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清早，風有些涼。
天暗沉的厲害，似乎是要下雪的前兆。
姚嘉兒本來就懶得動，看到這樣灰暗的天色，更是不願意出門。
可沒辦法，皇后特意讓莫璃備好了輦車來永安宮請她過去，總是沒辦法回絕。
“姚貴人您請。”莫璃站在永樂宮準備的年車前，示意姚嘉兒坐穩。
“皇后娘娘怎麼這樣客氣。”姚嘉兒心裡狐疑的不行，一時半會兒沒敢動。“永安宮的車輦雖然不及永樂宮的華貴，但我平日裡也坐習慣了。”
“姚貴人莫不是怕永樂宮在輦車上做了手腳？”莫璃的透出不滿：“難爲皇后娘娘一番心意，貴人今時今日身份不同，竟也不樂意領受了。”
如果不是皇后對自己不滿，她身邊的人斷然不會露出這樣的心思來。姚嘉兒儘量溫婉的笑了笑，抿脣道：“這便是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表姐自己身子未痊癒，還這樣厚待我，我怎麼會不領受。只是怕表姐單單對我這樣好，後宮的人難免有話說，憑白爲表姐惹麻煩。”
“這便是貴人多心了。”莫璃饒是輕緩一笑：“來日不管是誰身懷龍裔，皇后娘娘都一視同仁，絕不會顧此失彼，偏頗的讓人挑出錯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姚嘉兒也着實沒有藉口拒絕。“那就多謝皇后娘娘一番厚愛。”
她皺着眉頭，上了輦車。一直在心裡寬慰自己，料想皇后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的算計龍裔，才稍微沒那麼害怕了。
莫璃看着她繃着臉又想維繫笑顏的樣子，只覺得好笑。
敢於皇后娘娘爲敵，就料到會有今天了。莫璃瞥了一眼身旁的奴才，沉聲道：“走吧。”
姚嘉兒緊緊的攥着拳頭，心慌的滋味當真是難以言說。
永樂宮，陰凌月服完了最後一劑藥，沉眸看着蘇文。“本宮自覺身子好的差不多了，蘇太醫以爲如何？”
“近一個月，皇后娘娘閉門不出，鮮少理會後宮之事，精心養傷，自然是已經痊癒了。”蘇文道：“微臣方纔就稟明瞭娘娘，這一劑藥服用完，便是可以不必再用藥。畢竟是藥三分毒，微臣會寫幾個食療的湯譜菜譜，助皇后娘娘補養身子。”
“嗯。”陰凌月笑容生動：“勞你費心。”
“皇后娘娘這麼說，當真是折煞微臣。此乃微臣本分之事。”蘇文說完這番話，便想着行禮告退。
陰凌月卻忽然道：“蘇太醫，你能斷定姚貴人腹中之子，一定是個小皇子嗎？會不會初孕的時候看錯了，又或者現在這孩子有什麼變數你沒發覺？”
蘇文愣了愣，道：“皇后娘娘明鑑，姚貴人的龍胎早已經不是微臣照料。陛下親自指了太醫伺候在側，具體情形微臣不得而知。”
這也是皇帝在防着皇后，後宮里長着眼睛的人自然都看出來了。
“是啊，陛下爲本宮思量，希望你全心全意照料本宮鳳體，自然就顧不得旁的了。而本宮就是想知道，旁人是不是也有你這樣的本事，能悉心照料姚貴人的龍胎，使其安然無恙……畢竟這是陛下的第一個皇子。”陰凌月凝眸看着蘇文：“等下姚貴人就過來，你再仔細替本宮瞧一瞧。”
“諾。”蘇文沉眸並未多言。
其實不用皇后這麼反覆強調，他也知道皇后的心思。
只是沒想到她竟然這樣着急，如此的沉不住氣。足可見不能再誕育皇嗣這件事，已經把面前這位自以爲聰明的皇后徹底擊垮啊。也就是說，她根本不足爲懼。
“臣妾拜見皇后娘娘。”姚嘉兒邁着款款的步子進來，身子有些笨重的行了個禮。
“不必多禮。”陰凌月的目光從她的臉龐慢慢的下移，最終定格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你身子重，原本是不該讓你走這一趟的。可這幾日偏巧後宮裡有些不妥，聽聞先後有不少宮裡，都有奴才感染了風寒。這風寒來的又急又猛，看似挺重的。你身子弱，又怕招惹上這樣的邪氣，所以本宮特意讓蘇太醫留下，給你好好請請脈。”
姚嘉兒早就猜到，皇后的目的還是她的肚子。只不過能有這樣的好福氣，她也不畏懼什麼。畢竟皇后不敢光明正大的謀算，只要謹慎提防，凡事求助陛下，總是能捱過這最後的三個月。“多謝表姐美意，那就勞煩蘇太醫了。”
沒想到姚嘉兒答應的這麼爽脆，陰凌月微微的勾了勾脣。
“諾。”蘇文恭謹道：“貴人請坐，容臣請脈。”
“嗯。”姚嘉兒謹慎的坐好，遞出了自己的手。
陰凌月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心絃繃得很緊。她就是想知道，姚嘉兒到底有沒有誕育皇嗣的好福氣。
“貴人的龍胎安穩，想必這些日子靜心調養得宜。”蘇文溫和的道出這一句：“待到開春時，龍胎便可瓜熟蒂落。”
“當真是好。”陰凌月微微一笑：“開春縫上皇嗣平安落地，可謂雙喜臨門。今年的春節，宮裡必然
是要好好慶祝一番了。”
“多謝表姐美意。”姚嘉兒微微一笑：“嘉兒能有這樣的好福氣，全賴陛下與表姐的關懷。”
“也要你自己的肚子爭氣。”陰凌月轉了轉眼眸，也沒避諱：“蘇太醫可確定嘉兒腹中懷的是個皇子嗎？”
“微臣行醫二十餘年，應當是不會看錯。”蘇文清清楚楚的說道：“姚貴人腹中理當是個皇子。且小皇子健康，一定能平安出生。”
“太好了。”陰凌月笑容明媚：“當真是太好了。陛下一定會特別高興的。”
姚嘉兒只覺得後脊樑發冷。她在她身邊這麼多年了，豈會不知道她的真心。這邊蘇文越是確定的事，那邊就會成爲她心裡最深的恨。
“表姐也會爲嘉兒高興嗎？”
“你怎麼會這樣問？”陰凌月凝眸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我自然會爲你高興。你自入宮以來，就一直是我在照顧扶持，你能有今天，我當然是高興的。”
姚嘉兒甜美一笑，斂眸垂首：“多虧表姐的庇護也提攜，嘉兒纔有今日。來日我誕下麟兒，必然教導他視表姐爲親孃，盡心孝順，方不辜負表姐一番厚愛。”
這話說的可真是好聽啊。可陰凌月怎麼就半點都聽不進去。“難爲你有這樣的心思。”
擡眼瞟了蘇文，陰凌月溫和道：“難得我們姐妹有這樣相聚敘話的好時候，你便先下去。”
“微臣告退。”蘇文事宜的退了出來。他纔不想過多知道這些事，實在無趣。
只是沒想到剛出了永樂宮，他就遇見了清河王安插在宮裡的人。
“清河王有事相商，請您出宮一趟。”那人神秘兮兮的道出這一句話。
蘇文爽快應了一句：“我知道了。”
內室的氣氛，也因爲蘇文的離開，變得有些緊張。
陰凌月不再說話，只是沉眸看着面前端坐的姚嘉兒，脣角浮了一層涼涼的笑意。
“說真的嘉兒，你這福氣可是真的好。”
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姚嘉兒不由得有些心慌。“表姐這麼說，嘉兒怎麼擔當得起。不過是天意罷了。何況待表姐調養好身子，也一定能爲陛下多添幾位皇子。到那個時候，宮裡纔是真的熱鬧起來。嫡出的皇子，旁人怎麼比得了。還是表姐您的孩子金貴一些。”
陰凌月很自覺地這話格外刺心。她不能誕育皇嗣的事情，想來還沒有傳到各種各處。旁人均以爲，她是因爲失寵不及鄧貴人，纔會用這出苦肉計，可誰知道她要承受的遠比這些多得多。“你說的不錯。是皇后誕下的嫡子，當然比妃嬪誕下的皇子高貴得多。”陰凌月抿了抿脣。“你如今也熬到貴人的位分了。按理說僅此於皇后的貴人位分，已經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了。可宮裡如今有五位貴人，陛下也未必看重你……”
“是啊。”姚嘉兒笑着點頭：“不瞞表姐。從前我總是想着要怎麼做才能多得陛下的注意。可如今我早就不這麼想了。只要這個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守着他，臣妾也就沒有別的夙願了。”
“可是你的身份，給不了這個孩子更好的前程啊！”陰凌月話鋒一轉，眼裡的流光顯出十分的擔憂：“你可能覺得你自己很聰明，懂得隱忍，懂得隱藏，叫人覺得你蠢，但實際上你心裡比誰都明白。可你知道，陛下心目中，你是什麼樣子嗎？”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姚嘉兒不由得爲自己捏一把冷汗。
“我扶持你走到今天，成了貴人，你卻這樣對我，你以爲陛下會喜歡你這樣的人留在身邊伺候嗎？”陰凌月明眸含凜，就這麼直直的看着她。
“表姐這話的意思，嘉兒怎麼聽不懂呢？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嘉兒不都是一如當初那麼尊重表姐嗎？”
“尊重？”陰凌月饒是笑了笑：“你以爲你做的事情當真都那麼滴水不漏？”
“臣妾做的每一件事，都無愧於心。”姚嘉兒擰着眉頭道：“表姐既然這樣在意陛下的骨肉，就不該在這個時候與臣妾說這些話，這不是叫當妹妹的我刺心嗎？”
陰凌月微微勾脣，道：“刺心與否，也是你自己造的孽。你當真以爲樑太妃能庇護你們母子嗎？你在我身邊多年，該知道的不該知道，想必也知道了不少。你以爲樑太妃會念及你對我的背叛而重用你？”
說到這裡，姚嘉兒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皇后娘娘這話，臣妾怎麼敢當。多年來臣妾侍奉您殷勤，即便沒有功勞，也總是有苦勞的。何以在您眼底竟然成了背叛與別有用心？不錯，眼下臣妾是有了身孕，不便爲您侍疾，不便驅使左右，可您也不能說這就是背叛啊。”
“嘴皮子利落是沒有用的。”陰凌月冷眸道：“本宮一句話，你就成了陛下的貴人。本宮一句話，陛下就扶持鄧氏爲貴人之首，你信不信，本宮同樣可以憑一句話，叫你身首異處，你這個孩子，你就帶着他去陰曹地府吧！”
“皇后娘娘
……”姚嘉兒禁不住瑟瑟發抖：“您到底想幹什麼？爲何要這樣爲難臣妾，難道真的就不顧念昔日的姐妹之情嗎？”
“那個廚娘，是本宮安插到你身邊的人。”陰凌月轉了轉秋水一般的眼眸：“你知道她是我指給你的人，才使你多年不孕，難道不恨嗎？”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而臣妾如今也有了這個孩子……”姚嘉兒違心的說：“何況臣妾也並非不明白皇后您的苦心。若是當年臣妾根基不穩，就急着有了孩子，想必也未必能熬到今天。還是多虧表姐您高瞻遠矚，這才……”
“好了。”陰凌月打斷了她的話：“你知道爲什麼今日一早，我一定要接你來永樂宮嗎？”
這個問題，讓姚嘉兒渾身發冷。“表姐想必是許久沒見過臣妾，想與臣妾敘舊。臣妾知道，您是最惦記臣妾的了……”
“呵呵。”陰凌月駭人的表情，讓姚嘉兒格外的不安心。
她低着頭，慢慢的將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卸去。“昨晚上，陛下連夜出宮了。這件事情，後宮的妃嬪們早起想必還不知道。若是不一大早去接你過來，這會消息應該也傳出去了，你就更加不會來了。”
“陛下不在宮中？”姚嘉兒的心跳的厲害。“可這和接臣妾過來有什麼關係？”
“你看看外面的天色，八成是要下雪了。”陰凌月皺眉道：“你說這麼冷的天氣，若是你一個人在林子裡迷了路，會有什麼後果呢？”
“迷路？”姚嘉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表姐你……”
“你不是每次都慫恿本宮，在陛下不在宮裡的時候下手，對付宮裡那些賤人嗎？”陰凌月輕輕的搖頭：“虧得我那麼相信你的話，現在想想，不過是你借本宮的手鏟除妨礙你的人，也順道讓陛下覺得是本宮跋扈，眼裡容不得旁人。這般的險惡用心，怎麼到了今時今日，本宮纔有數？姚嘉兒，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太聰明瞭。”
“不是的，表姐……”姚嘉兒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雖然皇后一動不動的坐在自己的位置，可她能明顯的感覺到殺氣一步一步的逼近自己。
“知道本宮爲什麼要用永樂宮的輦車接你過來嗎？”陰凌月平靜的臉上，透出了令人發瘮的笑容。“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半夜就不見蹤影，是本宮特意去你宮裡瞧過……你說你也是的，懷着身孕還不安分，做了個什麼稀奇古怪的夢，就非要尾隨陛下出宮。這下可好，在樹林裡迷路了吧，又沒有吃的，又沒有喝的，你又不會生火，就這麼活活的被凍死，一屍兩命。”
“不，表姐，我沒有出宮，我沒有追隨陛下出宮。我這不是好好的在您宮裡嗎？”姚嘉兒當真沒想到，原來皇后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
“其實方纔，若蘇文說你肚子裡懷的是個女兒，又或者他告訴本宮，你根本就生不下這個孩子。那本宮倒是可以收回成命，不必這樣替你往下安排。可惜啊……憑什麼所有的好事都落在你一個人身上。憑什麼所有不公平的待遇都要本宮來替你承受？姚嘉兒，你不配！”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內室的門已經從外面鎖上了。
莫玢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的，手裡捧着兩樣東西：“姚貴人還是選一樣上路吧。”
“白綾？毒酒？”姚嘉兒看了一眼那托盤裡的東西，不禁渾身發抖。“表姐，您怎麼可以這樣狠心？”
“哪裡是什麼白綾毒酒啊，不過是咱們的餞別酒，和爲你裹屍布。你忘了本宮方纔說的話嗎？你可是在林子裡凍死的，怎麼能被毒死或者吊死。若是不見你的屍首，陛下一準起疑。那本宮連夜的籌謀……那苦心不就白費了麼。所以，你痛痛快快的喝了這杯踐行酒，好讓本宮着人送一出宮。”
“不！”姚嘉兒連連搖頭：“表姐，都是我的錯，是嘉兒錯了，嘉兒不該妄想能成爲貴人，不該妄想能分得陛下的恩寵。可嘉兒從來沒想過要與表姐爲敵。您已經擁有了陛下全部的恩寵，嘉兒只不過是在夾縫裡看您臉色度日的螻蟻，求求您高擡貴手，饒了嘉兒這條賤命，來日，來日嘉兒誕下孩子，一定將他交給表姐照顧。就像當初竇太后撫育陛下一般，絕不敢覬覦太后之位，絕不敢有僭越表姐之心……”
姚嘉兒伏跪在地上，搗蒜似的磕頭：“表姐，求求您饒了嘉兒吧。求求您……”
“太遲了。”陰凌月幽幽的嘆了口氣：“好不容易有這麼個好機會，本宮爲何要放棄。本宮也不是沒想過，替你撫育這個孩子，來日以輔佐陛下長子的功勞，成爲太后之尊服衆。可惜啊，你的孩子，一半血是陛下的，一半流着你的血！你那麼讓人討厭，本宮只要一想到你，就會作嘔不止。你的孩子又能好到哪去？再說，陛下往後還會有孩子的，有沒有你這個，有什麼要緊？”
皇后的話音落，莫玢放下了手裡的托盤，端起了那一盞酒：“姚貴人，您就別再垂死掙扎了。乖乖的喝了這一盞就，奴婢這就叫人送您上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