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芷水瑟縮着身子,無奈的回頭望了一樣屏風擋住的暖帳。明知道里面空空如也,一個人都沒有,她還要做出坦然的樣子來抵抗皇后,這種滋味當真是太煎熬了。“未免陛下聖心不悅,還望皇后娘娘三思!”
“開門!”陰凌月眉頭一擰,便有內侍監得令上前。
“貴人,這可怎麼辦?”酥心急的臉色發青,就跟要上斷頭臺似的。
“頂着門,別讓他們闖進來。”馮芷水沉着一口氣,皺眉伏在地上道:“即便皇后娘娘要怪罪臣妾,臣妾也着實不能讓您進來。臣妾答應陛下,要好好守在這裡。既然陛下還沒有甦醒,那臣妾也不能擅自請您進來。是否要硬闖陛下的暖閣,還望皇后娘娘您三思!”
“好一個硬闖!”陰凌月慢慢的勾起了脣角:“馮貴人可別忘了,若非本宮指派你來爲陛下侍疾,此時此刻你也不會留在這裡。”
“臣妾不敢忘記娘娘的關懷與提攜。只是臣妾亦不敢違背陛下的聖旨。”即便是心裡再慌,馮芷水都刻意壓制住心裡的涼意,儘量放慢放輕語聲。
佯裝陛下此刻仍然還睡在龍榻上的樣子。
“給本宮敞開這門。”陰凌月已經不想和她多說了。
既然馮芷水不識時務,那就別怪她容不得!後宮裡旁逸斜出的花枝實在太多,是時候一根一根好好的清理清理。
內侍監力氣甚大,豈是酥心酥脆能夠抵擋的。即便是門從裡面栓住,也架不住這些內侍接二連三的撞擊。
“馮貴人到底爲何不許本宮面見陛下?”陰凌月擰着眉頭,一字一句慢慢的說:“撞門這麼大的動靜,難道陛下都沒有甦醒嗎?還是,陛下根本就不在房中,這一切不過是你在遮掩,阻攔本宮的心機罷了!”
“皇后娘娘如何會這麼想,臣妾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如此啊!”馮芷水的指甲都已經嵌進了肉裡,那種滋味着實叫她疼的喘不過氣。
“撞開!”陰凌月下了最後的命令,執意要揭穿馮芷水的謊言。
“諾。”
內侍監應聲而發力,一個個卯足勁衝着門撞過去。
“住手,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一道清凜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喧鬧,所有人忽然就靜了下來。
陰凌月有些不敢相信這近在身後的聲音,繃着臉緩緩的轉過身去。“樑太妃!”
“本太妃得知陛下抱恙,龍體欠安,特意來瞧瞧。這可倒好,竟然撞見了這一幕!”樑璐媛就着娟安的手,快步走上玉階,直直的走到皇后面前。
“皇后,你這是要做什麼啊?莫非是想要造反?”
“太妃何出此言?”陰凌月眉頭裡充滿了疑惑:“臣妾不過是怕有人對陛下生出異心,在陛下抱恙時危及龍體,所以才堅持要面見陛下。本宮身邊無非是一些成日裡伺候在側的內侍監,何來的造反一說,難道太妃覺得單憑几名內侍,就能撼動我大漢江山?”
見皇后還是這般的伶牙俐齒,樑璐媛幽然一笑。
“陛下身邊自然有人侍奉,既然裡面的人不願意敞開門,那便是也有陛下的心意在。本太妃從未聽聞,歷朝歷代有君王不願意見皇后,皇后就帶人撞門闖進去的記載。莫不是本朝的皇后想開這個先例吧?叫後世人敬仰你什麼呢?雷厲風行,亦或者褻瀆皇威?”
陰凌月輕巧的勾起了脣角,笑看着樑太妃。
莫玢趕緊示意內侍監們都退下,不要再生出什麼誤會纔好。
樑璐媛沉了口氣,皺眉上前:“裡面到底是誰在伺候?”
馮芷水連忙道:“臣妾馮氏拜見太妃娘娘。還望太妃恕罪臣妾未能開門相迎。”
“無妨。”樑璐媛微微勾脣:“你侍奉陛下有功,便是不必拘禮這些。只是本太妃還要多問一句,陛下的龍體到底如何?”
“回太妃的話,陛下昨晚高熱未退,幾乎一夜難眠。好容易天亮的時候,服了藥退了熱,便吩咐臣妾陪伴在側,說是要好好睡一覺。於是臣妾才斗膽阻攔皇后娘娘,請娘娘移駕偏殿,等陛下醒轉再入暖閣請安。可皇后娘娘心繫陛下的安慰,急着要進來。臣妾實在不敢違拗陛下的吩咐,這藥服下陛下睡得格外沉,若是驚醒了便不好,還望太妃做主。”
話樑璐媛都聽明白了,皇后要硬闖皇帝的暖閣,一定是得到了什麼消息。而馮貴人必然是爲皇帝遮掩,才斗膽與皇后對抗。
想到這裡,樑璐媛又是一聲輕嘆:“看來是本太妃錯怪皇后了。皇后這般惦記陛下的龍體,才心急火燎的要見陛下……只是既然皇后這般擔憂聖體,爲何不親自爲陛下侍疾呢?又何故在這個時候來搗亂?”
“臣妾自以爲這麼做是爲陛下着想。宮裡不太平,難保有人會趁虛而入。若是臣妾庇護不得當,那才真的會害了陛下。不過現下也無妨了,太妃既然來了,不如同臣妾一併入內探望陛下。如若太妃一同入內,陛下便一定不會責備臣妾過分擔憂了。”陰凌月心想,樑璐媛肯定是會幫着馮芷水的。
其實不管此刻裡面侍疾的人是誰,只要不是她,樑太妃都會相幫。
但陰凌月更好奇,樑太妃忽然過來,
僅僅是知道這章德宮出了事嗎?還是樑太妃跟她一樣,都收到了密信,知道皇帝此刻根本就不在宮中。
“這卻難了。”樑璐媛轉了轉眼眸,皺眉道:“既然陛下此刻更需要安睡,那本太妃便只有前往偏殿恭候。本太妃雖爲陛下的親姨母,尚且要顧惜陛下的心思。莫非皇后以爲自己貴爲陛下的皇后,便可以隨意的違背聖言嗎?”
雖然心裡多有不願,可陰凌月溫婉的垂下頭去:“臣妾自然願同太妃一併前往偏殿恭候陛下醒轉。再同太妃一併前來探望陛下。”
“那好。”樑璐媛轉身就着娟安的手就要往玉階下面走。
哪知道皇后卻先她一步,就着莫玢的手快步下了玉階。
娟安心裡有氣,卻不敢撒出來。即便貴爲皇后,可太妃就是太妃,怎可自恃身份,就忘了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呢!
樑璐媛知道娟安的心思,只是稍微捏了捏她的手。
直到一行人離開,馮芷水聽見門外再無動靜,才癱軟在地:“佛祖保佑,老天保佑,保佑陛下趕緊回來吧,保佑陛下一定要平安無事的趕快回來。”
“貴人,您快起來吧。”酥心和酥脆一左一右的將她扶了起來。
“若是陛下再不回來,只怕樑太妃也難以鉗制皇后。一旦皇后發覺陛下不在宮中,那咱們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了。”馮芷水連連嘆氣:“我一向都見風使舵,顧左盼右,從來不會貼着誰去討誰的好,可是如今怎麼就把自己逼到了這條絕路上呢!只怕陛下不會念及我的好,而皇后娘娘也絕對容不下了我了!”
“貴人先別想那麼多。”酥脆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要陛下能儘快回來,那皇后娘娘就不能對貴人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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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馮芷水趕緊檢查了一下房門,門栓還是完好的。“你們趕緊想想辦法,看看找個什麼人去宮門處接應接應。怕就怕皇后是收到風聲有備而來,萬一陛下被捆在宮門外,那可就麻煩了。”
“只怕皇后娘娘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啊。”酥心皺眉道:“她再如何能隻手遮天,也是憑藉皇恩啊。且皇后對陛下一番情意,想必她不會同陛下撕破臉皮。否則到頭來吃虧的仍然是她自己。貴人您可千萬別忘了……”
環顧四下,察覺無人,酥心才蚊聲道:“皇后無子。樑太妃絕不可能把姚貴人的兒子給她撫育!”
這話可是殺頭的話,馮芷水等了酥心一眼,語氣有些不滿:“罷了,這樣的話往後不許再說。你我心知肚明即可。萬一傳出去,咱們都不得好死。”
“諾。”酥心嚇得不輕,連忙跪了下去:“奴婢謹記。”
“好了,讓我靜一靜吧。”馮芷水擺了擺手:“走到這步絕路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偏殿上,兩個人相對無言。
待到侍婢奉上茶點退下,樑璐媛才奇怪的瞥了皇后一眼。
這一眼,透着疑惑也閃爍着詫異的光芒,叫陰凌月很是牴觸。“太妃如何這樣看着臣妾,是臣妾臉上有什麼不對嗎?”
“皇后一向身子弱些,否則當日也不會保不住龍胎。只是怎的今日瞧着皇后的臉色特別的不好,泛着烏青,像是骨子裡着了寒一樣。你舉薦進宮的太醫不是杏林高手嗎?怎麼越來越不盡心給你好好保養了?”樑璐媛顯然是話裡有話,眉目之間卻透出了慈惠的樣子。
“你的妹妹和你的近婢,都先後有了皇嗣。想必也都和你的提攜關懷分不開。只是你好歹也把這樣的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一些啊。總不好人人都有了,你這個當皇后的卻沒有嫡子。”
就知道皇后是哪一塊肉最疼,樑璐媛這番話說的直刺要害。
皇后的臉色果然更難看了。
“怎麼?皇后覺得本太妃說的不對嗎?”
“方纔太妃說臣妾貴爲皇后,這讓臣妾想到了一件事。”陰凌月忍着心裡的不滿,輕描淡寫道:“陛下的生母在陛下很小的時候就去了,竇太后也在陛下掌權之後撒手人寰。太妃您好歹是陛下的親姨母,怎麼就當不起太后之尊呢!臣妾瞧着您這樣關懷臣妾,心想即便是竇太后活着,也不過如此。真是可惜太妃有太后之才,卻當不起太后這樣的尊貴身份。不然您爲皇嗣的事情擔憂,總顯得……有那麼一丁點名不正言不順。其實臣妾一個人料理後宮的事情也是汲深綆短,多有力不從心之時。如若太妃成了太后,那臣妾自然可以放心好好的侍奉陛下,由着太后來處理後宮諸事。說不定臣妾很快就能得個嫡子,以寬慰太妃想要抱男孫之心。”
“你……”樑璐媛被這番話噎的心口疼,硬生生的瞪着皇后,半晌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太妃這是怎麼了?”陰凌月不禁詫異:“好好的與臣妾說着話,怎麼臉色就這麼難看了?其實太妃身子若是不爽,大可以回宮去好好歇着。臣妾身爲人妻,自然會爲陛下盡心。”
樑璐媛冷冷一笑,寡淡的臉色叫人看着很是清冷。
“皇后這般爲本太妃着想,本太妃又怎麼捨得你一個人辛苦。姚貴人誕下皇嗣有功,鄧貴人一向又得陛下看重。稍後陛下龍體康復,本太妃自然會擇個年關的好時機,請陛下允准她們替你分
憂。屆時,你便可以好好收一收心思,爭取來年懷上皇嗣。”
聽到樑太妃提及鄧貴人,陰凌月咯咯的笑了起來。
“太妃您一向耳聰目明,落葉知秋,怎麼可能不知道宮裡的大事。鄧貴人早就不在嘉德宮了,至於如今身在何處,卻成了宮裡的隱秘。臣妾倒是不介意多兩個妹妹幫襯,只是太妃所選的人選,也總得要陛下點頭纔是!”陰凌月撫了撫自己的肚子:“臣妾到底年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爲陛下懷上龍裔。可太妃您卻是沒有這個機會了,從前不得先帝的恩寵,自然就沒有誕下皇嗣的命數。只是太妃您千萬別往心裡去,臣妾一定設法請陛下開恩,儘早將你冊封爲太后。如此一來,有沒有子嗣又有什麼要緊。太妃您說是不是?”
兩個人脣槍舌劍,誰都不肯相讓。
然而這一對陣,皆心照不宣了彼此的歹意。
樑璐媛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后:“你說的對,本太妃的確沒有誕下皇嗣的命。可焉知皇后你就一定有榮登太后的福分!沒有到蓋棺的那一日,誰都被妄下定論。自以爲聰明,在後宮之中爲非作歹,到頭來也只不過是作繭自縛罷了。皇后你還年輕,這個道理似乎不懂,不過也無妨了。本太妃既然身爲先帝的太妃,就有責任好好提點你,來日你若能明白,也不枉費本太妃這番口舌。”
言罷,她就着娟安的手起身:“既然陛下還未醒轉,那本太妃就先回宮了。皇后若要聆聽本太妃教誨,隨時過來就是。”
陰凌月氣得臉色煞白,一動不動的看着茶盞裡的茶葉。直到樑太妃走出了正殿,她才一揚手將茶盞打翻摔碎。
“也不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對本宮叫囂。走着瞧吧!”
莫玢趕忙上前換了新的杯盞遞上茶水:“小姐您喝一盞茶,消消氣吧。”
“啪!”
一聲脆響,頓時就把莫玢打蒙了。她失去重心,整個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手裡的茶盞磕碎在地面,碎片扎進了她的掌心。“小姐……”
看着她委屈的樣子,陰凌月眸子裡釀出了寒意:“你是跟在我身邊多年的人,叫你辦的事情不利落也就罷了。竟然還由着人在本宮宮裡做手腳,那極爲寒涼的藥是怎麼進了本宮的身,你至今還矇在鼓裡,簡直就是不中用!”
伺候了皇后這麼多年,從未見皇后對自己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莫玢完全傻掉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今連一個根本就不被陛下放在眼裡的太妃,也敢騎在本宮頭上叫囂。你們還是這樣稀裡糊塗的不頂事,當真是豈有此理!”
“皇后娘娘息怒,奴婢知錯了。”莫玢忍着頭,連連向皇后叩頭:“奴婢再也不敢馬虎了,求皇后娘娘恕罪。”
陰凌月絲毫沒有消怒,眉心裡滿滿都是恨意:“不管是誰,膽敢違背本宮的意思,就只有一死。”
“皇后娘娘恕罪,小姐息怒啊……”莫玢重重的磕頭:“奴婢知道錯了,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馬虎行事了,求小姐開恩,求小姐開恩啊!”
“怎麼回事?”
男人清冽的嗓音,頓時叫陰凌月心頭一顫。“陛下……”
她迅速的調整了臉色,起身快步走到皇帝面前:“臣妾有罪,在偏殿訓斥宮婢驚擾了聖駕,還望陛下恕罪。”
莫玢也趕緊走上前來跪了下去。“求皇上恕罪,都是奴婢的錯。”
“她是跟了你多年的人,即便是有錯,回宮再罰就是。只是朕好奇,到底她做錯了什麼,會惹得你這樣生氣?”劉肇凝眸看着皇后那張妝容精緻的面龐,只覺得脣邊的紅靨十分好看。
“臣妾方纔帶着內侍驚擾陛下安歇,原本自己心裡就不舒坦。這丫頭竟然如此的不當心,茶盞裡的熱水都潑灑在臣妾的衣袖上了。”陰凌月擡手嫌惡的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其實上面的茶漬是她賞莫玢巴掌的時候潑上去的。
“都是小事。”劉肇俯身虛扶了皇后一把:“你實在無需動怒。”
他僅僅是虛扶了一把,陰凌月的手還沒有遞過去,他就自己起身走到了後面的位置。“無棱,你着人過來把這裡打掃一下。”
“諾。”無棱應聲便召喚了兩個內侍監過來。
陰凌月猛然看見無棱,心裡不免奇怪,他是什麼時候回宮的?只不過當着皇帝的面,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來。
“還望陛下恕罪。”她轉過身,面對劉肇再度行禮:“臣妾方纔的確是太過莽撞了。以爲陛下病中會有什麼危險,才執意硬闖暖閣。實際上,臣妾也只是擔心陛下而已,絕無冒犯的意思。如今看到陛下安然無恙,精神爽利,臣妾也能寬心了。”
劉肇淡然頷首:“朕如何會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只是委屈了芷水。”
“臣妾稍後會去寬慰馮妹妹。”陰凌月低下頭,顯出溫婉柔順的樣子:“還請陛下寬心養病。”
“放心吧,朕的身子很快就會康復。”劉肇擺一擺手:“團年宴的事情就交給皇后去辦,朕病中不喜熱鬧,一切從簡。”
“臣妾明白,謹遵聖意。”陰凌月只恨馮芷水壞了好事,這下子,便是說什麼都不會饒了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