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劉肇就到了嘉德宮。
敞開宮門的內室被這敲門聲吵醒,極爲不樂意。正想罵上兩句,就看見前面站着的竟然是陛下身邊的無棱。
“奴才有罪,不知是陛下前來,延誤了開門的時辰,還望陛下恕罪。”
無棱沉眉道:“還不去通傳。”
“諾。”那奴才趕緊起身通傳。
劉肇沒有做聲,只是自顧自的走了進去。
無棱趕緊隨在身後,跟着皇帝快步走進去。
彼時,鄧綏還沒起身呢。繡着芙蓉朵朵的帷帳裡暖融融的,她滿面溫然的沉醉在美夢之中。
側方睡着的妥冉被前來通傳的內侍吵醒,知道是陛下來了,趕緊就要去喚醒鄧貴人。然而也就是個起來的功夫,皇帝就已經來到了貴人的房門外。
“陛下,讓奴婢來喚醒貴人吧?”
“不必了。”劉肇擰眉道:“朕自己進去。”
妥冉心裡不免有些打鼓,這一大清早的,是出什麼事情了,皇帝會親自過來?
不等她多想,無棱已經敞開了門。
劉肇閃身進去,房門又被無棱從外面關好。
心裡不免擔憂,妥冉多看了無棱一眼,是盼着他能隨便的透漏個消息,也好讓她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哪知道無棱面無表情,彷彿沒看見她一般。
這下妥冉的心都揪起來了。
劉肇繞過了屏風,走到暖帳邊輕輕的掀起一角。
牀上的女子睡的那麼舒適,若膩的肌膚被這柔粉色的暖帳染上了淡淡的粉光。看着是那麼的柔和卻不失嫵媚。
他輕輕的在她身邊坐下,雙手搓了搓,稍暖了一些。修長的手指才輕輕的撫摸她的臉龐。
儘管動作很是輕,但鄧綏還是覺出了什麼,倏然睜開了眼睛。
一個人就這麼坐在牀邊,着實嚇了她一跳。但僅僅是一瞬間的,她就回過神來。“陛下,您怎麼會在這裡?天剛亮……”
“朕想過來瞧瞧你。”劉肇衝她微笑,眼底有些淺淺的暖意。
鄧綏連忙起身,皺眉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還不是外頭的那些事麼!”劉肇懶得說,只是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陛下眼下一團青色,想來是昨晚沒有睡好。要不要在臣妾這裡歇一歇,臣妾這就讓人預備早膳。”說話鄧綏就要起來,卻被對方一把攥住了手腕。“陛下……”
這一下,劉肇還是有些用力的。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鄧綏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有些心慌。
“陛下,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沒事,朕就是想過來看看你。”劉肇依舊沒有說實話。
但這句話說完,他還是鬆開了手。“聽說你當日其實根本就不想入宮的。”
“陛下……”鄧綏有些莫名其妙:“緣分的事情,哪裡是自己想了就能算的。一切不是皆有天定嗎?”
“那如果有機會呢?”劉肇似笑非笑的問:“如果有機會讓你離開這裡,你是會留下,還是離開?”
“那要看是爲什麼離開了。”鄧綏覺出了一些事情,只是一時間難以權衡。“如若是臣妾非走不可,走了纔有利局面,那臣妾或許會走。又或者是陛下您非要臣妾離開,那臣妾也不的不從命。可若要臣妾自己來選,恐怕,離開這漢宮,臣妾也沒有別的容身之處。”
湊近她一些,劉肇沒有做聲,只是直直的看着她的雙眸。
鄧綏被他這樣的舉動看的有些心慌,可目光依舊只有坦然。她好像沒有做過什麼讓他惱火的事情吧,尤其是近來,她也不曾去招惹什麼人。怎麼會讓他有這麼奇怪的舉動?
“去清修吧!”劉肇不鹹不淡的說出這四個字。
“什麼?”鄧綏饒是愣了愣。
“朕會照顧你的母親。”劉肇沒有解釋,語氣凝重的說:“馬車就在宮門外,你儘快收拾。”
“陛下,這是爲什麼?”鄧綏完全不知道出什麼事情了,先前一點風聲都沒有。好好的,皇帝就要趕她走,還是去清修?這意思是要休了她嗎?那爲何不直接一紙休書,一了百了?
“你不是說了麼,朕若讓你走,你不得不從命!”劉肇輕輕的捏起了她的下頜,往上一託:“紅顏禍水,這宮裡是留不得你了。”
“嗯?”鄧綏更奇怪了:“紅顏就一定是禍水嗎?陛下要臣妾走無所謂,可至少也要給臣妾一個明白吧?好端端的就讓臣妾背上這禍水之名,只怕是太過無情。即便臣妾做了什麼大奸大惡的事情,陛下寬仁爲懷,也總要給臣妾一個辯駁的機會……”
微微的勾起了脣角,劉肇似是有什麼想說的。然而旋即一嘆,他只是輕聲道:“你太過聰慧,留在朕身邊,絕非好事。”
言罷,起身拂袖,轉身離開,動作一氣呵成,連最後一句話都沒願意聽她說出來。
鄧綏皺着眉頭,納悶的看着這個決絕的身影,心想,前朝一定是出大事了。
“貴人,您沒事吧?”妥冉趕緊走了進來:“無棱說讓奴婢趕緊收拾東西,送您出宮清修。這是怎麼一回事,好好的爲什麼要送您去清修。還有幾日就是美淑姑娘成婚的日子了,眼看着就到春節了……”
“別問了,照旨意行事。”鄧綏自己也是一頭霧
水,根本就鬧不清楚怎麼一回事。但既然皇帝有這樣的安排,她就不得如此聽旨。
“可是……”妥冉還是不放心:“貴人有所不知,陛下吩咐您出宮清修,與您自己願意出宮祈福那是兩回事。既然是奉旨出宮,若我召回的旨意,只怕就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鄧綏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想來陛下這麼做,有陛下的打算。你趕緊去準備吧。對了,美淑要出嫁,就讓挽絨和思柔在宮裡照顧她。至於你,替我打點好性狀,便也可以自行離去。是不必跟着我一道出宮的。”
“不,貴人。”妥冉打定主意:“您既然去意已決,那奴婢必當誓死相隨,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背棄貴人。”
雖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但鄧綏以爲,他是不會對自己下狠手的。“也好吧。你快些去準備。別驚動了美淑她們。”
“奴婢明白了。”妥冉低着頭,緊忙去收拾了一些細軟。衣裳倒是次要的,可這次出宮,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兇險,金銀玉器卻是不能少帶。心裡盤算着這些事,手上的動作也格外的麻利。
趁着這個功夫,鄧綏研磨留下了幾個字,吩咐思柔和美淑不要妄動,以婚事爲重。
隨後,便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領着妥冉上了無棱預先準備好的馬車,往清修的地方去。
一個多時辰之後,便是闔宮到永樂宮請安的時候。
陰凌月梳妝打扮完畢,便領着莫璃前往正殿。
今日的正殿尤爲熱鬧,妃嬪們也都來的及早。待到皇后來時,也就只剩下嘉德宮那一位沒有出現。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長樂未央。”
妃嬪們動作一致的行了禮。
陰凌月這才坐定。“都平身吧。本宮瞧着你們個個精神不錯,心裡也就踏實了。隆冬是一年四季裡最難捱的日子,可瑞雪兆豐年,咱們也是樂的看這樣的冬景。”
“皇后娘娘說的是。”姚嘉兒溫然笑道:“瑞雪兆豐年,國泰民安,乃是陛下最願意見到的景象了。”
“是啊。”陰凌月連連點頭:“只是這些日子較冷,小皇子可好嗎?”
“勝兒一切都好,只是天冷路難行,故而臣妾沒有抱他來給皇后娘娘請安,還望您恕罪。”姚嘉兒笑着說。
“無妨的。”陰凌月目光落在姚嘉兒滿是喜氣的臉上,動容道:“陛下膝下就這麼一位皇子,自然是要呵護的。本宮若是想他了,會親自去你宮裡探望。你自然無需抱着他來本宮這裡。只是樑太妃進來身子不爽,屢次請太醫往樂成殿去。不知道姚貴人可有前去探望?”
“臣妾去過幾次。”姚嘉兒滿面愁容:“只是太妃記掛臣妾母子,又怕過了病氣給勝兒。臣妾每每過去,都被娟安攔在宮外,只道太妃無礙。臣妾心裡記掛的不行,只能多送些溫補的藥材過去,聊表寸心。”
陰凌月心想,難道你不是盼着太妃生病嗎?何必把話說的這麼漂了。
倒是廖卓碧接話接得快:“樑太妃一心要替姚貴人撫育小皇子,可小皇子還不足三個月,樑太妃自己卻病倒了。”
“廖貴人這話的意思是……”姚嘉兒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若太妃不能爲姚貴人看顧小皇子,姚貴人便得要自己辛苦一些了。”廖卓碧慢條斯理的說:“不過自己的孩子自己費心,也是好事。你若是力不能及,便得要早作打算。左右陛下膝下就這麼一位皇子,總得要上心些。”
“廖貴人這話說的真是奇怪。”周雲姬開口,自然不會不痛不癢的。她微微一笑,勾了勾脣:“不管陛下膝下有多少皇嗣,多少皇子,難道當孃的會不疼自己的孩子,會不對自己孩子上心嗎?倒像是廖貴人沒當過孃親一樣!”
臉上有些訕訕的下不來臺,廖卓碧側目瞟了她一眼,緩緩道:“要不怎麼說周貴人你記性不好呢。你誕下了大公主劉保不久,馮貴人與我就先後誕下了二公主劉成和三公主劉利。說到底,這三位公主前後也差不了幾個月。有沒有當過娘,只看孩子照顧的好不好便可知。”
話說到這裡,她眼眸一轉:“周貴人一向喜歡替鄧貴人說話,我還當只有鄧貴人在的時候,你纔會多說幾句。不成想鄧貴人今日沒有過來,周貴人還是這樣的伶牙俐齒。”
馮芷水覺出氣氛不好,便連忙插一句嘴:“是啊,怎麼不見鄧貴人?她不是一向勤勉麼?成日裡向皇后請安也不曾遲來的。莫非是四公主身子不適?”
“莫玢。”陰凌月顯出了關心的樣子:“你去着人到嘉德宮問一問是怎麼回事,也好叫人安心。”
“難不成鄧貴人沒有過來,也沒着人來稟告皇后原因嗎?”廖卓碧疑惑不已:“這可不像是滴水不漏的鄧貴人一向的舉動啊。”
正說着話,劉肇便領着無棱走進了殿。
“陛下?”陰凌月着實愣了愣:“陛下前來,臣妾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特意瞟了一眼門外:“臣妾宮裡的奴才是越來越不會伺候了,連陛下駕到都不曾來通傳一聲。還望陛下寬恕臣妾馭下不嚴之罪。”
“無妨,朕也是忽然就過來了。”劉肇整了整臉色,顯然是不那麼高興的樣子。
皇帝不痛快了,在場的妃嬪們隨即就感覺出了什麼。
所有
的人都瞬間收拾了臉色,不敢再過多的顯出心思,以免讓皇帝更爲不舒坦。
“陛下來的正好,臣妾叫人準備了些新茶,給陛下品嚐可好?”陰凌月卻熱絡殷勤,佯裝瞧不出皇帝有別的心思。
“嗯。”劉肇略微點頭:“朕正好口渴。”
“莫玢。”陰凌月使了個眼色,莫玢趕緊端上了熱茶。
劉肇自顧自的品茶,全然不顧皇后領着妃嬪們仍然站着。茶香撲鼻,茶湯清凜,倒是不錯。
呷了一口茶,劉肇看着茶盞裡的茶葉,好半晌都沒有吭氣。
陰凌月心裡狐疑的不行,也沒聽說前朝出什麼事情了。皇帝臉色這麼難看,是衝着誰呢?更何況,後宮也算太平啊。
正想得入神,忽然聽見皇帝開口。
“朕記得你剛入宮的時候,贈了朕一塊同心玉。那玉佩現下在哪裡?”
陰凌月下意識的瞥了一眼皇帝的腰間,這才發覺,皇帝日日帶着的那塊龍訣竟然不見了。“臣妾一直叫人好好收着,就在臣妾的宮裡。”
“取來。”劉肇也不說別的,言罷就低着頭品茶。
“諾。”陰凌月側目看了莫玢一眼:“快去取來。”
莫玢鮮少見皇帝如此,心突突跳的厲害。
廖卓碧也是奇怪了,好好的,皇帝怎麼這樣不痛快呢。難道和沒來的那一位鄧貴人有關?然而,現在這個情況,她也就是隻敢偷偷的想一想。當着陛下的面,她是如何都不敢宣之於口的。
“陛下,您瞧,就是這一塊。”陰凌月打開了精緻的龍紋錦盒,親自將玉佩取了出來。“這塊同心玉是臣妾入宮的時候,母家給的陪嫁。”
劉肇摸了摸,那是一塊極好的羊脂白玉,油光水滑,乾淨的沒有一絲雜質。雕工就更不用說了。“替朕戴上。”
陰凌月臉上一喜,竟沒想到皇帝會願意帶了。“諾。”
她趕緊將那玉佩的瓔珞整理好,俯身替皇帝懸配在腰間。同心玉,象徵的欲意自然不言而喻。從前皇帝要她放着,她變心裡不痛快。可沒想到今天竟然就這麼親手給他戴上了。“陛下,您的龍訣……”
“碎了。”劉肇不鹹不淡的說了這麼兩個字。
“何以如此……”陰凌月不免驚訝。
可皇帝似乎不願意提及原因,並未開口。
這讓仍然站着的妃嬪們都感到疑惑。按說陛下的隨身之物,又是先帝御賜,怎麼會好端端就碎了?倘若是身邊的人伺候不得力,弄毀了御物,也的吃些苦頭。然而卻也未曾聽見什麼動靜。
狐疑之時,又聽見皇帝開口。
“再過兩日,便是清河王成婚的好日子,清河王妃如今在宮裡住着,皇后要多幫襯打點。務必依足禮數使婚事風光。”
“臣妾謹遵陛下吩咐。”陰凌月笑着答應,卻有些不好意思:“可這件事情一直都是鄧貴人在操辦,臣妾也不好多加垂問,以免鄧貴人……”
“朕的話,皇后沒聽明白嗎?”劉肇的語氣顯然是有些惱火的。
陰凌月不由得一顫:“陛下息怒,臣妾聽明白了。臣妾一定好好爲清河王妃操辦大婚的事情。還請陛下放心。”
“唔。”劉肇的臉色並沒有因此而緩和。
“就……”他四下裡環顧了在場的妃嬪,眉心蹙緊。像是找尋找一個合適做什麼的人選。
周雲姬有些納悶的與皇帝對視一眼,陛下這是做什麼呢?
“就你吧。”劉肇湊巧與她四目相對。
“臣妾在。”周雲姬連忙上前兩步,行禮道:“請陛下吩咐。”
“稍後朕讓人將四公主送到你宮裡照顧。”劉肇不清不楚的講了這麼一句。
周雲姬也是愣了。到底鄧貴人怎麼得罪陛下了,好好的,既不讓她操持美淑的婚事,又不許四公主繼續撫育在她宮裡……
每個人心裡都籠罩一層疑雲,但是沒有人敢清楚明白的問。
“就這麼說吧。”劉肇再沒有別的話:“你們繼續聊便是。朕還有些事情要去處理。”
“臣妾恭送陛下。”陰凌月趕緊又領着一衆妃嬪行禮。
“恭送陛下。”妃嬪們個個戰戰兢兢,當真不知道皇帝是爲何如此震怒。卻也害怕這把怒火,突如其來的燒到自己身上。
直到皇帝離開了片刻,陰凌月這才就着莫玢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座。“得了,你們也都別拘着禮了。坐吧。”
“謝皇后娘娘。”如此,妃嬪們纔算是都鬆了一口氣。
原本每個人臉上還都掛着得意,此時此刻,唯有疑惑和猜忌。
“敢問皇后娘娘,這嘉德宮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廖卓碧狐疑的不行:“好好的,爲何陛下不許四公主撫育在鄧貴人身邊了?又是爲什麼,連鄧貴人近婢的婚事,都交給皇后娘娘來操辦了?”
說到這裡,廖卓碧不免顯出了嫌惡之色:“哼,再如何,也不過是個婢子。能勞動皇后娘娘替她操辦婚事,簡直就是她天大的福氣。”
“是不是婢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後宮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陰凌月也是一頭霧水:“你們先前就沒有聽見半點風聲嗎?”
“怎麼?”廖卓碧萬分的惶恐:“難道說連皇后娘娘事先也沒有聽到風聲?那這後宮到底是除了什麼事情?竟然如此的奇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