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凌玥才進了內寢,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着的姚嘉兒,便聽見莫璃快步進來。“怎麼?”
莫璃猶豫了一下,才爲難的說:“貴人千萬別動怒。”
“有什麼就說吧。”陰凌玥心想,還不動怒呢,差一點就要被氣死了。反正也氣得不行了,不在乎這一點。“趕緊說吧!”
“陛下走了。”莫璃只道這四個字,就看見陰凌玥嚯的一聲站了起來。“小姐,您千萬彆着急。身子要緊,且看你腹中的皇嗣呢。”
“她呢?”陰凌玥黑着臉問。
“陛下說……留鄧貴人在章徳宮侍奉……直到……直到傷愈。”莫璃說完這番話,就看見陰凌玥攥緊了拳頭。“小姐,您別生氣。”
“呵呵。”陰凌玥的臉色越發蒼白:“我不生氣。生氣有什麼用?生氣就能讓陛下回來?生氣就能讓陛下趕走那個賤人?既然不能,那麼你告訴我,生氣有什麼用?”
莫璃連忙道:“小姐,奴婢只是覺得這件事情太過蹊蹺。姚美人好端端的怎麼會上吊?太醫這時候爲何還不過來?還有,陛下即便是受驚,也不至於對您淡淡的,怎麼就這麼走了?”
陰凌玥回過身,看着昏迷不醒的姚嘉兒,心裡的怒氣一點一點的被她強壓下去。“這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必須徹查。你趕緊去再傳太醫過來。”
“諾。”莫璃抽了一口涼氣,心想幸虧小姐這時候壓制住脾氣了。不然在陛下不痛快的時候鬧起來,又指不定惹出什麼風波。宮裡的事情,是越來越叫人看不明白了。
等了快要一個時辰,才總算是有太醫來了。
這一個時辰,陰凌玥簡直惱火到了幾點,這些年積攢的耐性都快要被磨沒了。
“微臣來遲,還請貴人恕罪。”來的太醫是張太醫,是素日裡照看陛下龍體的太醫。
陰凌玥雖然不高興,卻也沒表現出太多,只道:“陛下這會已經回章徳宮了。張太醫怕是得先看看嘉兒,在前往章徳宮請脈。”
“貴人恕罪,微臣已經替陛下診過脈,除了稍微受驚,並無大礙。手臂上的傷也不過是皮外傷,勤換藥,仔細照看就可無虞。”張太醫小心的說。
“哦?”陰凌玥就更疑惑了。“永安宮先後請了幾次太醫,爲何不見人來?你反倒是先去了章徳宮?”
“回貴人的話,今晚宮中並無太醫當值。微臣還是得知陛下受傷,急急忙忙從府中趕來。”張太醫戰戰兢兢的說。
“宮中無太醫當值?”陰凌玥十分的驚訝:“這怎麼可能?”
“回貴人,這也是陛下先前的意思。因着太醫院查處了一批劣質的藥材,陛下動怒。便交給中黃門楊大人徹查這批藥的來歷。太醫院所有太醫均回府靜候佳音,一律不在宮中當值。這事情,前後也有五六日了。”張太醫沉眉稟述。
陰凌玥只覺得毛骨悚然,她有孕在身,宮中竟然沒有太醫當值。倘若今晚有礙的不是姚嘉兒,而是她,那可真是要抓瞎了。
可這麼大的事情,宮中爲何沒有人來知會一聲?
“你先看看嘉兒吧。”她心裡閃過可怕的念頭,生怕這個念頭會是真的。
幼時,她也曾讀過史書。
前朝有很多去母留子的慘事,更有爲保帝位安穩,君王狠戾的除去寵妃腹中之子的秘聞。畢竟權臣家女一旦誕下皇嗣,外戚干政是絕對免不了了。指不定還會扶持這個孩子登上帝位,一舉奪得江山……
越想越害怕,陰凌玥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三伏天裡,竟然覺得身在冰冷刺骨的深潭之中,連骨縫裡都是冰碴。
“啓稟貴人,姚美人似是……被藥物所迷惑,才失了心智。”張太醫如實的稟述。
“藥物所致?”陰凌玥不免疑惑:“什麼藥?誰膽敢對嘉兒下藥?”
張太醫搖了搖頭:“微臣一時半會,也不能判斷是什麼藥所致。還請貴人允准微臣細細查明。”
“去查。”陰凌玥只覺得頃刻之間,她和皇帝這些年建立的感情就要分崩離析了。迅速到她還
沒有看清楚他的心,一切就都化爲烏有。
“小姐,張太醫細細檢查想必是要費些功夫的。倒不如咱們先回宮,明日一早再請太醫稟明就是。”莫璃始終擔心她的身子。
陰凌玥搖頭:“不必了。我便在這裡等着。”
回頭看了一眼虛弱憔悴的姚嘉兒,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去偏室。”
“諾。”莫璃扶着她慢慢的走了出來。
“你趕緊叫人去請蘇文進宮。明日午時之前,讓他在永樂宮候着。”陰凌玥有些慌措,語氣憂慮:“如果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那麼我也是時候告訴他我的決定了。”
越是這樣的時候,莫璃越是不敢輕易說什麼。“諾。”
章徳宮的內室,靜謐的讓人有些心慌。
鄧綏伏在軟榻邊,看着皇帝安睡,連呼吸也格外的輕柔。
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無棱就守在門外,並不敢打擾。
鄧綏也不知道該喚醒皇帝去上朝,還是由着他好好的睡一覺。舉棋不定之時,門外傳來了輕柔的腳步聲。
莫非是陰貴人到了?
狐疑之時,鄧綏坐直了身子,輕輕的看向門邊。
門在一瞬間就被敞開了。外面的人甚至沒有問過裡面的人。
鄧綏倍覺驚訝,整個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然而走進來的女人,她並不認得。
一身素雅的淡色水湖藍裙席地,勾勒出婀娜的身姿。舉手投足間,渾然天成的優雅,釀成了獨特的氣韻。她身上的裝飾並不多,零星點綴而已。卻樣樣精巧細緻,華貴大方。
“你就是鄧貴人?”那女人見她愣在那裡,遂先開口問了一句。
“臣妾鄧綏。”鄧綏連忙恭敬的行了個禮。僅僅是憑着年紀,鄧綏猜測她應當是長輩。即便身份不明,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
“我是陛下的姨母,樑太妃。”對方澹澹一笑。
“臣妾有失遠迎,還請太妃恕罪。”鄧綏緊忙行了大禮:“初次拜見太妃,請太妃再受臣妾大禮。”
樑太妃微微一笑,和婉的走了進去。“地上涼,免禮。”
“謝太妃。”鄧綏知道,皇帝的生母乃是先帝的樑貴人。而這位樑太妃,便是樑貴人的親妹。先帝故去之後,新帝登基,她便被竇太后撂到宮外安養。直到竇太后垮臺,才被冊封爲太妃,接回了宮中頤養天年。
只是妥冄提過兩句,這位樑太妃是最與世無爭的性子。即便是在樂成殿頤養天年,身邊就只留了個叫娟安的婢子侍奉,再無旁人。
“陛下如何?”樑太妃輕柔的走到榻邊,輕聲的問。
“夜裡輾轉難眠,喝了幾回安神的湯藥,天剛亮的時候才睡熟。”鄧綏小聲的回答:“太醫來瞧過,說陛下臂上的傷只是皮外傷,須得勤換藥,就沒有什麼不妥了。”
“那就好。”樑太妃的眼底,生出了憐愛之意:“陛下的模樣,當真是像極了姐姐。”
鄧綏順着這話細細看了看皇帝的臉龐。他閉着眼睛,皺着眉頭,看上去像個無助的孩子。非但沒有帝王決絕狠戾的樣子,反而叫人忍不住心疼。
“若是姐姐還在就好了……”樑太妃喃喃自語,眼中不禁溼潤。“聽說陛下留你在章徳宮侍奉直到傷愈?”
“回太妃的話,陛下是這麼吩咐的。”鄧綏垂首,立在她身側,模樣溫婉大方。
樑太妃來回的打量她幾遍,才幽幽點頭:“你這丫頭性子柔和,嫺靜沉穩,看樣子的確適合伺候在陛下身側。”
“太妃謬讚了,是陛下不嫌棄臣妾愚鈍。”鄧綏垂眸而笑。
脣邊的笑容有些僵硬,樑太妃旋即轉過身:“是啊,女子愚鈍無妨,知曉該怎麼伺候夫君便是最好。否則自恃聰明,以爲巧用心思就能討好陛下,殊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可就要闖禍了。”
這話裡,很明顯有苛責的成分。鄧綏連忙跪了下去:“臣妾年輕魯莽,又才入宮不久。侍奉在陛下身側難免有疏失和紕漏。還望太妃恕罪。盼着太妃得
空能指點臣妾一二,有太妃的教誨,臣妾必然能儘快得心應手。”
樑太妃聽了她這些話,笑容反而更冷了一些。“別的倒也罷了,偏是你就知道陛下心裡如何惦念那竇太后,將竇太后生忌之事辦的甚好。”
這纔是癥結所在吧。
樑太妃之所以不滿,便是衝着竇太后喪儀之事。
這個誤會若是解不開,只怕往後在宮裡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
鄧綏覺得,越是深藏不露的女子,就越有心思。這個樑太妃,顯然是深不可測的那種。
“太妃可否容臣妾道明原委?”鄧綏伏在地上,一臉的誠懇。
樑太妃本以爲她捱了訓,便會知道該怎麼恭順侍奉,不想她竟然還想辯駁兩句。
“也罷,那你便說說看。”
“臣妾並非是爲了竇太后思量纔會盡心安排。反而是爲了陛下的名譽以及皇室名譽。”鄧綏斂容,眉心裡憂慮不減:“陛下得知竇太后真面目,必然痛心。可即便如此,陛下到底是自出生起就被竇太后撫育在側。大漢以仁孝治國,百善孝爲先,陛下念及竇太后這一份養育之恩,也是在所應當。臣妾以爲,人死如燈滅,如何能知曉身後之事。不過是將這份孝義展示於天下罷了。”鄧綏垂首,並沒有看樑太妃的臉色。
片刻之後,她才聽到樑太妃一聲無奈的嘆息。
“當初也是基於這個原因,陛下追封竇氏爲太后。”樑太妃自言自語道:“只盼着陛下真如你所言,只是做給活人看看而已。”
鄧綏低着頭,沒有做聲。
樑太妃細細端詳她片刻,才道:“陰家的女兒個個都出落的標誌,沒想到這鄧家的女兒更遠勝於陰家。能留在後宮侍奉,是你福氣,要懂得惜福纔好。”
“臣妾謹記太妃的教誨。”鄧綏伏在地上端正的行禮。
“罷了,起來吧。”樑太妃又轉身看了榻上熟睡的陛下:“陛下醒了,不必提起我來過。”
“諾。”鄧綏不懂她爲何這樣吩咐。
樑太妃請緩緩的走了出去,沒再逗留。
妥冄急忙走進來,皺眉道:“貴人,方纔美淑讓鞏臺來回話,說蘇算子進宮了,去了陰貴人那裡。”
“知道了。”鄧綏柔和的點了下頭。
畢竟是在章徳宮,其別的話就不便再說,妥冄又默默的退了下去。
鄧綏拭了拭額頭上的冷汗,沉了沉心。
也是這個時候,她該明白過來。身在後宮之中,不管她做什麼事情,背後都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她看。稍微一時的軟糯,都有可能送命。
“什麼時辰了?”劉肇忽然問了一聲。
鄧綏身子一顫,轉過去的時候,臉上只有笑意。“陛下睡的沉,早已過了早朝的時辰。”
“唔。”劉肇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方纔是誰來過?迷迷糊糊,似是聽見你與人說話。”
“是樑太妃來過。還特意叮囑臣妾不必告訴陛下。”鄧綏幽幽一笑。
“那你還說?”劉肇狐疑的看着她。
“太妃不許臣妾告訴陛下,卻沒不允陛下過問臣妾如實回答。”鄧綏心想,必然是皇帝與樑太妃之間有隔閡,纔會這樣疏離。
劉肇索性坐了起來。
鄧綏體貼的拿了一件輕柔的寬袍,披在他身上。
“說什麼了?”劉肇皺了皺眉,又道:“可問及竇太后生忌之事了?”
“陛下心中明鏡似的。”鄧綏笑着說:“還說陛下像極了太妃的姐姐。”
“你是鸚鵡嗎?”劉肇寬大的手一抓,便握住她的玉腕扯進了懷裡。“鸚鵡學舌,纔會不動腦子。偏是你這麼聰明的人,豈會不知道朕想聽什麼,不愛聽什麼?”
“會說陛下愛聽的話……這樣的女子滿後宮都是,可陛下爲何偏偏只允准臣妾侍奉在側?”鄧綏饒有興致的笑看着他:“陛下乃是明君,自然深諳忠言逆耳的道理。”
他的手搭在她的香肩一側,微微用力。“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朕早晚收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