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清早，楊淼就等在了嘉德宮門外。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只等的心慌意亂纔看見鄧貴人一行人慢悠悠的駕着車輦返回來。
“奴才楊淼拜見鄧貴人。”
鄧綏睨了他一眼，並未有什麼話說。
妥冉和思柔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從輦車上下來，也都沒搭理這位永巷令。
“貴人，奴才在這裡恭候多時了。”楊淼戰戰兢兢的上前，一臉的諂媚之相：“貴人，奴才今日前來，乃是懇求貴人一件事。”
一臉的莫名，鄧綏不解的看着他：“永巷在你的管制之下一向太平，本貴人這些日子，也不過是幫着皇后打理後宮瑣碎的事情罷了。有什麼本事能幫到你？”
“貴人，奴才知錯了，先前的事情，奴才也是爲了顧及貴人的玉體纔不敢疏忽。”楊淼一頭的冷汗，連連道：“還請貴人向陛下求情，將那刺客送到旁處去吧。他在永巷不過一晚，就已經摺騰的永巷雞飛狗跳，人人自危了。倘若出了什麼岔子……”
鄧綏只覺得這楊淼太有趣了，不免笑了起來。“那刺客之所以不能死，是因爲他沒有交代幕後主使。陛下已經下了嚴旨，絕不縱容此事。所以就要求你們每日灌他幾碗米湯保住命即可。至於爲何囚禁在永巷，這不是廢話麼？永巷是什麼地方你比本宮清楚，且這些年，你聽命於陛下，何曾有過這樣的膽子敢在陛下面前這樣討這樣的恩典……”
“貴人，奴才這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楊淼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皇后避而不見，顯然是已經知道了鄧貴人的打算。之前的種種的罪，無不是爲了顧及皇后的提攜之恩。可現在他有難了，皇后竟然不聞不問。這可真是沒有辦法了。
“本宮還要準備午膳，等下陛下會駕臨嘉德宮用膳。不然你就在這裡候着，親自向陛下求這個恩典吧。“鄧綏眼皮一翻，自顧自的往裡走。
“鄧貴人留步。”楊淼硬着頭皮往前幾步，攔在了鄧綏身前。“奴才愚鈍，昔日辦事屢次不合貴人心意，可奴才當真是爲了貴人……”
“好了。”妥冉很是不耐煩：“沒聽見貴人要準備午膳嗎？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強行阻攔！”
“奴才不敢。”楊淼的心突突的直跳。“奴才得罪了，還請貴人恕罪。”
鄧綏衝他微微一笑：“本貴人方纔說了，這話你可以直接去求陛下。倘若你沒有這個膽子，那就乖乖的把人看好。那刺客若是沒命了，你的人頭也就難保了。”
言止於此，鄧綏冷漠的瞥了他一眼，心想這個時候知道怕了，之前幹什麼去了。
楊淼愣在原地，半晌沒幹動彈。
這下可怎麼是好？
“貴人，要不要奴婢再幫他一把？”妥冉皺着眉頭問。
“暫時不必。”鄧綏想了想：“你去準備些糕點，等下送到周姐姐那裡。上回我答應周姐姐做菊花糕給她品嚐，這兩日忙着旁的事情，倒是沒顧得上。”
“諾。”妥冉打從心裡佩服鄧貴人，無論身處何種境況，她都能安安穩穩的，泰然自若。
菊花糕送到周雲姬的和歡殿時，周雲姬剛叫人收拾完寢宮。
“難爲你們貴人還想着。”她擇了一處落座，看着整潔如新的內室，不由得舒心。“這兩日我本是該過去探望的。但陛下一直留着鄧貴人在章德宮小住，我也不好打擾。你們貴人遇刺，沒什麼大礙吧？”
“多謝美人關懷，貴人只是受了些驚嚇，經過這兩日調養，已經沒有大礙了。”妥冉笑着回話：“記得您愛吃菊花糕，貴人特意吩咐奴婢送一些過來，還請美人慢慢品嚐。”
“好，就擱這吧。”周雲姬很是歡喜：“鄧妹妹有什麼好事都惦記着我，回頭你告訴她一聲，等她得空，我就過去陪她說說話。”
“諾。”妥冉笑着點頭：“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周雲姬看她轉身退下，才叫萌妙把菊花糕端過來。
一塊一塊的掰開，周雲姬根本就沒心思吃，反而是在找什麼東西。
”美人，您這是……“萌妙奇怪的不行：“爲什麼把每一塊都掰碎了？”
倒數第二塊裡面，果然有個小小的竹片。周雲姬捏在手裡，細細的看了一眼那竹片上的刻着的字。
“萌妙，去把我才繡好的絹子拿過來。”周雲姬側首吩咐身邊的侍婢：“更衣，備輦，我得去看看咱們宮裡那位萬千恩寵在一身的姚美人。”
總覺得美人怪怪的，平日裡根本不愛和姚美人走動。怎麼從菊花糕裡找到什麼就要去永安宮了呢？
當然，是沒有人敢這麼多嘴的。
不多時，周雲姬就到了永安宮。
姚嘉兒正在宮裡悶着，無趣得緊，就聽見紫頻來通傳，說周美人求見。
“她來做什麼？鄧貴人遇刺，她怎麼不去寬慰，倒是跑到我這裡來惹人嫌了。”姚嘉兒有些不想見她，這時候，也不知道陛下在做什麼。撫摸着自己已經凸起的腹部，她覺得燥熱難耐：“陛下這時候在見大臣，還是在批摺子？”
“回美人的話，陛下勤政，這時候當然是在與大臣商議國事。”紫頻笑着說：“既然美人不願意見周美人，那奴婢去打發了她就是。”
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姚嘉兒稍微把心放平，便轉過了念想：“得了，難得她來一趟，叫她進來就是。”
“諾。”紫頻答應着退了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領着周雲姬走了進來。
“哎呦呦，這才幾天不見啊，瞧瞧，姚妹妹你這氣色是真的好。臉蛋紅潤潤的，就像那秋天枝頭上的紅蘋果，看着那麼喜人呢。再看看這腰身，當真是不得了，這小皇子在你肚子裡一定長的龍精虎猛的，不然這才幾天啊，就長這麼大了。“周雲姬一臉的喜氣，讓人看着就是暖心。
原本心氣不怎麼順，聽了周美人這番話，姚嘉兒舒坦了不少。“難得周姐姐來我這裡一趟，趕緊坐吧。紫頻，去端一盞熱茶過來。”
“諾。”
“不必了，不必了。”周雲姬攔住了紫頻，笑着道：“我這過來，就是爲了跟妹妹說說話。就別折騰這些了，倒是擾了咱們說話的興致。妹妹你看，我特意帶了這個過來，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這是什麼？”姚嘉兒看她手裡的東西花樣精緻，不免多看了兩眼。
“是絹子，最普通的絹子。”周雲姬笑着遞了過去：“不過說普通，也不普通。這花樣是我自己描的，一針一線也都是我親手繡的，和宮裡繡孃的手藝不能比。但勝在絹子的料子好，柔軟又吃汗，擦臉最舒服不過了。”
拿上手了之後，姚嘉兒也覺得手感很舒服。“的確不錯。”
“妹妹喜歡，就送你吧。”周雲姬笑着說：“妹妹可別嫌棄這禮輕啊。”
她特意過來，就給了她這麼一小塊絹子。即便是手工不錯，料子也好，也總是有些奇怪的。姚嘉兒捏着那帕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姐姐的針線活真好，這喜鵲登梅圖案繡得栩栩如生。捏着這帕子都得小心翼翼的才行，就怕一個不小心，把着喜鵲都驚飛了呢。”
“怎麼會呢。妹妹你的福氣這麼大，怎麼可能會飛呢！”周雲姬掩住口鼻，笑得特別晴朗。
然而姚嘉兒卻板起臉來：“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福氣飛走了？”
說這話的同時，她還小心翼翼的撫了撫自己的腹部。“當孃的，怎麼可能輕易叫自己的孩子遭難。姐姐怕是不瞭解我的性子吧！”
“哎呦，怪我，怪我，這話都沒有說清楚。”周雲姬拉着她的手，壓低了嗓音道：“妹妹有所不知，我聽御前的人說，陛下有意冊封妹妹爲貴人。這天大的喜事，當姐姐的怎麼能不來賀一賀。”
“貴人？”姚嘉兒有些受寵若驚：“姐姐當真是聽御前的人說的？”
“自然，否則我怎麼敢來你宮裡造謠？”周雲姬笑得合不攏嘴：“聽說這還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呢。這也難怪，陛下寵愛皇后，皇后又是妹妹你的親表姐。你如今有孕在身，皇后娘娘必然設法爲你籌謀。這宮裡唯獨鄧貴人獨大也不是個事，有了妹妹就不一樣了。”
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周雲姬，姚嘉兒收斂了笑容，不自然的笑了笑：“姐姐這話說的，倒叫妹妹不知道怎麼接了。你不是一向看中
鄧貴人嗎？怎的今天又說出這番話？素日，姐姐從來不是兩面三刀的人，更不在意恩寵位分，不會與人交惡，爲何……”
“唉！”周雲姬的臉色也漸漸的沉了下來。“妹妹當真是聰明極了，三兩句話就說到癥結所在。”
“哦？”姚嘉兒不大明白。
“其實我還和從前一樣，不愛管這宮裡烏七八糟的事情。可是妹妹也不是看不出來。很多時候，不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從前不停皇后的吩咐，自然就開罪了皇后。如今皇后的地位日漸穩固，我這個本來就不在意恩寵的人，更得要活的戰戰兢兢了。”
周雲姬說到這裡的時候，不禁紅了眼眶。“我的孩子還那麼小，別的都能捨下，唯獨是她……那可是我的心頭肉啊。”
正是這一句話觸動了姚嘉兒。
她的恩寵，素來都比不過皇后。
她現在最頭痛的，就是怎麼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將來也不被皇后奪去。
“姐姐就被難受了，你爲陛下誕下皇長女，自然要記得凡是還有陛下爲你撐腰。”
“唉！”周雲姬輕輕搖頭：“我是什麼境況妹妹你心裡應當最清楚。昔日，皇后是怎麼待我的，我猜想妹妹多少也看見了不少。”
“這倒是。”姚嘉兒也不避諱：“縱然皇后一意孤行，很多時候不停人勸，但皇后就是皇后，容不得你我在背後多加議論。”
“是是是。”周雲姬連連點頭：“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要能平安度日就好。女兒在我身邊，有沒有恩寵都行。”
聽到這裡，姚嘉兒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是周雲姬這個人，當日陰凌月那麼有辦法，都沒能掌控她。
今日她真的會來投誠嗎？
姚嘉兒根本就不信。“可惜我也是人微言輕，怕幫不上姐姐什麼忙。只是在陛下來我這裡探望的時候，能多勸勸陛下去姐姐宮裡走動走動，也好多多探望大公主。”
“妹妹這心意，做姐姐的當真是含淚接受了。”周雲姬幽幽一笑，臉色又凝重起來。“妹妹帶我這樣好，有些話我若是再不明說，反而成了小人。只是妹妹可千萬不要誤會我別有用心啊。我這麼做，不求妹妹任何回報，也絕不奢求妹妹給我任何恩惠。”
看她這樣神秘，姚嘉兒心裡不禁打鼓。“姐姐一向快人快語，不妨直說吧。”
“永巷令昨晚去求見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不肯傳他見面。於是他今晨又去了一趟嘉德宮，似乎也沒有佔到便宜。”周雲姬笑了笑：“這事情妹妹可知道嘛？”
“聽說了。”姚嘉兒也不藏着掖着：“永巷令一向聽從皇后的吩咐，這時候去加德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是。”周雲姬湊到姚嘉兒耳畔，輕輕的說：“鄭明豔的死，便是楊淼着人所爲。”
“什麼？”姚嘉兒頓時就惱了：“你是說鄭明豔背後中箭，是楊淼讓人安排的？”
“是。”周雲姬用力的點了下頭：“我也是納悶，想不明白，人就躲在永巷裡，他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可人一露頭，他就馬上安插人從背後放冷箭，這麼輕而易舉的就解決了。這說明什麼，難道妹妹就不會有和我一樣的疑問嗎？”
姚嘉兒其實早就懷疑是陰凌月做的了。現在周雲姬把這話搬上臺面，她反而不必多口回答。
“周姐姐特意送來着喜鵲登梅的好意頭，又陪我說了這麼多話，當真是妹妹的福氣。往後有什麼知心話，妹妹也必然對姐姐說。”
這便是送客的話了。
周雲姬笑着點頭：“妹妹心裡有數就好。我呀，還是盼着能和自己的孩子平平靜靜的過簡單日子就滿足了。時候也不早了，等下妹妹還要用午膳，我就先告辭了。”
“紫頻。”姚嘉兒溫和的笑着：“你趕緊替我送一送姐姐。”
“諾。”紫頻笑着領周雲姬出去。
姚嘉兒則緊緊的攥住了那塊絹子：“好哇，表姐，你都看到了吧，不是我不願意裝糊塗，而是你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連旁人都瞧出你的心思了，叫我怎麼能再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咱們也是時候好好算一算這筆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