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與皇帝不經意的對視了一眼,這才爲難的嘆氣:“臣妾汲深綆短,未能替陛下與陰貴人分憂。本打算明日一早前往永樂宮請罪,不想姚美人就先到了。”
聽這話的意思,是鄧貴人不打算承認。姚嘉兒秀眉一蹙,揚起下頜問:“鄧貴人這話說的有些奇怪。莫非您不知道那罪婢身在何處嗎?”
“美人以爲我該知道嗎?”鄧綏疑惑的問。
姚嘉兒總不好當着皇帝的面去質問位分僅此於皇后的貴人。心裡暗暗不爽,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一位並不熟悉的女子臉上。“臣妾失禮了,這兒還有一位妹妹,竟然從未見過。不知妹妹的芳名?”
王若瑩平靜的擡起頭,只是稍稍與姚美人對視,便又乖巧的垂下頭去。
也就是這個功夫,劉肇走到鄧綏身畔,將手裡的鮮花別在她的雲鬢邊。“你這身衣裳柔和秀麗,配這支花極好。倒是那華盛,顯然要更襯若瑩一些。”
“諾。”鄧綏垂首應聲,轉而將華盛簪在王若瑩的鬢側。“若瑩脣紅齒白,儘管不施粉黛,看着也是粉光若膩。倒是這華盛的福氣。”
姚嘉兒聽了這樣的對話,不由得納悶,臉上的狐疑之色越重。“陛下這是和鄧貴人打什麼啞謎,臣妾怎麼聽不懂了?”
“沒什麼。”劉肇目光裡沁出些許的暖意,繞到鄧綏的左手邊托起了王若瑩的下頜。“花圃侍弄花草久了,身上難免沾染花木的清秀與靈動。朕覺得甚好。你就從采女做起,留在掖庭侍奉吧。”
王若瑩的眉頭還沒來得及打結,就自行鬆開了。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臣妾謝陛下恩典。”
鄧綏心頭一顫,雖說這回的事情,是幫了皇帝。可實際上,即便不是她順水推舟,陛下也一定會有辦法將這王氏留在身邊。無聲無息間,三年的光陰都過去了。皇帝默默的庇護着她,只憑這一份情意,王氏早晚會熬出頭。
可偏偏是這一次的事情,叫她得罪了姚美人,以及姚美人背後的陰貴人。
這纔是整件事情最讓人難安之處。
“陛下,您是說,您要冊封……她爲采女?”姚嘉兒差一點就把罪婢兩個字說出來了。皇帝和鄧貴人都沒有挑明這女子的身份,她若是宣之於口,豈不是成了罪過。可問題是,明知道這女子就是永巷裡那個罪婢,卻要眼睜睜的看着她被冊封爲宮嬪,心裡的反感和牴觸可想而知。“有何不妥?”劉肇語氣平和的問:“還是你覺得,采女的位分太低,朕可以再擡舉她一些?”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姚嘉兒笑得極不自然:“只是不知道怎麼就忽然冒出個采女來。方纔陛下說,她從前在花圃伺候?”
劉肇不做聲,只是瞥了一眼鄧綏。
偏不湊巧,鄧綏正好擡頭,與這樣看似溫和實際上威嚴的目光相遇。便是的硬着頭皮替陛下向姚美人釋疑了。“美人有所不知,這幾日閒暇,我便常去花圃挑選花卉,裝點宮中。花圃有些精養的花卉甚是好看,都是
花匠精心栽培。未免侍弄不當辜負了這麼珍貴的花,就請了若瑩妹妹前來宮中指點。不想……無心插柳,竟促成了這樣好的一段姻緣。”
把這樣的麻煩攬上身,確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鄧綏只在心底嘆了口氣。
“鄧貴人說的不錯,這樣好的一段姻緣,朕當謝你。”劉肇掃了一眼不遠處立着的無棱:“回頭將外面進宮的綾羅擇些好的送過來。”
“諾。”無棱知道這是皇帝故意說給姚美人聽的。
“臣妾多謝陛下恩典。”鄧綏施禮道謝,沒再多言。註定是她洞悉了整件事,也註定是陰貴人將這麻煩推向了她。礙於陛下的顏面,她不得不背這個黑鍋。只怕宮裡的人都會以爲,是她爲了取悅陛下而不擇手段。但其實,她也不過就是皇帝運籌帷幄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姚嘉兒憋了一肚子氣,不敢發作。雙頰潮紅的她,垂下眼眸,讓捲翹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不滿,語調柔婉:“既然陛下喜歡,又得鄧貴人引薦,那這樁好事自然當闔宮慶祝一番。只是臣妾還不知道這采女的芳名,也好代爲轉告後宮諸位姐妹。”
王若瑩不疾不徐的走上前來,行禮方道:“臣妾王若瑩,多謝美人美意。”
“王若瑩?”姚嘉兒只在心裡提了一口氣,這不是永巷的罪婢又是誰?陛下倒是會省功夫,竟然連姓名都不願更換,多做一些掩飾的功夫。
“是。”王若瑩目不斜視,紅脣舒展成好看的弧度。“多謝美人記掛。”
明明就是衝着這個賤婢來的,可當着陛下與鄧貴人,姚嘉兒竟然什麼都做不了。“陛下打算安置王采女住在哪裡?要不要臣妾從中安排?”
“也就不必麻煩了。”劉肇四下裡環顧一圈,溫然道:“既是位分不高,又是鄧貴人舉薦,就安置在這加德宮中便好。”
“諾。”鄧綏已經被這皇帝坑的沒有脾氣了,除了點頭答應,還能如何?
“甚好。”劉肇一手握住了鄧綏,一手牽起了王若瑩:“加德宮新添的花卉的確不錯,陪朕去瞧瞧。”
“諾。”兩人異口同聲的答應着,還沒顧得上行禮,就被皇帝扯着往外走。
姚嘉兒尷尬萬分,這分明就是逐客令。皇帝沒有挑明,也是希望她識趣。“那臣妾就不耽誤陛下賞花了,這就告退。”
劉肇回首瞥她一眼,脣邊笑容溫然:“記得替朕知會後宮,也省的無棱再去跑一趟。”
“諾。”這一聲應的格外甜美,可姚嘉兒的脣角卻明顯在抽搐。這個可惡的鄧貴人,竟然爲了討好陛下這樣無恥的法子都想出來了。
她負氣的走出了加德宮,上了輦車,臉上的怒色一發不可收拾的顯露出來:“去永樂宮,趕緊的。耽誤了正經事,揪掉你們的腦袋。”
奴才們忽然被這麼一嚇,哪有不冒冷汗的,緊着就將姚嘉兒送去了永樂宮。
彼時,周雲姬和馮芷水正陪着陰貴人品茗呢。
“臣妾給貴人請安
。”姚嘉兒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順暢。可是她臉上的紅熱與眼底的慍怒根本無法遮掩,一股腦的倒出她心裡的憤怨。
陰凌玥有些納悶的看了她一眼:“怎麼了這是?好好的誰又惹你不痛快了?”
“並不是。”姚嘉兒提了口氣,才緩緩的說:“這哪裡是惹臣妾不痛快,顯然就是沒將貴人你放在眼裡。否則,她才入宮幾日啊,就敢明目張膽的扶植親信,一邊討了陛下的好,一邊向您挑釁。這是要做什麼啊?當這漢宮就是她的天下了?呸!”
馮芷水詫異的看着她,心想大傢伙都得了準信兒,那鄧貴人的確找到了永巷失蹤的賤婢。她這才趕到永樂宮等消息。難道還生出什麼變數不成。“美人的意思是……”
“陛下冊封了花圃的一個女婢爲采女。且還讓她跟着鄧貴人住在加德宮。”姚嘉兒努了努嘴,深鎖着眉頭憤怒的看着陰貴人:“你們猜猜這個采女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才走進來的美人廖卓碧還沒來得及請安,就問了出口。
姚嘉兒回頭看了她一眼,攥了攥拳。“王若瑩。”
“什麼?”廖卓碧頓時就驚住了:“王若瑩不就是永巷裡囚禁的那個罪婢嗎?陛下怎麼會冊封她爲采女?她從前不過就是個御婢,連品級都沒有,怎的現在又讓她住在了加德宮?”
陰凌玥幽幽的呼了口氣,心中的煩悶迫使她緘口不言,只是靜默的看着殿上幾張精緻的面龐。她發覺周雲姬臉上並沒有半點錯愕之色,似乎已經預料到這些。而馮芷水則多了一些無奈,似是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卻無力改變什麼。姚嘉兒就更不用說了,什麼都寫在臉上,對的錯的,一目瞭然。
廖卓碧相對來說心思更爲淺顯,一張利嘴處處不饒人。卻不知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道理。
“貴人,您得趕緊想個法子,這鄧貴人也未免太猖狂了。這才入宮幾日啊,就這般的目中無人,再這麼下去,怕是整個後宮都要被她玩弄在掌心了。”姚嘉兒氣得不行,雙肩都在顫抖。“您是沒看見方纔她那副樣子,爲了討好陛下,竟然連顏面都不顧了。想來是在宮外她就知道王氏的事情,根本一早就想好了要怎麼對付咱們,怎麼討好陛下。這樣有心計的女子,多留在宮中一日,咱們就多一份危險,倒不如……”
“好了。”陰凌玥不想再往下聽了。“那王氏從永巷失蹤了三日,鄧貴人才入宮一日。怎麼會是她的手段。你不要在這裡危言聳聽了。”
“可是表姐……”姚嘉兒急的臉色發白:“不是她還能有誰?她人都還沒有入宮,就已經有人替她運籌帷幄至此。不可怕嗎?再說,她入宮這幾日,陛下都不曾臨幸加德宮,也就足以說明陛下根本就不在意她這位貴人。她自然得有殺招,否則憑什麼坐穩這樣高的位分。都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妥,可總也不能讓小人算計了咱們去啊。憑什麼這深宮之中,只容許她使手段,咱們就非要綿軟的任由擺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