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不解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姚嘉兒,納悶道:“姚美人這是唱的哪一齣啊?晨起在嘉德宮,本是你嫌我來的遲了。我便道明來遲的原因。畢竟你我都是未曾生育過的,所以皆不知道照顧一個嬰孩得費多少力氣。我這才提議要你來照看四公主試試看,你既然不願意,我也沒勉強,怎麼就委屈成了這個樣子。還說什麼羞辱之死……你讓我情何以堪?”
“你反而惡人先告狀。”姚嘉兒抹了一把淚,紅着眼睛瞪着她:“照顧公主的人多得是,怎麼不見馮美人來遲,不見廖美人來遲,即便你沒有生育過,身邊總有伺候的乳母吧?擺明了宮裡有要緊的事情,妃嬪們個個都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你卻偏偏自恃身份在這個時候立威,以示地位,難道我連說一句的資格都沒有嗎?”
“那我已經來遲了,要怎麼樣呢?”鄧綏凝眸看着她:“且來遲了,就一定是自恃身份嗎?宮裡出了這些事,誰心裡不着急,不想着能儘早爲陛下分憂。可你若是真的這麼着急,何必我的話還沒說,你就自顧自的走了?”
“我不走,難道還留在你宮裡受辱嗎?”姚嘉兒反脣相譏:“你之所以這樣待我,不就因爲皇后娘娘是我的表姐嗎?娘娘不在宮裡,你便拿我當樣子,殺雞儆猴,你以爲我真的看不出你的心思?”
不等鄧綏開口,姚嘉兒就跪着往前挪了幾步,離皇帝更近了一些。“陛下明鑑,這些年來,臣妾雖然並沒有什麼功勞,可伺候在宮裡,陪伴在表姐身邊,每一日所想無不是如何能好好的服侍陛下,如何能協助表姐和睦後宮,讓陛下少些煩惱。無不是盡善盡美的伺候表姐,讓她能全心全意的待陛下,不必爲雞毛蒜皮的事情分心。即便如此,臣妾也不敢說自己做的都對,些許的疏失臣妾也並非不敢承認。可是鄧貴人,她憑什麼拿臣妾的尊嚴來立威,叫旁人以爲表姐不在,臣妾就能隨意被人凌辱。”
她越說越傷心,寸步不讓。
劉肇則是覺得有趣,鄧貴人口口聲聲要自己解決這件事,不知道現在有什麼主意了。
“那麼敢問姚美人一句,你覺得我晨起哪一句話是凌辱你了?”鄧綏不緊不慢的問,似是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走心。不過是跳脫出來,當看姚美人哭鬧不止的看客。
“你說我……說的輕巧,還以爲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不過是嘴皮子利落而已。”姚嘉兒紅着眼眶,只覺得心裡的怨氣都撒不出來。“你還說事情沒擱在自己身上,誰都覺得容易。擺明就是污衊我不願意出力,還沒有本事。”
鄧綏饒是一笑:“不錯,你這些話的確是我說的。可即便是在陛下面前,我也沒覺得那一句話說錯了。我方到正殿,你便揶揄我自恃身份來得遲了,我就解釋了遲來的原因,是你自己覺得我這個原因站不住腳。那我就想着讓你嘗試一下,你又百般推脫。真對自己的能耐有信心,何必覺得我是在刁難你,又何以不敢接受這樣的挑戰呢?”
“挑戰?”姚嘉兒嗤鼻:“鄧貴人您分明是挑釁。”
“是麼?”鄧綏不以爲然:“那麼多妃嬪都在場。爲何旁人不覺得是挑釁,獨獨是你,覺得我這話這麼說不對,那麼說也不對?好像我一開口,就是衝着你去的。我也是納悶,這宮裡我算是來的最晚的了,怎麼旁人都沒有你這樣的心思,唯獨我偏要針對你一個人呢?你千萬別說皇后娘娘是你的表姐,所以我才這麼做。要知道,皇后娘娘還是我的表侄女呢。我何苦自己人刁難自己人。”
“你倒是得有這膽量。”姚嘉兒氣鼓鼓的說:“皇后娘娘位分尊貴,憑你一個貴人也敢刁難嗎?”
“從頭到尾,就只有你自己拿位分說事。”鄧綏溫軟一笑:“皇后娘娘之所以爲後宮衆人敬仰,並非只是因爲她是皇后,還因爲她這麼多年侍奉陛下盡心,和睦後宮勞苦功高。本貴人內心對皇后敬重有加,效仿、學習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趁着皇后娘娘不在,在宮中立威,來教訓你。實際上你來不來嘉德宮,你說不說這些話,都我沒有多大的關係。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姚嘉兒被她堵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俗話說,看人是佛祖,心中必然存了善念。姚美人把本貴人想的這麼壞,只怕有些惡念,在你心中才有。”鄧綏舒展了脣瓣:“不過就是因爲照顧四公主來遲了些許,你便當着後宮妃嬪的面上下挑撥。一邊指責我自恃身份,一邊鼓動旁人不要聽從我的吩咐……你這麼做,和下院奴才用來洗刷恭桶的攪屎棍有什麼區別?就這樣,還要當着陛下的面,說什麼協助皇后娘娘和睦後宮,這是和睦後宮應該做的事情嗎?”
“你……你……”姚嘉兒舉起右手,直直的指着她:“你當着陛下的面就敢如此羞辱我!陛下,您都看見了吧,當着您她就敢如此的跋扈無禮,可知道臣妾背後受了她多少氣。陛下,求您一定要爲臣妾做主啊。”
劉肇被她們吵的有些頭疼,眉頭蹙的更緊了。
“姚美人應當感謝本貴人才
對。”鄧綏端起茶壺,往盞裡面添了些水。放在脣邊輕輕吹了吹,才雙手捧到皇帝的嘴邊。“倘若我早起不說那幾句有分量又嚴肅的話,你這樣的行爲便是以下犯上,數落貴人的不是,後果要比回宮去哭一場更嚴重,你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哪裡有以下犯上?你不要在這裡危言聳聽了。”姚嘉兒並不服氣。
“陛下面前要自稱臣妾,你方纔與我的對話,不是你,就是我的,擺明了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本貴人今日教你也是爲了你好。否則倘若傳出去,皇后娘娘也會責備自己管教不嚴,在後宮裡鬧出笑話來。”
不等姚嘉兒再說什麼,鄧綏笑吟吟道:“陛下,念在姚美人是初犯,就不必送去永巷嚴懲了。至於禁足什麼的,也免了吧。宮裡人心浮動,現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時常有姚美人陪臣妾說一說話,這日子也就沒有那麼無趣了。”
“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陛下憑什麼懲罰我……”姚嘉兒明顯的從皇帝的臉上看出了讚許之色。心想自己這一場戲做的再認真,也比不上鄧貴人的媚術,不禁有些失落。“臣妾問心無愧,陛下只管嚴辦就是,不必留什麼情面。臣妾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擔,絕不能給表姐臉上抹黑。”
“不過是齟齬兩句。”劉肇溫眸一笑:“既然鄧貴人不追究,朕何必追究。只是嘉兒,你這性子未免有些毛躁。都入宮三年多了,也不見改一改。”
“是臣妾的錯。”姚嘉兒伏在地上,不想再說什麼了。
總歸表姐不在宮裡,她說什麼都是錯。
“先下去吧。每日若得閒暇,就好好抄一抄經文,淨化淨化你心裡的污濁與浮躁。”劉肇算是很客氣了。
“諾。”姚嘉兒知道自己比不上鄧綏的恩寵,再哭鬧也只能自取其辱。只是一口氣堵在心口,難免讓她難受。起身行過禮,她轉過身大步就走。哪知道走的太急,整個人眼前一黑,竟就栽倒在地。
“這是怎麼了?”鄧綏不由得意外:“陛下趕緊着人來看看姚美人吧。”
劉肇也是奇怪,起身走過去喚了一聲秀吉。
秀吉本來就是醫女出身,懂一些醫術。見到姚美人暈倒在地,連忙上去扶。“姚美人,您沒事吧?”
扶她的過程中,秀吉就順帶手的替她診脈。這一摸不要緊,整個人頓時就喜上眉梢。“奴婢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什麼?”劉肇不禁蹙眉:“喜從何來?”
“莫非是姚美人有了身孕?”鄧綏反應靈敏,第一時間就想到這個了。
秀吉心底怨恨鄧貴人,但臉上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鄧貴人所言不錯,姚美人的確有了身孕,且從脈象上來看,已經足有兩月餘。自然,未免奴婢疏失,稍後還是請太醫過來瞧一瞧,也能安心些。”
“那就先把人送去偏廂。”劉肇倒是有些意外。
這沒有孕就沒有孕,有孕便是兩姐妹接連有孕。說來也是入宮伺候了三年多了,這倒是讓人意外。
“臣妾恭喜陛下。”鄧綏暗自鬆了口氣。
“怎麼?”劉肇看她欣喜的樣子,不免奇怪。“你看上去似乎格外輕鬆。”
“臣妾沒有處置姚美人,陛下也賜了恩典,這不是一件好事嗎?倘若姚美人真的給送去了永巷,又或者被關在永安宮裡禁足,一時鬱悶,傷了胎氣,那臣妾的罪過可就大了。”鄧綏只覺得滿心溫暖。“方纔陛下還說想要個皇子,天從人願,指不定姚美人腹中懷的就是個皇子呢。當真是有福氣。”
劉肇看着她滿面的笑意,脣角微微僵硬:“旁人的孩子,怎麼能和你的比。”
“不都一樣是陛下的骨肉嗎?”鄧綏笑着說:“陛下您天縱英明,驍勇睿智,想來這個孩子一定錯不了。”
“哼。”劉肇似笑非笑:“即便旁人給朕生一百個兒子,你也逃不過貢獻一個吧?”
“陛下玩笑了,能誕育皇嗣,應當是臣妾的福氣纔對。如何用得一個逃字。”鄧綏笑着行了個禮:“臣妾早起惹得姚美人不痛快,方纔一番對話,更是氣得她暈厥過去。倘若姚美人醒過來,臣妾還在這裡,豈非是要讓她更不舒心了。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先告退,陛下這時候還是好好陪一陪姚美人吧。”
劉肇有些不高興:“就這麼又讓你躲過去了。”
“陛下這話臣妾怎麼敢當。”鄧綏笑着說:“臣妾日日都在宮中,隨時都能陪伴伺候在側,也不急於一時。”
“但願你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劉肇擺一擺手:“回去好好歇着。”
“諾。”鄧綏緩緩的走出了殿去。臨出門的那個瞬間,她恍惚看見個奇怪的影子。
但只是一瞬間的感覺,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個影子,她就不能確定了。
馮芷水邁着輕盈的步子走進來,一支喜鵲登梅的金簪子格外晃眼。“周姐姐安。”
“妹妹快起來。”周雲姬連忙迎了上來:“你我都是
一樣的,妹妹何須這樣客氣。”
“姐姐可聽說了嗎?”馮芷水握着她的手,隨着她一塊往裡走。“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聽說了。”周雲姬連忙點頭:“陛下冊封了王采女爲美人,往後她和咱們就是一樣的人了。雖然說險些被人下毒算計,可王采女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畢竟她的身份低微,能這麼快就熬到美人的位分也實在不容易。”
“是啊。”馮芷水連連點頭:“如此一來,宮裡也算是雙喜臨門。好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宮裡必然會張羅着慶祝一番。不瞞姐姐,臣妾最近可是悶的都不知道該做點什麼好了,這下可不愁沒趣了。”
“雙喜臨門?”周雲姬有些茫然:“還有一喜是……”
“姐姐還沒收到消息嗎?”馮芷水不由得納悶:“雖然陛下還沒讓無棱曉諭後宮,但是太醫已經證實了此事。”
“到底是什麼事?”周雲姬少不得好奇:“妹妹你快說啊。”
“咱們的姚美人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馮芷水笑得合不攏嘴。天曉得她纔不是爲姚嘉兒高興呢,而是爲了有好戲看而高興。皇后的龍胎纔沒有了多久啊,這姚美人就有孕了。待到皇后知曉此事,必然會心生怨恨,回宮之後又不知道這姐妹之間要怎麼來一番折騰呢。
“姚美人懷孕了。”周雲姬不禁喃喃自語:“兩個月的身孕了。不錯,那段日子皇后娘娘已有孕,身子不適,又小產不能侍寢,最多的便是舉薦姚美人去侍奉陛下。”
“是啊。”馮芷水含着笑道:“是我沒說準,其實不是兩個月的身孕,是兩個月餘。聽太醫的意思,這身孕也差不多臨近三個月了。不是都說頭三個月最不安穩麼,這下可好,姚美人這頭三個月都已經要熬過來了。這孩子想必是有福氣的。”
“是啊。”周雲姬笑了笑。
“我只是好奇,究竟是姚美人心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孕,還是她一早就已經知道,卻故意隱瞞呢?”
周雲姬衝她笑了笑:“咱們又怎麼好猜測。”
“是啊。”馮芷水不住的點頭:“不過不管怎麼都好,反正宮裡能有這樣的喜事,陛下高興,咱們也就跟着高興了。不然最近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究竟晦氣。誰不是成日裡低着頭,夾着尾巴做人。”
“是啊,這話對。”周雲姬也不喜歡最近這種氛圍。“兩宮接連出事,就已經夠晦氣了。這事情還頗爲棘手,不過現在好了。王采女成了王美人,劉美人的傷勢也基本穩定,隨時能清醒過來,姚美人有孕……哎呀呀,這眼看着要入冬了,沒想到竟然好事連連。這可真是太好了。”
兩個人說的眉飛色舞,然而卻都有各自的心思。
馮芷水略微一想,就開口問道:“周姐姐是陪鄧貴人去過宣明殿的,劉美人的傷勢真的不要緊了嗎?起先聽說她是磕傷了後腦,奴才們都以爲她不行了才自盡的。眼下真的就穩定,還有醒轉的可能?”
“自然。”周雲姬不住點頭:“鄧貴人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呢。請了太醫診脈施針不說,還動用私己,購置了最好的藥材。聽說也在宮外託人找藥方了,都是散瘀化瘀,針對腦子裡那些血塊的好方子。我去看望的時候,也發現劉美人的臉色好多了,並沒有奴才們描述的冷冰冰,慘白慘白的那麼嚇人。”
“原是如此,那鄧貴人還真是盡心。”馮芷水不由得讚歎一句。
“是啊。只要劉美人醒了,往後的事情也就好說了。”周雲姬笑着道:“皇后娘娘不在宮裡,凡事也就只能指望鄧貴人了。咱們這麼想,陛下也一定是這麼想的。所以無論如何,鄧貴人得想法子讓劉美人醒過來。”
“姐姐說的在理。”馮芷水緩緩點頭:“劉美人醒了,她有沒有下毒就能查清楚了。我瞧着陛下的心思,孫宮人去了也就去了,大抵是不會爲了追究,讓四公主沒有孃親的。”
“那也未必。”周雲姬饒是一笑:“陛下寬宏或許不會追究,可若真的是劉美人所爲,那一位王美人也不會息事寧人。最終還是要看宮裡的風向往哪邊吹。畢竟鄧貴人費了不少力氣,這事情是作罷還是……追究到底,也要看她的想法。”
“是呢。”馮芷水不住點頭:“要麼怎麼說姐姐看事情明白,妹妹每每同姐姐敘話,總有收穫。”
“妹妹見笑了。”周雲姬輕輕抿脣:“我這宮裡常日無趣,也盼着妹妹過來說說話呢。保兒眼看着也大了,再過些日子,也該學點東西。那時候我就更清閒了,妹妹倘若得空,不妨多來陪我說說話。”
“好呀。”馮芷水笑着點頭:“只是姐姐不用去加德宮走動走動嗎?”
“鄧貴人有那麼多事情要煩,我愚鈍也未必幫得上忙,就不去添亂了。”周雲姬知道,這是馮芷水套她的話呢。“不如咱們姐妹閒話家常的自在有趣。”
“那好,姐姐只要不煩我,我得空就來。”馮芷水滿面笑容,心裡卻已然明白了許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