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有些變天了,幾場驟雨之後,天稍有些冷。
王若瑩叫卷荷選了兩套裙褂,親自送到了章徳宮。只說是給鄧貴人預備了替換的衣裳。
也是這時候才覺出不對,鄧貴人的臉色看着不太好。
“難爲你想得周到,這一兩日我也打算回宮了。”鄧綏喝了兩口藥,便揮手讓思柔先退出去。“這些天難爲你了,宮裡瑣碎的事情應該不少吧?”
王若瑩聞着房裡那股苦澀的藥味,心裡漸漸清楚了些:“宮裡的事情並沒有什麼要緊。左右不過都是照例罷了。貴人您在章徳宮侍疾,外頭的奴才當然不敢怠慢咱們宮裡的事情。”
鄧綏聽着這略顯酸意的話,只是輕淺的笑了笑。
進來之前,王若瑩真的打算將廖卓碧那番用心道明,也讓鄧貴人心裡有數。可進來之後,她這個想法就改了。生病的人並不是陛下,而是面前這病怏怏的鄧貴人……那陛下封鎖消息,不讓人知道章徳宮的情況,想必是爲了保護她。
一個值得讓陛下費工夫來保護的女人,想來不是些許小事就能扳倒的……
“貴人這裡若是沒有別的事情,那臣妾就先回去了。這幾日下了幾場雨,宮裡有些潮溼。回頭臣妾讓人把貴人房裡的牀鋪收拾收拾,曬一曬,鄧貴人回去就能安睡了。”王若瑩絲毫沒有提及其別的事情,只是一臉關心的樣子。
“那就勞煩你了。”鄧綏笑着點頭:“只是時期反覆,忽冷忽熱,你自己也要當心身子。”
“好。”王若瑩起身道:“既然陛下在書房看摺子,那臣妾就不打擾了。先行告退。”
“妥冄,送一送。”鄧綏有些不明白,她這麼過來,難道就只是爲了送衣裳嗎?原本想着她可能是有什麼話說,但言談之間,連一點暗示的意思都沒有,實在奇怪。
片刻的功夫,妥冄送了王若瑩返回來,鄧綏又喚了思柔和美淑。叫三個丫頭都陪着她在內室說話。
“這幾日在章徳宮裡,身邊都是你們幾個在。”鄧綏細細一想,的確是沒有接觸到旁人。就連陛下身邊的人,也就只有無棱偶爾會在側。
“小姐是怎麼了?”美淑俏皮一笑,打趣道:“難道是嫌我們這些日子伺候的不好嗎?”
“剛好相反。”鄧綏轉了轉眸子:“並不是你們伺候的不好,而是你們伺候的太好了。除了吃藥進膳,這宮裡出了什麼事,我一絲一毫都不知道。”
這話讓美淑有些尷尬,她本來是最憋不住話的。可是自從上次那教訓之後,她就開始乖乖學思柔的樣子了,有什麼話,總是在心裡憋一憋再決定要不要說。何況小姐病的這麼重,她也真的不想讓她操心。“小姐您這話說的,宮裡還能有什麼事?無非就是您一直在章徳宮,那些愛吃醋的妃嬪滿嘴酸話罷了。”
“真的就這麼簡單嗎?”鄧綏與她四目相對:“倘若真的是這麼簡單,你們會做的這樣謹慎小心,滴水不漏?還有陛下,我都已經醒過來兩三日了,爲何還遲遲不提讓我回嘉德宮呢?我猜,就連這次生病,後宮也沒有人知情吧?不然陛下爲何留下張太醫在這裡侍疾,一直不准他邁出宮門一步?”
“貴人,您這就多心了。”妥冄怕美淑掩飾不住情緒,連忙上前道:“其實事情是這個樣子的。這一回,您的病勢來的兇,陛下是真的怕有什麼閃失。且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太醫院開罪了陛下,所有的太醫都被遣送回府,宮裡太醫院空無一人。總不好叫張太醫一個人在太醫院守着吧?與其這樣,還不如留在章徳宮侍奉更及時妥帖呢。”
鄧綏是拿準了她們不打算說實話,也就不想在追問下去了。“也罷,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思柔笑眯眯的說:“方纔陛下又讓人送了不少蜜餞和果脯來,小姐不如嚐嚐喜歡哪種,回頭再送藥,奴婢就多拿一些過來。”
“好。”鄧綏也不多與她們爲難,就算是暫且放下這件事了。
書房外。
無棱立了半天,聽見皇帝擱下筆
捲上竹簡的聲音,才輕聲低喚:“陛下。”
“唔。”劉肇應了一聲。
無棱推開門,緩緩的走進去:“陛下,方纔王采女來過。”
“何事?”劉肇皺眉問。
“說是天氣涼了,給鄧貴人送了兩套衣裳。”無棱如實的回答。
劉肇微微一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無棱點頭:“是。陛下所言不錯,的確是時候了。”
“那朕就去見一見鄧貴人。”劉肇心想,陰凌玥的耐心,這一回明顯好多了。通常遇到勁敵的時候,纔會激發出更多的潛能來。這一次,是真的有趣極了。
“拜見陛下。”鄧綏領着三個丫頭,出了房門來迎駕。
劉肇看她的臉色當真是好了不少,便道:“這幾日雖然忽冷忽熱,但瞧着你精神了不少。可見張太醫的醫術不錯,恢復的竟這樣快。”
“臣妾也覺得自己好了不少。”鄧綏將手遞到他寬大的掌中,順勢起身。“陛下手臂上的傷也好多了。”
“嗯是啊。”劉肇凝眸一笑:“皮外傷而已,原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只是臣妾本是該伺候陛下,卻不料反而累着陛下照顧。”鄧綏溫眸轉疚,淺笑吟吟:“既然臣妾現在好多了,也是時候回嘉德宮靜養,實在不敢再給陛下添麻煩了。何況那一晚,姚美人自己也受驚。這些天陛下一直沒有見她,想來她心裡一定很不安。臣妾以爲,不如陛下得空去瞧一瞧她,也好寬慰寬慰。”
劉肇凝眉看着她,半晌才略微點了下頭:“也好吧,你既然這麼寬宏,那朕便去瞧一瞧她。只是回嘉德宮倒也不急,這些日子雨水多,想必宮裡還要收拾一番。”
鄧綏搖了搖頭,溫婉之中顯出些許堅決之意:“陛下有所不知,王采女一向關心臣妾,這幾日臣妾不在,她將宮裡打點的井井有條,也替臣妾整理好了日常所需。想來現在回去也沒有什麼不便之處。”
“也……好吧。”劉肇沉默了片刻才終於點頭:“那明日一早,朕去上朝你就回宮。”
“諾。”鄧綏點頭一笑,其實她巴不得現在就能回去。自從病好一些了,每晚單獨對着皇帝,她總覺得彆扭。
“朕閱摺子有些倦了,你陪朕去後園走走吧。”劉肇挽着她的手,朝妥冄道:“那件帛衣過來給鄧貴人披上,彆着涼。”
“諾。”妥冄笑着照辦,心想陛下對貴人真的是很細心的。
廖卓碧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的趕到了永樂宮。才進殿,她就揚聲道:“貴人,才傳出消息,說是鄧貴人明日一早就要回嘉德宮了。”
陰凌玥本正在下棋,舉棋不定之時聽了這句話,手裡的黑子就隨意的落在棋盤一處。
姚嘉兒愣了愣,道:“表姐這一步棋精妙,眼見我是輸了。”
“鄧貴人明日一早就回嘉德宮了,看樣子陛下是覺得這件事情淡了。”廖卓碧唏噓:“陛下可是足足照顧了她這麼些日子啊,哼,只可惜某些人躲得過初一,終究躲不過十五。”
聽她這麼說,姚嘉兒轉過頭瞟了一眼:“說來也是奇怪,鄧府出了那麼大的事情,這鄧貴人也真沉得住氣呢。昔日傳聞她是最終孝道的,可如今咱們看見的,不過是她爲了恩寵,什麼也顧不上了。能留在陛下身邊纔是正經,其餘的事情哪裡有這麼重要!”
這也是陰凌玥心裡的疑竇,鄧綏竟然這般沉得住氣,沒有即刻就發作。
廖卓碧掃了掃這兩姐妹的神情,只在心裡頭高興。這兩個人啊,都是急火攻心的。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全都盲了心。
鄧貴人沒有動作,肯定不是太沉得住氣的緣故。而是陛下根本就沒有讓她知道這些事。既然陛下不願意讓她知道,那她又怎麼可能知道呢?
“姚妹妹說的是。這鄧貴人八成是給恩寵迷昏了頭,別的就什麼也都顧不上了。只是人家也有手段,入宮這麼短的日子,就哄了陛下冊封她娘爲一品夫人……光是這一份本事就不能小
覷。明日一早,她回了嘉德宮,肯定就不是隻想着恩寵了。”
“你這話到底是在貶損她,還是誇她?”姚嘉兒聽着怎麼那麼不舒服。“她回不回嘉德宮能怎樣?這樣陷害我,謀害表姐腹中的皇嗣,光憑這兩條,她就得滿門抄斬。皇上能封她娘爲一品夫人,也能摘下這一品夫人的人頭。不過就是一句話事罷了。”
陰凌玥默不作聲,聽着這兩個人鬥嘴,心裡卻一時也沒有停止拿捏鄧綏的心思。她會馬上出手報復嗎?還是按兵不動?她又是怎麼哄得陛下圍着她轉,輕易就許了她娘一品夫人的頭銜?到底和陛下的嫌隙,是因爲有了這個鄧貴人還是有了這個孩子?
越想,陰凌玥心裡越亂。“罷了罷了,都別說了。”
廖卓碧旋即笑道:“都是臣妾不好,忘了貴人正在安胎,最該靜養,還望貴人恕罪。”
“是啊,表姐您就別爲這些事情煩心了。”姚嘉兒眉頭微微凜起:“咱們不是已經讓周美人去查那袍子被人下毒的事情了嗎?想來也該有個答覆。”
“說的是。”廖卓碧心頭一沉,臉色不免也就跟着沉了下來:“周美人一向足智多謀,這麼點事想來是難不倒她。何況這件事與鄧貴人脫不了干係,而她也已經向鄧貴人投誠……多少也牽涉其中。想要撇的清清楚楚的,怕也是不容易。偏巧這些日子鄧貴人不得空見她,她該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明早鄧貴人回嘉德宮,她指定是第一個去拜見的。這一拜見,想來這件事情也就不難解決了。”
“她要是解決不了這件事,那就乾脆解決她好了。”姚嘉兒眼底迸出了寒光:“想要爲鄧氏賣命,那就是公然與咱們爲敵。她要自尋死路,那咱們就只好送她一程。”
說到這裡,她側首望了望陰貴人,得了授意才轉身喚了充裕一聲:“你去一趟和歡殿,告訴周美人,下毒的事情要儘快追查,最遲明日晚膳前就要弄清楚。她若是弄不清楚,那就沒法子了,永巷那種地方,足夠她好好理一理這件事。”
“諾。”充裕恭敬的退下。
廖卓碧餘光打量了陰貴人,此時此刻,她沉默不語,靜靜的聽着姚美人的話。卻雙眼有神,顯然是在盤算着什麼。
“姚妹妹做事幹淨利落,叫我這個做姐姐的也自愧不如。”
“廖美人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姚嘉兒斜着眼睛瞥她一眼,笑盈盈道:“我哪裡有你利落,三兩句話就挑撥了王采女去給鄧氏添堵。那王采女也是有趣,她去了這麼一趟,鄧氏就點頭回宮了。這宮裡一環套一環的連環扣可真是得一個接着一個人去慢慢的拆啊。”
“是啊,少一環都不行。”陰凌玥溫然一笑:“有時候,這一環能套住的,可就是性命攸關的事。”
她語聲剛落,就看見充裕急匆匆的返了回來。
“怎麼?”姚嘉兒順着她的目光回頭,也是愣了一愣。“這麼快就回來了?”
“啓稟美人,奴才半道上正好遇見周美人過來,她說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所以一刻也不敢耽誤來稟告陰貴人。”充裕如實的答話。
“哦?”姚嘉兒不禁有些詫異:“這還沒和鄧氏商量,她就能做得了主了?”
“我早說了,周美人足智多謀。”廖卓碧笑着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道:“那就不如聽一聽她都查到了什麼,也好叫咱們心裡都能明白。”
“讓她進來。”姚嘉兒攥了攥拳:“憑她有多聰明呢,今日進了這殿中,都得剝下一層皮來。足智多謀……那就算一算何時是她的死期。敢這樣忤逆貴人,吃裡扒外,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特意看了廖卓碧一眼。爲的就是要廖氏也多忌憚幾分。別仗着自己母家有恩與朝廷,就想着作威作福,越過陰貴人去。姚嘉兒也不是摸不透這廖卓碧的心思。
“妹妹這話,真是說的對極了。”廖卓碧卻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絲毫沒有表現出什麼來。“咱們就好好聽一聽,這周美人到底怎麼解釋這件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