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合色的暖帳被輕輕的掀開，鄧綏才仰起頭，那熟悉的身影就走了進來。
“是姐姐來了，快進來坐。”
周雲姬看她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笑容溫和，不由得舒了口氣。“妹妹呀，你可嚇壞我了。”
“叫姐姐擔心了。”陰凌月輕輕的抿脣，道：“這些日子，多虧了姐姐戲好。”
“與我何干呢，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周雲姬握住了她的手：“我只是沒料到，馮貴人竟然會如此的配合。鬧得皇后都被迷惑，無暇顧及妹妹的死活。不然這一步棋，可就不好走了。”
說到這裡，周雲姬有些生氣：“你平安無事，怎的到最後才告訴我。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的眼淚都要哭幹了。”
“對不住了姐姐。”鄧綏扶着她做好，又接過了侍婢手中的茶送到她手邊，才笑着道：“妹妹這廂向您賠罪了，還望姐姐不要怪罪纔好。”
其實鄧綏服了蘇文的藥，就一直處於假死狀態。不光是沒有提前告訴周雲姬他們，就連陛下那裡都瞞的不漏一絲風聲。卻偏偏被美淑一簪子劃破頭皮給弄醒了……
現在想想，說不定是那簪子上的粉末起了作用。
“妹妹，你想什麼呢？”周雲姬看鄧綏一瞬失神，不由得詫異：“是身子不舒服還是怎麼的？要不要傳召太醫來瞧瞧？”
“謝姐姐關心，妹妹無妨。”鄧綏收回了心神，溫然笑道：“不過就是想起了清河王妃。”
“唉，那丫頭啊！”周雲姬連連搖頭：“你可能不知道，你昏睡的時候，她曾經去看過你，也回過嘉德宮。只不過言行舉止都不似從前還是你近婢時候了，人總是會變的。對於背棄你的人，你不必懊惱，我今天過來，是要與你說另一件事。”
“姐姐請講。”鄧綏沉眸看着周雲姬，暫且收回了心神。
“是我讓姚貴人暴露的。”周雲姬的臉上，透出了隱隱的擔憂：“我原本只是想，她這樣虛情假意的利用你，應該長點教訓。所以故意將她扮鬼的事情透露出去。使廖貴人狗急跳牆，咬出她來。但卻怎麼也沒想到，裝神弄鬼的痕跡她收拾的那麼幹淨，卻牽扯出了她行刺陛下這一樁事。這算是有心栽花無心插柳了。只是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這麼大的膽子，竟然連陛下都敢害！”
鄧綏也沒想到那件事情會和姚嘉兒有關。但現在證實確有其事，後面的事情反而好想了。“姚嘉兒之所以行刺陛下，目的不是爲了取陛下的性命。而是因爲那是在鄧府門外，一旦陛下涉險，皇后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有我鉗制皇后，有皇后鉗制我，加之陛下又在危急之時，她就能安安穩穩的養胎，且姐姐別忘了，當日是她獻藥才救了陛下。”
“是啊，我沒有忘記。”周雲姬幽幽的嘆了口氣：“她不光獻藥救了陛下，還牽扯出了皇后身邊潛伏多年的暗示，叫什麼玄月的。”
“是啊。”鄧綏柔婉道：“只怕這一次的事情，皇后也沒少在中間出力。不是她，還有誰能查清楚這件就連陛下都沒有頭緒的事情。”
“那可不麼！”周雲姬笑容清冷：“皇后早就恨毒了這位姚貴人了。皇后的性子，怎麼可能由着她在後宮榮耀呢，不過是想借咱們的手，一舉擊垮這位姚貴人罷了。”
鄧綏沒有做聲，想起了姚嘉兒着人送來的那條卷子。
周雲姬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便不再說什麼了。這一次死而復生，鄧貴人一定飽受煎熬。現在看來一切都回歸正途，但其實她一定還有很多麻煩沒有解決。
“陛下留妹妹在章德宮小住幾日也好。嘉德宮那裡一直沒叫奴婢打掃，現下倒是亂着。何況妹妹出宮多日，想必也有很多話要同陛下說，不急着一時回去。”
鄧綏垂下頭，眉目之間呈現出淺淺的暖意：“姐姐說的是。這時候回去，倒是真沒有意思。”
“那就在這裡好好歇着。”周雲姬握了握她的手：“只要你沒事，咱們就來日方長。想要做什麼，都行！”
兩人相視而笑，周雲姬又叮嚀幾句，纔不舍道：“本是想陪妹妹多說幾句，可無奈天氣太冷，保兒身子吃不消，昨晚上發了高熱。我得回去照料。興兒已經送到章德宮來了，由乳母照顧，妹妹隨時可以去見她。那孩子最愛你了。”
“好。”鄧綏起身相送：“姐姐好生照顧保兒，容後妹妹再去登門探望。”
“嗯，不急。”周雲姬衝她微微一笑：“你自己也要當心。你回來了，她們心裡一定不安寧。心裡不安寧的時候最容易生事，你自己可得要醒着神，小心一點。”
“是。”鄧綏目送周雲姬離開，才嘆了口氣：“書旻，你若是得空，陪我去看看四公主可好？”
書旻自然是高興：“奴婢這就陪貴人過去。”
然而兩個人還沒走出房門，就見鄭衆恭敬的走了過來。
“鄧貴人長樂未央。”
鄧綏略點了下頭：“有什麼事情麼？”
“皇后娘娘正在偏殿候着貴人呢。”鄭衆平和的說：“請貴人移駕。”
“也好。”鄧綏心想，也正有事情要和皇后說，她這時候過來，無非是想先探探自己的口風罷了
。
還沒走進偏殿，鄧綏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這些日子雖然沒在宮裡，可她一時也沒忘了皇后的樣子。總是顯得那麼端惠，佯裝溫柔，卻不知道精緻的妝容之下，到底掩藏着一顆什麼樣的心。
“臣妾拜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長樂未央。”
“鄧貴人死而復生，身子還沒完全復原，實在不必如此多禮。”陰凌月慢慢的走到她身前：“本宮得知你不幸罹難的消息，當真爲你惋惜。虧得只是一場誤會，否則本宮當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陛下只怕是不能沒有你在身邊。”
“娘娘這話，臣妾怎麼敢當。臣妾的叔父做錯了事情，臣妾只覺得顏面無光。是陛下寬厚才由得臣妾繼續侍奉在側。”鄧綏目光裡透着一股柔軟的堅毅，像是在告訴皇后，不管鄧家出了什麼樣的人，不管是不是會牽累到她，只要她還活着，她就是會留在陛下身邊。
這種神態陰凌月從未見過，乍一看還以爲是自己多心了。可細細體味，鄧貴人的確就是表達這個意思，她真的沒有看錯。
脣角微微上揚，陰凌月沉眸道：“鄧鴻的事情，陛下已經處置了。你是鄧貴人，自入宮的那一日起，就不再只是鄧家的女兒了。既然陛下選擇信任你，那往後也就不必再提這一茬。外頭的話不管如何難聽，也不過是旁人的揣測之言，陛下是斷然不會聽進去的。”
“多謝娘娘開解。”鄧綏笑得很是燦爛。“只是不知道娘娘這時候親自過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吩咐臣妾呢？”
“倒也沒什麼。只是想問問你關於嘉兒的事情。”陰凌月惋惜不已：“好好的，嘉兒怎麼會成了謀害陛下的兇手。她撫育了皇子，又在貴人的位分，宮裡沒有人有她這麼好的福氣，且她與你親近。即便是真的行刺，也不會擇鄧府門外的那條街。這麼做，是要將你置於何地呢？鄧貴人，你可有私下問過嘉兒，她到底是不是被人陷害啊？”
表面上看來，皇后是擔心姚嘉兒纔會走這一趟。
實際上，她是巴不得姚嘉兒出事，纔會千方百計的藉着這個由頭激怒鄧綏。希望她能堅定決絕的處置這件事。
如此一來，姚嘉兒就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倒是個糊塗人。”鄧綏憂心難掩，臉上竟一點笑容都看不到。“臣妾素來不在意外頭事情，也從未聽過有關這件事的風聲。忽然就從姚貴人宮裡搜出了行刺陛下歹人，近身所持的利器，這實在是叫人驚歎。只是事情的來龍去脈，臣妾一點都不清楚，倘若真的是姚貴人所爲，那陛下一定會有公允的處置。臣妾只是感到心口鬱悶，但願這件事情和姚貴人無關。”
看她依舊是不溫不火的樣子，陰凌月不禁生氣。
她明明知道姚嘉兒這麼做的用意，卻還能沉得住氣不慍不怒。“鄧貴人這麼說，也無可厚非。只是本宮恐怕你忘記了，當時這件事情掀起的軒然大波，險些就斷送了鄧氏的前程。陛下可是在鄧府門外不遠的大街上遇刺的。難道說鄧貴人就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麼？”
“臣妾在意。”鄧綏冷色清冷，聲音也嚴肅了不少：“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當日因爲陛下遇刺，臣妾險些就成了連同外人謀害夫君的罪魁禍首了。連謀害親夫這樣的話都聽了不少，更別說鄧氏一族收到的抨擊。然則這樣艱難的處境都已經熬過來了，臣妾也不在意今天這些捕風捉影的時候。倘若是姚貴人，臣妾必當請陛下嚴懲此事。可倘若不是姚貴人，臣妾也希望這件事情就此打住。後宮裡風平浪靜，纔是陛下與皇后的心願，臣妾身爲貴人之首，總是要首先表態的。”
陰凌月心裡不滿的時候，根本就不想說話。只是極盡溫和的綻放了笑容。
好一個鄧貴人，你竟然如此的不識擡舉。分明姚嘉兒也只是想利用你而已，就順勢推她一把，徹底剷除這個禍患又如何，爲何就偏偏要和她過不去！
“鄧貴人設想的不錯。”陰凌月轉過身去：“既然你心裡已經有了主意，那本宮也就無謂多言。”
鄧綏知道皇后的心思，輕盈盈的行了個禮：“方纔周貴人將四公主送到了章德宮。這時候臣妾得過去瞧一瞧了，不能陪娘娘說話還請娘娘恕罪。”
“無妨。”陰凌月饒是笑了笑：“興兒最是喜歡你，你趕緊去瞧她就是。只不過也別光顧着陪興兒，你不在宮裡的這些日子，都是王美人陪伴陛下，如今你既然已經回來了，陛下那裡就多侍奉一些。也讓王美人鬆乏鬆乏。”
“諾。”鄧綏低着頭舒脣而笑。心裡卻奇怪皇后好好的爲什麼提到王若瑩。
待轉身走出去，又聽見身後有嘆氣的聲音。
“之前是王美人，現在鄧貴人也回宮了，陛下越發該不得空了。”陰凌月這話就是故意說給鄧綏聽得。“莫玢咱們也回宮吧，這章德宮只怕也只能少來了。”
書旻陪着鄧綏去看四公主，半道上就遇見了王若瑩。“給美人請安。”
“鄧貴人安好。”王若瑩朝鄧綏行了個禮。
看她的侍婢手上端着托盤，鄧綏笑着問：“這是送了什麼好東西過來給陛下？只是這時候陛下還在朝上，美人怕是要等一等了。”
“臣妾哪裡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是閒來無事的時候，親手做的一些糕點罷了。”王若瑩示意侍婢呈上來，笑吟吟道：“鄧貴人若是不嫌棄，嚐嚐可好？”
“也好。”鄧綏看着卷荷將托盤呈上來，花樣確實不少。“糯米圓子，霜糖糕，酥油脆……美人的手是越來越巧了。”
“貴人有所不知，臣妾從前也侍奉過陛下糕點。”王若瑩笑容恬淡：“後來臣妾被關進了永巷，手藝就生疏了。還是這些日子才撿起來的。若是有什麼不妥之處，還請貴人見諒。”
“你的心意最難得。”鄧綏想起了皇后的話，不由得心裡彆扭。
這些日子，她被送出宮去了，於是王若瑩就有機會接近陛下，侍奉陛下。親自做糕點給他吃，還殷勤的照顧在側。
其實鄧綏明白，陛下這麼做很可能是爲了麻痹皇后等人的注意力。
讓她們不覺得陛下是在爲自己困擾。可心裡還是有些不得勁。知道她飽嘗相思之苦的時候，他卻沉靜在旁人的溫柔鄉里，那種感覺不是太好。
“若瑩的手藝特別好，就連宮裡的御廚都比不上。”陰凌月款款而來，滿面的春意。“先前本宮也嚐了你送到永樂宮的糕點，當真是不錯。”
“皇后娘娘長樂無極。”王若瑩連忙行禮：“承蒙娘娘不棄罷了，臣妾的手藝怎麼能比得上宮裡的御廚。”
“你也不必自謙。”陰凌月看着卷荷手上的托盤，淺笑連連：“陛下對你的手藝讚不絕口，又讓你日日陪伴在側，自然是心裡喜歡的。糕點還是其次，你能使得陛下滿意，這份心意才彌足珍貴。否則鄧貴人不在宮裡這漫漫長日，陛下身邊沒有可心的人，才叫本宮自責。如今鄧貴人既然回宮了，你也正好落得清閒，得空常來本宮這裡坐坐。”
“多謝娘娘關懷。”王若瑩臉色有些訕訕的，尷尬的垂下頭去。
爲什麼鄧貴人一回來，她就要落得清閒呢？
真因爲她咽不下這口氣，纔要來章德宮送糕點，才更得自己找機會親近陛下。
“唔，你們從前在同一個宮檐下住着，如今感情也這麼好，當真叫本宮羨慕。那就好好書說話吧，本宮先走了。”
“恭送皇后娘娘。”二人異口同聲的說。
待皇后走遠了，王若瑩才收拾了臉色：“貴人切莫生氣，臣妾能替貴人侍奉陛下幾日，實在是臣妾的福分。當初若不是得貴人相助，臣妾只怕仍然在永祥裡受苦，哪裡能有今日？”
“王姐姐這話就說岔了。”鄧綏即便心裡不舒服，也沒有顯出來。畢竟她知道，這後宮的女人無不是爲陛下而生的。王若瑩有是最早伺候在陛下身邊的人。
“陛下喜歡姐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否則姐姐如何也撐不到今日。我不過是順水人情，希望姐姐和陛下能促成一段佳話。姐姐照顧陛下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是爲了替我，而是此乃陛下與你的情分。”
鄧綏隨意的拿了一塊糕點：“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時候也不早了，姐姐趕緊將糕點送進去吧。我正要去看看興兒。”
“那就不耽誤貴人了。”王若瑩又是行禮：“貴人慢走。”
卷荷一併目送鄧貴人離開：“皇后娘娘的話，美人千萬別放在心裡。她就是見不得美人您受陛下恩寵，又與鄧貴人親厚才故意挑撥。”
“皇后的心思，誰都能看得清楚。”王若瑩纔不在意她說什麼。“想來皇后一定很後悔，當年在永巷，怎麼就沒有把我給解決掉。還留下我這個禍患，今時今日在這裡礙她的眼。”
“皇后哪裡能籌謀得了這麼多。”卷荷顯出鄙夷之色：“再說了，這後宮裡妃嬪這樣多，她能殺幾個？殺得過來嗎？”
“那是你不瞭解皇后的手段。她能做到的，絕不只是現在這樣。”王若瑩不免擔心起來：“我只是怕鄧貴人因爲信了皇后的挑撥。如此一來，我真是腹背受敵。陛下給我的那點好，就足以我用性命去交換了。卷荷這可是賠本的買賣啊！想想真是划不來，我當時怎麼就沒有拒絕呢？這後宮裡到底不是隻有我一個糊塗的？我就不信，她們個個都明白？”
“美人寬心就是。您現在正得恩寵。不管是誰，想要與您爲難，都得先思量這一層。萬一開罪了陛下，吃不了兜着走，誰也不敢冒然冒險。”卷荷說這話的時候很是得意，畢竟這些日子陛下待自己主子真心的好。
“你哪裡知道我的苦楚。”王若瑩卻笑不出來。她甚至覺得很丟臉。
陛下之所以要她陪在身邊，不過就是爲了堵住悠悠之口罷了。實際上，陛下根本就沒有恩寵過她。這些日子，她小心謹慎的伺候在他身邊，完全沒有了當年的情分。
那時候豆蔻年華，天真無邪，那一層薄薄男歡女愛的紙都沒有捅破。那種沁在心口的甜蜜，只怕吃多少糕點也都找不回來了。“卷荷，要是時光能倒流該多好。我真想回到當年剛入宮的時候。”
“美人怎麼會這麼想，現在不是更好麼？”卷荷奇怪的看着她。
“罷了，不說了，你去看看無棱在哪，把糕點交給她，咱們就回宮吧！”王若瑩只覺得身心俱疲：“我乏了，就不等陛下下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