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萬分尷尬的攥緊了寬袍領口,滾燙髮紅的臉龐滿是無助:“陛下明鑑,臣下之女,但凡身有殘疾或患有惡疾,都必須上報朝廷,必不可選秀入宮。臣妾並非身患惡疾,卻也不知道爲何會有紅疹。”
對上皇帝深邃的眸光,鄧綏心突突跳的厲害,儼然慌錯。
可分明她沒有做什麼虧心事,爲什麼如此敬畏他並不算威嚴的目光。
“等下瞧過太醫便知道癥結所在了。”劉肇似是嫌惡的鬆開了手,不疾不徐的往外走:“朕便在正殿候着。瞧過了,讓太醫來回稟。”
“諾。”鄧綏目送他出去,才急匆匆的行了個禮。
妥冄連忙關上了門,緊着拿過乾淨的長裙:“奴婢替貴人更衣。”
鄧綏略微點頭,連忙換好了衣裳。
主僕兩人前腳剛到內寢,太醫就到了。
“微臣許豪拜見貴人。”
“太醫不必多禮。”鄧綏皺眉,伸出來玉腕:“還請太醫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妥冄在一旁捏了把汗,眉目之間藏匿着焦急之色。
美淑也急火火的走進來,開口就問:“好好的沐浴,小姐是有什麼不妥,怎麼傳太醫傳的這樣急?”
鄧綏與她對視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言。
美淑快步走到太醫身側,緊張的看着太醫搭在鄧綏腕子上的手指,心砰砰亂跳。
短暫的安靜,讓在場的每個人倍覺緊張,生怕太醫一開口,就是大家都不想聽到的內容。
“敢問貴人,紅疹是何時有的?可曾吃過什麼特別之物?”許豪謹慎的問。
“方纔奴婢伺候貴人沐浴,起初還是好好的,沐浴畢才起了疹子。”妥冄謹慎的說:“貴人食慾不振,只用了些清粥小菜,並未多食特別之物。”
許豪略略點頭,道:“微臣可否檢驗一下貴人所用的沐浴香湯?”
“自然。”妥冄忙不迭道:“奴婢這就領路,只是……貴人的玉體是否有恙還請太醫明示。”
“貴人的身子並無大礙,從脈象上來看,這些疹子乃是外因所致。若非食用了不潔之物,便是沐浴的香湯裡有令貴人敏感之物。還得要微臣親自查看才能明白。”許豪又施一禮:“還請貴人稍等片刻。”
“有勞太醫。”鄧綏語氣溫和的衝許豪點了下頭。
妥冄就轉身領着太醫退出了廂房。
美淑見人走遠了,才低聲問:“小姐,可是妥冄她忍不住下手了?”
鄧綏搖頭:“不是她,是我自己。”
“小姐是說……櫸樹汁?”
“是。”鄧綏勾起了脣角:“這還得謝謝浴室後面那棵櫸樹。”
回頭望了一眼敞着的門外,美淑蚊音問了一句:“小姐爲何不等着妥冄動手?”
“她未必動手。”鄧綏沉了口氣:“而我必須如此。”
只對視一眼,美淑就明白了鄧綏的意思:“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
“嗯。”鄧綏伸手摸了摸鎖骨的位置:“還真是癢的人難受。”
“小姐可千萬別抓,萬一要是抓破了,要留下疤痕的。”美淑擔憂的不行:“等下叫太醫配些
止癢解毒的藥就是了。”
“嗯。”鄧綏微微一笑,心裡卻在打鼓。怎麼清河王的東西才送到嘉德宮,皇帝就這麼大的反應?到底是清河王送禮太引人注目,還是……皇帝對清河王太過在意的緣故?
劉肇在正殿等的有些不耐煩,茶也喝的淡了。正想叫人去看看,這鄧貴人怎麼還不來,就看見無棱緩緩上前。
“陛下,鄧貴人與許太醫來了。”
“嗯。”劉肇輕微頷首,將方纔的不耐煩收拾起來,漫不經心的道一聲傳。
鄧綏就着妥冄的手緩緩進來,身後跟着滿臉嚴肅的許豪。
“拜見陛下。”
“鄧貴人無需多禮,方纔不是才見過嗎?”劉肇眼尾一緊,目光便有些晦暗不明瞭。
鄧綏迎着這道目光,心跳果然加快了。不自覺的就想起他那副不懷好意的樣子,臉頰又滾燙起來。“啓稟陛下,臣妾之所以滿身紅疹,並非是身子不爽。而是沐浴的香湯裡掉進了兩片櫸樹葉……”
“櫸樹葉?”劉肇不以爲然:“櫸樹葉能叫身上起疹子?”
鄧綏垂首,並沒有做聲。
許豪則恭敬的開口:“啓稟陛下,櫸樹汁塗抹身上,原本就會造成紅癢難耐。加之貴人玉體孱弱,肌膚柔嫩,對櫸樹之毒又格外敏感,所以葉片之中少許的葉汁就足以讓貴人長滿紅疹。並非是玉體原本有恙之故。微臣已經對症下藥,開好了方子。只待三劑服用下去,配合止癢效忠的藥粉塗抹,便可痊癒。”
“原來如此。”劉肇似乎是信了。
然而深邃的眼眸一轉,便又問鄧綏:“好好的,香湯裡怎麼會有櫸樹葉?”
妥冄連忙跪下,自責道:“都是奴婢不好,將調製香湯所需的花瓣和草藥晾曬在後院的石桌上,不想落進了櫸樹葉未曾發覺。還請陛下責罰。”
“伺候貴人竟也這麼不用心。”劉肇的語氣聽起來溫和,卻透着一股威嚴。
“奴婢知罪。還請陛下允准奴婢將功折罪,好好照顧貴人。”妥冄惶恐不安,連連叩首。
鄧綏剛要開口,卻見劉肇疑惑的看着自己,只能嚥下到嘴邊的話。
她害怕皇帝根本就不相信妥冄的話,甚至會懷疑她和清河王有什麼牽扯,爲求必寵才故意吩咐妥冄頂罪。這樣一來,只會更加危險。
“鄧貴人。”劉肇看她沉默,反而好奇。
“臣妾在。”鄧綏顰眉看着皇帝輪廓分明的臉,小心的收拾了心思。
“到底是你身邊的人做事不當心,你這個當主子的可有話說?”劉肇將難題丟給了她。
這就像在章徳宮那一日,分明就是他要懲罰自己,卻借馮芷水的口來說。這個皇帝,倒是慣會唱白臉。
“臣妾才入宮幾日,加德宮上下的事情繁冗,千頭萬緒。加之臣妾愚鈍,宮中的規矩還未能研習明白,多虧妥冄在旁指點解說。裡裡外外的事情,都要她親力親爲,就難免忙中有錯,疏失了。還請陛下開恩。”
鄧綏也不知道爲什麼,每每與劉肇四目相對,她總覺得心口鬱悶,像是被大石頭壓着。反正這種感覺很不舒服,想要擺脫卻只能承受。
“哼。
”劉肇笑着哼了一聲:“鄧貴人果然是才入宮,宮中的規矩還不甚明瞭。”
鄧綏聞言不由一顫,垂下眼眸:“還請陛下賜教。”
“有功則賞,有錯當罰。正因爲妥冄是你宮裡的女官,纔不得不罰。否則上行下效,奴才們都以爲只要犯錯,求貴人開個恩便不了了之……成何體統?”
鄧綏隨即跪了下去:“陛下教訓的是,是臣妾目光短淺,未曾考慮周全。”
“那你說,該怎麼罰?”劉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道,不將你治得服服帖帖,又怎麼堪爲朕用?
這話叫鄧綏怎麼說?櫸樹葉是她自己放的,白白連累妥冄受罰已經不好了。難道還要讓皇帝借刀殺人,叫妥冄恨上自己嗎?
“一切全憑陛下做主。”鄧綏低眉順目的樣子,再和婉不過了。目光裡流動着晶瑩剔透的光,看上去那麼楚楚動人。
“那就賞竹片好了。”劉肇輕描淡寫的說。
“陛下。”鄧綏眉心一緊,生生的忍住了不滿,柔和的說:“臣妾入宮尚淺,還需要妥冄在旁指點規矩。若她一時半會不能伺候在側,只怕臣妾要鬧出更多笑話了。既然陛下傷了竹片,不如責打掌心也就罷了。頂多是這兩日不能替臣妾梳妝,卻依然可以侍奉在側。”
劉肇聽着她柔軟似水的嗓音,竟不覺點了頭。點了頭,他就立馬有些後悔。心裡納悶怎麼就這麼輕易放過她了呢。“也罷,隨你。”
“多謝陛下開恩。”鄧綏行禮道謝。話音剛落,便有內侍監請上了竹片。
妥冄叩首過後,攤開了雙手手掌。
鄧綏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竹片是薄是厚,就聽見落在掌心啪啪的響聲。
一下兩下,皇帝面無表情的聽着。鄧綏卻不禁在心裡發寒,君王的一句話,便可以令人生令人死,彈指之間,一切皆可傾覆。叫她怎麼能不敬畏?然而妥冄自始至終都沒有吭氣,好像笞打了別人,也讓鄧綏刮目。
“陛下……”她懦懦的開口:“小懲大誡,這樣是不是足矣?”
劉肇稍微擡手,內侍監就停了下來。
“多謝陛下恩典。”妥冄滿頭的冷汗,雙手掌又麻又痛。伏在地上行禮的時候,那痛楚竟然鑽心。
“好好照顧你的主子,再有差池,朕絕饒不了你。”劉肇起身,一拂寬袍:“朕去看看王采女。”
“諾。”無棱連忙領路。
經過鄧綏身側的時候,劉肇意味深長的睨了她一眼。
“恭送陛下。”鄧綏既謙卑又溫順,眸光裡沒有半點妒色或不滿。她不知道今天這一出到底是怎麼回事,心裡反而越發不安了。
“多謝貴人爲我求情。”妥冄轉過身,伏跪在鄧綏身前。
“快起來。”鄧綏伸手扶她:“今日之事,究竟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只是我鬧不清,你爲何這麼急着頂罪,就不怕龍顏大怒嗎?”
妥冄看着自己通紅腫脹的掌心,勉強爲笑:“奴婢既然奉旨伺候貴人,那事無鉅細自當都要爲貴人打點妥當。無論是什麼疏失,自然都是奴婢的疏失。”
回答的如此乾淨漂亮,鄧綏只有笑了笑:“但願你這麼做是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