快不進來:“太妃,是奴婢回來了。”
“你怎麼纔回來!”樑璐媛急的不行:“怎麼樣,醫婆呢?”
“已經帶來了。”娟安得了旨意,才讓醫婆進來。
樑璐媛見了熟人的面,才舒了口氣。“你可算是來了,若非是你,我誰的話都不肯信。你趕緊去瞧瞧劉勝,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兩日總是咳嗽的厲害,才喂下去的乳汁,片刻功夫就能吐出來。且又是哭鬧又睡不好的,才幾日啊,就瘦了一大圈。”
“太妃莫急,讓奴婢看看。”
“什麼奴婢不奴婢的。”樑璐媛握着她的手:“我說曹姐姐啊,我才入宮伺候先帝的時候,你就已經是這宮裡的侍醫藥婢,若非有你,我們姐妹這麼多年也不可能安然無恙。後來姐姐走了,你又默默的照顧我許久,若非託你的福,我哪有本事支撐到今日。”
“罷了太妃,這些話您反覆說過多次,其實我心裡都知道。”曹醫婆皺眉道:“還是先看看小皇子吧。”
“嗯。”樑璐媛溫言道:“大恩不言謝,曹姐姐且放心,我必然會重謝您這份恩情。”
“太妃還肯喚老奴一聲姐姐,就不枉費咱們這麼多年的情分。”曹醫婆笑着同太妃走到牀邊,看着睡夢中的劉勝,心頭微微一緊。原本她是沒有邪念的。
這些年,因爲皇后掌控着後宮,所以太妃連求醫問藥都謹慎的不行。太醫的話不會信,太醫開的方子,太妃更是不會吃一口。每每不舒坦,都是偷偷的接她來樂成殿診治。好歹她是個醫婆,手裡還能拿出點本事。
“太妃放心,老奴瞧着,小皇子並沒有大礙。只是剛換了地方,有些不適應。成日裡看見的總是陌生面孔,孩子有些膽怵。這纔會引起脾胃不和,身子發虛。只要開些調理的方子,慢慢的吃上幾次,配合按摩也就沒有大礙了。”曹醫婆笑容透着和藹。“太妃如今能親自撫育這個孩子,可見陛下待您是極好的。”
“你說沒事,我就放心了。”樑璐媛隱隱擔憂:“若是能撫育好勝兒,陛下自然會和我多加親近。可是若帶不好這個孩子,只怕陛下責備,也不是我能一力承擔的。曹姐姐你是不知道,我這看似風光的背後,實際上有多麼苦惱。”
“太妃不要多慮。”曹醫婆笑吟吟的說:“您是有福氣的人,想來不會有大礙。”
“倒是有些福氣。”樑璐媛笑得燦爛:“我也沒想到能捱到今天。自然,也得說是你的醫術好。不然我這把老骨頭,缺醫少藥的,怎麼能撐到今天。”
“太妃莫要這樣說。”曹醫婆開心的笑着:“老奴不過是盡微薄之力。最終還是太妃福澤深厚,往後的日子會更好。”
說話的功夫,曹醫婆就召喚娟安過來:“丫頭,還是一樣的。我說你記住,這藥還是去御藥房拿,就說是你家鄉的土方子,丟下幾個銀子,旁人也就不會細問了。”
“這麼多年都是這麼做的,她有分寸。”樑璐媛笑看着娟安,默默的點頭。
於是曹醫婆就將方子
說了一遍。
娟安用心記住,隨後便退了出去。
而這個時候,小皇子劉勝醒了過來。
還未看清楚眼前的人,就放聲大哭。
樑璐媛連忙將孩子抱了起來:“勝兒乖,勝兒千萬莫哭,這個時候驚動了人可就麻煩了。”
心裡不由得害怕,若是乳母聽見哭聲走走進來,看見了曹醫婆,那可是要壞事的。何況自從孩子病了,樑璐媛就不敢讓乳母多管,生怕哪個嘴巴不嚴實的將這話告訴了陛下。然而她越是哄,孩子就越是哭的厲害。
“這可怎麼是好,你瞧見了吧,這孩子就是這樣,一哭就沒完沒了的停不下來。哭久了就吐,身上沒有半點力氣,我是實在拿他沒轍了。”
哪裡能想到,撫育一個孩子這麼艱難。
“太妃莫急,這孩子是早產誕下的,孃胎裡帶了些弱症。雖然平日裡看不出什麼來,但總會慢慢的呈現。不然這樣吧,趁着夜深人靜的,奴婢先替小皇子按摩一下,舒筋活絡,通常血脈,也好讓小皇子能好睡些。對了,太妃宮裡不是有些安息香料麼,老奴記得您最喜歡用那個入眠。”
“是有。”樑璐媛皺眉:“可是要那個做什麼?”
“安息香料也能幫助小皇子入眠。太妃不如去點上一些吧!”曹醫婆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今晚就解決這件事。明日一早,等樑太妃醒轉過來的時候,孩子已經在她懷裡窒息了,這罪責,就足以讓她一命嗚呼,自然是不可能再去追究她的陷害了。
“好,我這就去點上。”樑璐媛趕緊起身去點安息香。
曹醫婆看着懷裡的小人兒,心裡也有些不忍。這孩子雖然瘦弱,可一雙眼睛看着有神,即便是哭,也梗着脖子嚎,像是個有骨氣的。
可惜他不死,死的就是她了。
曹醫婆只能硬着頭皮做好這件事。
“來了。”樑璐媛將點燃的香爐小心翼翼的放在手邊的案几上。“現下就能替他按摩了麼?”
“可以了。”曹醫婆將孩子放好在嬰兒搖籃牀上,輕輕的解開孩子的小衣裳。“幸虧太妃這裡的暖爐火旺,這室內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冷。咱們的小皇子也能少遭罪些。”
“是啊。”樑璐媛聞着安息香,不由得有些眼皮發沉:“這裡自從這個孩子來了,才溫暖的想春天一樣。之前冰冷的如同冰窖,是一點生機都沒有。”
看着曹醫婆爲小皇子按摩,樑璐媛心裡踏實多了,禁不住想起從前的事情。
“曹姐姐可記得有那麼一回,我病的高熱不退。娟安急壞了,去御藥房拿藥,人家卻不給。只因爲那一年,發稿熱的後宮妃嬪太多,奴婢也多,御藥房怕有什麼閃失,只能緊着各宮妃嬪們先用藥。偏是那個時候,我和姐姐都不得恩寵,竇太后根本就不會搭理我們。要不是用你的土方子,治好了我的病,那個冬天呀,就是這房裡的炭火再添上三倍五倍,也終究沒有什麼用處。”
曹醫婆觸動情腸,不由得心酸起來。手上的動作也輕柔緩慢了許多:“太妃心裡總記着老奴這一點點的好,其實老奴懂得醫術,爲太妃分憂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妃又何必這般感激,老奴愧不敢受。”
“什麼老奴啊,姐姐就是姐姐,這裡沒有旁人,你喚我一聲妹妹又能如何?妹妹這條命都是你救得,難道還會跟您計較這些虛禮麼?”
“太妃待我真是好極了。若今後還能爲太妃分憂,我必緊着就過來。”曹醫婆訕訕的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絹子。“我這走的急,都出汗了。”
那絹子一抖落,便是一股幽幽的香味。
樑璐媛奇怪不已:“曹姐姐的絹子好香啊,這味道當真是特別。”
“太妃可要細細瞧瞧麼?這香粉是我自己調製的。若你喜歡,回頭讓娟安送兩盒過來。”說話的同時,曹醫婆將絹子遞了過去。
樑璐媛接過來就擱在鼻前細細一嗅:“果然香氣馥郁卻不會濃的太過了,姐姐還有這樣的好手藝,那我就不客氣了。回頭讓娟安捎回兩盒來,日日聞着也能提神……”
說到替身,樑太妃的眼皮越來越沉了。她單手支撐着下頜,眼睛卻睜不開了。“我怎麼好像有點……暈……”
“太妃,您沒事吧?”曹醫婆連聲問:“是哪裡不舒服,還是昨晚上沒有休息好?要不要我給你瞧瞧……”
她的話音還沒落,樑璐媛就哐噹一聲磕在了桌面上,整個人死死的昏睡過去。
“安息香加上我自制的迷魂香,若是你還能情形,那我就給你寫個大大的服字。”曹醫婆惋惜的嘆了一聲:“不管你是出自真情還是假意,總之你姐姐姐姐叫的那麼甜,我就該幫襯你一把。放心,我會讓這個孩子走的舒服一些,至少不用受太大的痛楚。”
曹醫婆從衣袖取出了一根銀針,找準了孩子脖頸後的穴位:“對不住了小皇子,雖然你貴爲皇子,將來還有肯呢個是一國儲君,可有人要你的命,老奴我也只能見機行事了。冤有頭債有主,你下了黃泉,可別怪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