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之中,兩個嬌弱又狼狽的身影出現在了宣城門外。
“請等一等,請等一等。”
“請不要關閉宮門……”
眼看着宮門就要關上,兩個小丫頭急的都要哭了,努着勁拼命的跑。
“請等一等,鄧貴人還在後面的馬車上呢。”
“求求你們,再等一等。”
聽見鄧貴人三個字,鄭衆猶豫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怎麼還不關門?趕緊的。”中黃門楊琛有些不耐煩的催促了一聲。
“回黃門大人,外頭跑來兩個丫頭,說鄧貴人還在後面的馬車上呢。”鄭衆小心翼翼的回答。
“鄧貴人入宮不是該走洛城門嗎?”楊琛稍作思忖,撐傘轉身,擇了一處淋不到雨的地方,咒怨道:“你這奴才,手慌腳慢的,一點事情都辦不好。再若懈怠,看我不將你扭送去掖庭好好吃幾鞭子。”
話雖是責備,卻並沒催促自己趕緊關上宮門。鄭衆機靈,知道這是中黃門想給鄧貴人這個面子,又不願叫人抓住把柄,在陰貴人面前嚼舌頭才故意如此。
“奴才該死,求黃門大人饒恕。”鄭衆一邊告罪,一邊慢吞吞的去關宮門。這時候,兩個被雨水淋透了的丫頭已然奔上了近前。
“求大人稍等片刻,鄧貴人馬上就到。”兩個小丫頭跪在了門前行了大禮。
楊琛一臉的不高興:“鄧貴人即便入宮,也該走洛城門。而這裡可是宣城門。”
“大人恕罪,我們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小丫頭苦苦哀求:“請大人開恩,就讓貴人進宮吧?”
話音才落,雨中出現了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車身偏向一側,看上去格外彆扭。馬匹也走的相當慢。
“這是怎麼回事?”楊琛狐疑的問。
“路上遇着大風雨,馬車撞在了石頭上,左前軲轆受損。”小丫頭被雨水淋的煞白的臉上,透着委屈:“還請大人開恩,再等一等貴人吧。”
“你們幾個過去把貴人接過來。”楊琛也不願意當這樣的好人。
但這一位鄧貴人,顯然是有些不同尋常的。才入宮就被冊封爲貴人,除了宮中風頭正勁的陰貴人,也就只有這一位和陰家沾親的鄧家千金了。
“是,中黃門大人。”鄭衆連同幾個宦官冒着雨跑了過去。扶起了歪倒的車,將車上的鄧貴人穩穩當當的送進了宣城門。
關上宮門那道沉重而冗長的聲音,被嘈雜的雨聲掩蓋了不少。
馬車停在了宮門內。
兩個小丫頭緊忙圍了過去,撐傘的撐傘,擱墊腳的擱墊腳,倒是伺候
的十分妥帖。
車簾掀開,一身青色襦裙的女子輕盈的走了下來。
她身姿挺拔,舉止優雅。姝麗的容顏美好也溫和。垂雲髻邊的那一支並蒂玉蓮簪,油光水滑的惹人喜歡。只可惜跟着馬車也歪向了一邊,難免叫人覺得狼狽。
楊琛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整個人怔怔的失了分寸,竟混忘了行禮。
“多謝大人雨天施以援手,鄧綏感激不盡。”走上近前,鄧綏倒是客氣的點頭示意。
只是低下頭的時候,雨珠從鬢邊滾了下來。
也是這時候,楊琛才察覺出失態,連忙道:“貴人長樂無極。雨大,還請茶房喝一盞熱茶暖暖喉。”
鄧綏溫婉的容顏,看上去明媚如春:“既是奉召入宮,煩請大人爲我領路。已經遲了拜見陛下,不可再耽誤。”
楊琛饒是一愣:“奴才斗膽多嘴,這樣子面聖怕是不妥……”
溼漉漉的衣裳,能滴水的秀髮,皇帝若是看見這樣的鄧貴人,怕是要動怒了。楊琛也是一番好意才稍作提醒。畢竟宮中禮數不可不顧,女子的德容也屬這禮數的範疇。
“多謝大人一番好意。只是我有我的思量。”鄧綏的臉上,始終溫和。
“備車。”楊琛不再多勸。
“多謝美意。”鄧綏表示感激。“我自可徒步入章徳宮拜見聖上。”
“徒步?”楊琛驚訝不已:“這裡離章徳宮還有好一段距離,雨天難行,只怕貴人身子吃不消。”
“勞煩帶路。”鄧綏主意已定,語氣不免顯出堅決。
“鄭衆,給貴人帶路。”楊琛不再多言,只是在心裡謹慎的掂量着這位鄧貴人。
撐開了傘,兩名近婢一左一右的陪伴在鄧綏身側,跟着鄭衆往章徳宮去。
這一路,雨大路滑,相當的難走。但再怎麼,都不會比入宮時的經歷更難。
章徳宮門外,鄭衆恭敬的超鄧綏一拜:“奴才這就去稟告司職的宦官,還請貴人稍後片刻。”
鄧綏的心絃一瞬間就繃緊了,這絲毫不影響她笑容溫軟:“勞煩了。”
章徳宮內的雲輝閣中,別有一番情韻。
和帝劉肇手捏着一顆黑子,微微沉眸,擇一處落在了棋盤之上。
美人馮芷水輕輕一笑,嘖嘖道:“陛下精通五格之道,臣妾的棋藝雖師承陛下,卻遠遠不及陛下精妙。看來,這便是又要投子認輸了。”
劉肇捏住了她冰涼的指尖:“朕並不拘輸贏,只看是否用心。沒白白辜負朕的教誨便是最好。”
“芷水豈敢辜負陛下的教誨。素知陛下心
中所求,不過是驚濤駭浪之中縱橫捭闔的那份愜意。”
“說得好。”劉肇捻指,輕輕搓了搓他的手:“天涼,去拿件披風給美人禦寒。”
“是。”旁邊的丫頭正要退下,就見宦官無棱走了進來。
“啓稟陛下,鄧貴人此時入宮,正於章徳宮外求見。”
馮芷水心口一緊,脣角不免就一動。
“怎麼?”劉肇敏覺這細微的神情變化,狐疑的問:“是有什麼不妥?”
“外頭雨這麼大,怎的鄧貴人這時候求見。怕是要淋雨着涼了。”馮芷水把話說的巧妙,實則是忌憚這位鄧貴人。
劉肇不爲所動,看着無棱問:“何以這時才入宮覲見?”
“回陛下的話,鄧貴人是由宣城門入宮,徒步走到章徳宮覲見陛下的。說是來的時候,雨大風疾,馬車壞在了半道上。貴人自知德行有虧,故而已在宮外跪候傳召。”
“哦?”劉肇聽清了回話,無端的生出幾分憐憫之意。“她是徒步從宣城門走到章徳宮的?”
“是。”無棱不敢隱瞞。
“那就讓她進來。”劉肇倒是有點想見一見這位鄧貴人了。
馮芷水站起了身子,待到兩名侍婢扶着溼漉漉的鄧貴人進來,她纔算是相信了無棱的話。
這位貴人,可真像是一片烏雲,所到之處,無不是滿地的水珠。那叫一個狼狽。
“臣妾鄧綏,拜見陛下。”鄧綏當即雙手交疊,跪在地上行了大禮。
而馮芷水因着是在皇帝身側,只是規矩的行了拜禮。
“擡起頭來。”劉肇好奇,雨中徒步來面聖,這鄧貴人到底唱的是哪一齣。
“臣妾儀容不整,有失德行,不敢擡頭面聖。還請陛下恕罪。”鄧綏的聲音很好聽,語調也沒有因爲寒冷而顫抖。倒是很穩重溫和的樣子。
“無礙。”劉肇不以爲意:“擡起頭來。”
鄧綏依言擡起了頭,臉上的胭脂早已被雨水洗淨,就連脣邊的面靨也不見蹤影。
肌膚白皙而晶瑩,猶如剝了殼的荔枝,水水嫩嫩的別有一番秀美。
劉肇好奇:“朕的旨意,是從洛城門入宮。你位分尊貴,便當如此。何以是去了宣城門?”
“臣妾有罪。”鄧綏又是一拜:“臣妾不敢隱瞞陛下,只因宣城門比洛城門近許多,臣妾……未免耽誤時辰,故而捨近求遠。”
“什麼?”馮芷水以爲自己聽錯了:“貴人的意思是說,只因爲宣城門較近,您就違拗聖旨,擅自改道入宮嗎?這話說出來只怕也是不赦之罪,你怎麼還敢說的這樣直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