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肇的手在她臉頰蹭了蹭,只覺得細緻柔潤。“多大的事情就要搜宮,你想搜出什麼?”
“陛下,那貢桔可是丟了半籃筐,少說也有十多斤。且貢桔和普通的橘子不同,只看桔皮的顏色即可分辨。這些桔子的去處,不就說明了問題嗎?”
劉肇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不禁一笑:“朝廷上近來不太平,想必你心裡也有數。在這個時候大張旗鼓的搜宮,你覺得合適嗎?”
她這麼一問,鄧綏倒是愣住了。
搜宮是爲了查出下毒的人。即便陛下不在意什麼孫宮人,難道連王采女的安危也不顧及了?可若是真的搜宮,消息一旦傳出去,會不會引起朝廷上的猜忌和動盪,覺得陛下治國治宮都不夠嚴謹……
“臣妾來之前,只考慮了後宮的安危。前朝的事情,臣妾並不懂。”她有點泄氣,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裙襬。
劉肇笑着捏起了她的下頜,迫使她與自己對視:“有時候是非不是旁人把你捲進去的,而是自己歡欣的走進去的。”
“陛下這話,是說臣妾多事?”鄧綏不解的看着他。昨天,他不是還口口聲聲的說什麼差點失去王采女嗎?怎麼今天就覺得追查這件事情多餘了?好歹也是個君王,怎麼翻臉比翻書還要快?
“倒也不是這麼說。”劉肇溫然笑道:“你笑起來好看,就多陪朕說說話。只不過,朕還要上朝,你就在章徳宮裡等上一等,等朕下朝了,再好好看你笑。”
鄧綏一頭霧水,不懂皇帝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無棱,去傳早膳。鄧貴人過來的這樣早,想必還餓着肚子。”劉肇衝她溫和的笑了笑,轉身走出了廂房。
這可真是太奇怪了。
鄧綏立在原地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貴人,請移步膳堂。”無棱倒是客客氣氣的。
“好。”鄧綏無奈的答應了一聲,還是沒搞明白到底爲何一夜之間,他的態度就全都變了。這一晚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還是他睡覺姿勢不對,沒做好夢。
宣明殿中,這時候卻是格外的熱鬧。
“哦哦哦,興兒不哭,興兒乖。”劉昌珺懷抱着幼女哄了又哄,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天剛矇矇亮這孩子就開始哭,都一個時辰了,也不見停下來。
“四公主看這裡,這個撥浪鼓可好玩。”乳孃也是各顯神通,用盡了所有的方法都不管用。
中間還餵奶兩次,每一次都哭的嗆到,或者不好好吸,反而哭的更厲害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劉昌珺有些心煩。“好好的,有沒有生病,怎麼就會哭鬧不止。若是餓了,都已經餵過了也不肯好好吃啊。你們是怎麼帶公主的。”
她這麼一責問,內室裡乳母奴婢跪了一地。齊聲告罪。
劉昌珺煩不勝煩,皺着眉頭道:“罷了罷了,有這功夫還是趕緊看看公主到底爲什麼哭。”
乳母想了想,連忙道:“是不是小公主的衣裳穿的不舒服,身上哪裡不痛快了。要不然奴婢替小公主查看一下,再穿一回。”
“也好吧。”劉昌珺雖然疼愛這個女兒,可早就被她哭的心煩意亂了。“你趕緊給公主看看,到底是哪裡不舒服了。真是心煩,哭了這麼久都停不下來。”
說話的功夫,兩位乳母趕緊替從劉美人手裡抱過公主,放在軟榻上仔細的替她檢查起來。
說來也是奇怪,衣裳脫下來了,孩子就真的不怎麼哭了。
“似是好了一些。”劉昌珺不由高興:“看來還真是衣裳穿的不得勁了。可這衣裳不是怪好的嗎,哪裡讓她不舒服了?”
她的話音剛落,就看見乳母戰戰兢兢的從衣服上取下一樣東西。
“是什麼?”劉昌珺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只瞟了一眼乳母的手,頓時就惱了。“豈有此理,你們好大的膽子。”
乳母嚇得魂都飛了,跪在地上就連連叩頭。
看清楚了那樣東西的奴才,也都嚇得面無人
色,只跟着乳母一併叩頭。
嘭嘭嘭的響聲此起彼伏。
“你們……你們是要活活氣死我嗎?”劉昌珺冷吼一聲。嚇得襁褓裡的女兒又哇哇大哭起來。她心疼的在丟下了那半截銀針,在孩子的衣服裡好一陣亂摸。“我興兒還這麼小,你們竟然連銀在衣服裡都沒察覺。做事情怎麼能這樣不當心,就不怕我回稟了陛下,將你們一個個處以極刑嗎?”
“美人饒命,美人饒命。”
“夠了,都給我滾。”劉昌珺氣得發抖,這時候她什麼話都不想聽,什麼人都不想看見。看着女兒哭的皸了的臉,就好像有刀子剜她的心一樣。
“什麼事情發這麼大的脾氣?”廖卓碧不緊不慢的走進來,疑惑的看着劉昌珺:“這一大清早的,怎麼奴才都在這裡伺候。我進來的時候,外頭連個領路的都沒有。你這是出什麼事情了?”
本來就煩不勝煩,這又來了一位不請自來的。劉昌珺語氣自然不好:“這話說的奇怪,誰宮裡沒點子事情了。倒是廖美人你清閒,這一大早的不用去給皇后娘娘娘請安,便是滿宮的亂晃,竟然晃到臣妾這裡了。只是臣妾的興兒身子不適,怕沒有空閒來招待美人。不如美人還是請回吧。“
”這是下逐客令嗎?“廖卓碧不以爲然的看着她。兀自擇了一處坐了下來。
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劉昌珺更加生氣了。“這話是怎麼說的?難不成廖美人宮裡連早膳都沒有準備,打算在臣妾這裡過年?”
“話何必說的這樣刻薄呢?”廖卓碧饒是一笑:“不過也無妨,體諒你初爲人母,凡事都得爲自己的孩子多思量幾分,我也就不同你計較了。”
“你……”劉昌珺稍微一想,便就覺出了不對來。廖卓碧素日根本不來她這裡,即便是來,也不會受了自己這樣的態度,還能隱忍着不走。且今天她來的也奇怪,不早不晚的,正是興兒哭鬧最兇的時候。“與其在這裡多費脣舌,倒不如還是說一說你的來意吧。”
廖卓碧心裡想着,這個劉昌珺也不是真的蠢到一無是處。最起碼盛怒之下,她也能轉過彎來,知道自己此行另有目的。
只是房裡的人始終太多,不是說話的好時候。
於是她也並不開口,等着劉昌珺主動將這些人都轟出去。
僵持了片刻,孩子的哭聲也越來越小了。“乳母趕緊把公主抱出去,重新擇一套乾淨舒適的衣裳給公主換上。”當着廖氏,別的話劉昌珺也就沒再說了。“你們也都下去,有事情我自然會吩咐你們做。”
“諾。”奴才們當真是如釋重負,聞言就趕緊退下,絲毫不願意再看劉美人的臉色。
人都下去了,廖卓碧才整了整衣衫。“這樣多清淨啊。一大早起鬧得雞飛狗跳的有什麼勁。”
“什麼跟什麼就雞飛狗跳了?”劉昌珺的語氣不太好。“不過是孩子哭罷了。再說,我宮裡怎麼吵怎麼鬧,是在清早還是在傍晚,和廖美人你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偏要你來的,你大可以自己離開,用不着在這裡同我廢話不是嗎?怎麼自己送上門來,反而反咬一口,指責別人的不對,廖美人近來可當真是越發的奇怪了。”
劉昌珺心想,說你奇怪都是積了口德的。你這樣的人,當真是和瘋子也沒有什麼差別了。
廖卓碧一改往日的跋扈樣子,反而沉下心來聽她的數落。這一聽便是半盞茶的功夫,硬是一個字都沒有落下的聽清楚了。
說的嘴巴有點幹,劉昌珺不耐煩了。“廖美人到底有什麼事情,趕緊說吧,別在這裡瞎耽誤工夫。臣妾還有好些事情沒做呢。”
“拿進來。”廖卓碧輕輕吩咐一聲。
一個黑影忽然躍進了窗櫺,將懷裡的黑布包袱放在了劉昌珺面前。
雖然不知道包袱裡裹着什麼,但顯然分量不輕。劉昌珺被這突然而至的黑衣人也嚇了一跳,心想廖卓碧該不會是想勾結刺客要她的命吧。
“你到底要幹什麼?”她的聲音尖銳,完全暴露
了她的心慌。
“別害怕。”廖卓碧擺一擺手,那黑衣人就迅速的消失在眼前。
“你是要把我急死嗎?”劉昌珺耐不住性子問了一句。
“你打開看看不就清楚了。”廖卓碧輕哂一笑。
劉昌珺連忙打開了那個包袱,實在是不願意再和她廢話了。然後包袱被打開了,她自己也愣住了。“蜜桔,這是進貢來的砂糖蜜桔。你……你怎麼會有這些蜜桔?”
“你胡說什麼呢?”廖卓碧不解的看着她:“我幾時有過這些蜜桔,這都是你從尚膳局偷來的啊,怎麼能問我?我也是納悶,你偷拿這麼多蜜桔要做什麼?自己享用,還是下毒害人?”
“你是不是瘋了?”劉昌珺難以置信的看着她:“我幾時做過這樣的事情?再說,我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樣整我?”
“你沒得罪我。”廖卓碧看着她,眸子裡的光彩很是好看。“只不過我需要有你這麼個替死鬼罷了。要不然這件事情怎麼收場呢?”
“你……”這下子,劉昌珺是什麼都明白了。“王采女宮裡的蜜桔是你叫人送去的,不用說,那毒也是你下的。你毒殺王采女不成,卻連累了孫宮人枉死。現在卻又要嫁禍給我,讓我替你送死,你怎麼可以這樣卑鄙。”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着,知道太多的人,名不會久。你看看你,什麼都知道了,什麼都猜出來了,我又怎麼能叫你心安理得的活着。你倒是舒服了,我豈能高枕無憂?”
“你發什麼神經,好好的我知道你有這些事情幹什麼?”劉昌珺不禁害怕起來。“你可別忘了,咱們都是皇后的人。你這樣算計我,就不怕皇后饒不了你嗎?”
“你未免也太擡舉自己了。”廖卓碧只覺得好笑。“皇后眼裡,你不過就是個不堪用的蠢貨。自從鄧貴人入宮以來,皇后就沒少吩咐你爲她做事。可是你每次都做不好,你以爲她還會信任你嗎?再說,就憑你的腦子,你怎麼可能守得住皇后的秘密。她實在是不想弄髒了自己的雙手,才吩咐我在她離開的這段日子裡,好好的送你一程。”
說起假話來,廖卓碧竟然一點都不緊張。
且能把罪責都歸咎在皇后身上,她心裡無比的舒暢愜意。
“你想要我的命,也未免太容易了吧?就用這些破橘子?”劉昌珺伺機而逃,慢慢的往門的方向退出去。她以爲只要逃出去,就可以衝到章徳宮去稟告陛下。將這樣心思歹毒的女子剷除。“你是可以走,你想走隨時都能。”廖卓碧笑容明媚,眼中滿是得意的光華。“可是你不要忘了,你還有個女兒。你的女兒還在襁褓之中。今日只不過是一節斷針就已經足夠折磨你們母女,來日,我若是想到什麼好方法,那可就有你們受的了。奧對了,聽說熱蠟油滴在皮膚上,又疼又熱的感覺特別舒適,你說要是滴在眼睛裡面,那會是什麼感覺了。”
劉昌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萬分惶恐的看着廖卓碧:“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爲什麼要這樣害我?”
“不是都說了嗎?你辦事不利,皇后娘娘不能再留下你了。而一次皇后出宮,便是要給我機會解決你這個禍患。我呢,也實在是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不過也無妨。只要你自己認命就好,也順道着陪一陪枉死的孫宮人。黃泉路上也就不寂寞了。”
“你要逼死我……”劉昌珺撲通跪了下去:“不,廖美人我求你了我不能死,我的女兒還這麼笑,我怎麼能離她而去。你自己也是有女兒的人,你一定能明白當孃的心情。”
“我當然明白。”廖卓碧笑笑的看着她:“正因爲我明白,你死之後,我一定找個合適的人員,好好替你養育這個孩子。你大可以安心的去。劉美人,你我姐妹一場,宮中數年的緣分,今日我親自來送你上路,也算是不辜負這份姐妹之情了吧。你就別再吞吞吐吐的。”
說話的功夫,廖卓碧從身上摸出一塊絹子:“照着上面好好寫清楚遺書,我也好不耽擱時辰,回宮哄孩子去。趕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