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膳的時候,莫玢才返回來伺候。
陰凌月看着滿桌的佳餚,沒有什麼胃口。“都問清楚了嗎?”
“問清楚了。”莫玢走到皇后身側,正要說話。就看見有人扶着莫璃走了進來。
“小姐。”莫璃略顯得尷尬,其實她在想,這時候稱呼皇后爲娘娘會不會比較妥當。
“你坐吧。”陰凌月微微一笑:“聽說你胃口不怎麼好,本宮特意叫人做了些你素日喜歡的菜餚。多少還是吃一點吧。冬日裡身子容易犯懶,又冷,不多吃一點總是不行。”
“多謝小姐。”莫璃行過禮,纔在自己的漆木桌前落座。
這時候,奴婢們魚貫而入,在莫璃面前擺放了和皇后面前一模一樣的菜色。
莫玢動了動脣,不知道該說什麼。可是又覺得哪裡彆扭。
“你繼續說。”陰凌月側目瞥了她一眼。
“諾。”莫玢收回了心思,連忙道:“奴婢已經去查問過樂成殿的人,說鄧貴人只是送了一些鮮肉瓜果過去,與樑太妃略說說話就走了,也沒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有些不信,陰凌月的眸子略微一轉,問:“那麼她走後樑太妃可有異動?”
“回小姐的話,並沒有。”莫玢認真道:“鄧貴人走後,樑太妃如舊的服藥、歇着,並沒有任何不同。且她身邊的娟安也只是如舊取藥煎藥,親自看着熬藥,和素日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樑太妃依舊提防着咱們的人,少言寡語,也不愛說點什麼。”
將整件事的在心裡掂量了掂量,陰凌月還是不信:“如果不是有風吹草動送到鄧氏耳朵裡,她怎麼會不早不晚偏是這個時候去給樑太妃送東西。且之前一晚,她還是見過蘇文的。這些人明裡一套,暗地裡又不知道有怎麼樣的勾搭,一個都不能掉以輕心。”
“諾。”莫玢從皇后顰眉的樣子裡看出了擔憂。心想這鄧貴人還真是厲害,幾次三番都能躲開皇后的安排,當真是不可小覷。只是她一個要權勢沒有權勢,要恩寵也未必隆恩的貴人,到底有什麼資本在這後宮裡呼風喚雨,與皇后分庭抗禮呢?
“你在想什麼?”陰凌月看莫玢一臉的狐疑,不由得好奇。
“哦,小姐,奴婢……奴婢是在想,鄧貴人到底有什麼本事敢這般與您爲敵。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莫玢攥了攥拳頭,有些氣惱的樣子:“說到底,她也不過就是個貴人而已。宮中的貴人這樣多,也不在乎少一個。”
“你呀。”陰凌月低下頭,眼裡的怒氣慢慢的明顯了許多。“真是看不透這後宮的局勢啊。”
這時候,正好莫璃端着燕窩進來,聽了這麼一句,遂放慢了腳步。
“你怎麼過來了?”莫玢有些納悶的看着莫璃,轉念一想又不對勁,連忙上前接過她手裡捧着的漆木托盤:“采女有什麼事情吩咐奴婢做就是了,怎麼好自己端着東西過來。您到底是有身子的人。”
莫璃不知道莫玢說這話,是出於什麼心理。取笑她?關心她?還是僅僅在皇后面前做做樣子。但不管是哪一種,她都會覺得很不舒服,一點也不想聽見。
“見燕窩燉好了,奴婢就端來奉於小姐。”莫璃顯然有些拘謹。
陰凌月瞧出她的“彆扭”來,不禁熱絡一笑:“莫璃,過來,到本宮身邊坐下。”
“諾。”莫璃低着頭,走到了皇后身邊。
“坐吧。”陰凌月伸手虛扶她一把。“咱們好好說說話。”
這時,莫玢將燕窩擺在了皇后手邊。“小姐,燕窩涼了就不好吃了。您趁熱享用吧。”
“無礙的。”陰凌月將燕窩推倒了莫璃手邊。“我素日總吃這些,也沒覺出有什麼不同來。倒是莫璃你現在一個人吃,兩人補。且得多用一些纔好。”
“小姐這使不得……”
“這些日子,你彷彿與本宮、莫玢都生疏了。”陰凌月拉着她的手,擔憂的說:“本宮知道你心裡不舒坦,若是能選,你會更喜歡從前的日子。可是莫璃,能誕育皇嗣的福分不是誰都有的。本宮的事情你也最清楚不過。本宮希望你能誕下皇子,但絕對不是爲了利用你的孩子去得到些什麼。而是本宮沒有的,希望你能替本宮去有一個。如此,便是百年之後,心中也沒有缺憾了。即便不是皇子,是個小公主也好。本宮的孩子沒有福氣來這世上看一眼,可你的孩子卻不同了。她承載着咱們這麼多人的希望。她會是這宮裡最有福氣的孩子了。”
說這話的時候,陰凌月輕輕的伸手過去,緩緩的放在莫璃的腹上。“本宮真是羨慕你啊。”
“小姐……”莫璃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皇后,但現在說什麼恐怕都不合適。
稍微轉了轉眼珠,便清晰可見眼底的霧氣。陰凌月笑得有些寡淡:“從前你和莫玢都是本宮身邊的奴婢。可如今你和本宮一樣,都是侍奉陛下的人。看似是與從前不同了,但本宮待你與莫玢仍舊是往昔的情分。你不必有負擔。”
“小姐這樣爲奴婢思量,是奴婢不好,總是叫小姐擔心。”莫璃也紅了眼眶,垂下頭。
“是奴婢也好,是采女也罷。本宮心裡,你們兩個都是本宮最親近的人。莫璃,本宮從前的話都算數。待你誕下這個孩子,若是還想走,本宮會擇個最恰當的時機送你出宮,讓你去過你自己想
要過的日子。若你捨不得孩子,也不願意離開本宮,本宮會設法讓你做到貴人的位置,和本宮一道保全你的孩子,呵護他平安成長。你是自幼就跟在本宮身邊的人,無論如何,本宮都希望你能夠開心順遂。”
這番話說的莫璃十分愧疚:“奴婢做了對不起小姐的事情,可小姐還處處爲奴婢打算。奴婢當真是沒有臉面活着……”
“別胡說。”陰凌月的口吻略帶着威嚴。“你現在身子嬌貴,聽不得這些胡話。後宮裡的女人本來就是侍奉陛下的。若讓旁人鑽了空子……不如是你。本宮不妨和你說說推心置腹的話。自從那鄧氏入宮,宮裡的局勢就再不是握在本宮手裡了。劉昌珺昏迷不醒,姚嘉兒反叛本宮,廖氏自詡聰慧,其實根本就不曾把本宮放在眼裡。如今爲陛下驅毒換血的事情又得罪了馮氏……本宮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而你這時候忽然有孕,卻像是柳暗花明。本宮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垂憐,竟然還讓你帶給本宮一線生機……”
不知道爲什麼,皇后的臉色看上去越發的蒼白,到最後竟然沒有一點血色。莫璃看着那一點點褪盡了桃粉鮮嫩的臉龐,最後形同枯槁一般的樣子,就覺得心痛不已。“小姐,奴婢願意爲小姐分憂。可是奴婢知道,小姐心裡最看重的從來都不是什麼鳳權地位,榮華富貴,小姐您最看重的,是陛下待您的一番深情。奴婢卻是用了最不可原諒的法子來幫襯小姐……”
“好了。”陰凌月握着她的手腕,皺眉道:“自古以來,小姐的陪嫁侍婢都是可以侍奉小姐的夫君,算是通房的丫頭。若得這夫君的喜歡,便可以當做妾子成爲姨夫人。你既然是本宮身邊的人,便也是可以如此的。只不過本宮的夫君是這天下間最顯貴的君王,而你要擔當的,不僅僅是姨夫人,而是這後宮裡能讓人忌憚的妃妾。”
“小姐,奴婢不敢有這樣的心思。奴婢只願能幫襯小姐,還如從前一般侍奉在小姐之側。”莫璃沒有喜歡過皇上,也從來沒有覬覦過這後宮裡的榮華、權勢。唯一讓她心裡喜歡的,就只有無棱而已。很可惜,她從永遠都沒有辦法和她喜歡的人廝守,每每想到這裡,她的心就像是被千萬根箭穿透一樣的疼。
“好,不管你想的是什麼,都無妨。本宮答允你,最終一定會尊重你的選擇。”陰凌月拍了拍她的手背:“但是眼下,保全你的孩子,保全你自己,也就是替本宮分憂了。”
“奴婢明白。”莫璃低下頭,看着自己還算平坦的腹部,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方纔我們說到哪了?”陰凌月瞟了一眼莫玢。
“回小姐的話,奴婢說鄧氏再怎麼不可一世也就是個貴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與您對抗。您說奴婢沒有看透後宮的局勢。”莫玢低着頭回話。
“你說呢?”陰凌月側目問了莫璃。
莫璃稍微一想便道:“奴婢以爲,鄧貴人之所以敢這樣做,乃是因爲陛下的心思。”
“說下去。”陰凌月沉了口氣,沉靜的看着她。
“當時沒覺得有什麼,可這時候回憶起來,似乎這件事情,咱們是受了旁人的挑撥。”莫璃謹慎道:“小姐您想,當日陛下原本就沒有打算選秀。忽然有了這樣的心思,乃是因爲您在宮中處置了兩個人,一個是護國將軍郭振之妹郭雪兒,一個是新晉伺候陛下的鄭采女。而那個時候,這兩個人都是新得寵的妃嬪,自然讓陛下人像深刻。”
莫玢沒有忍住,插嘴道:“再怎麼印象深刻,也不過是兩個卑賤的女人罷了。小姐貴人後宮之主,弄死兩個微不足道的賤人有什麼了不得的?”
“你忘了,當日小姐還不是皇后。”莫璃蹙眉,臉色有些沉重。
“正因爲小姐不是皇后,才必得要後宮一心。”莫玢氣鼓鼓的說:“誰膽敢與小姐作對就得死,否則怎麼統一後宮的這些心思比蛇蠍還毒辣的妃嬪?”
“莫非是……”陰凌月忽然恍然大悟。
“不錯!”莫璃滿面凝重,謹慎開口:“分明是有人故意獻策,要小姐出手,造成小姐不能容人的假象。讓陛下以爲,小姐您爲了謀奪後位,不惜戕害妃嬪,令得後宮之中只能有一把聲音。而恰恰是您的雷厲風行,讓陛下更爲忌憚,若這個時候,後宮裡再沒有一位能與您相較的妃嬪,豈不是就只能任由您隻手遮天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呢?”莫玢有些激動。
“她說的沒錯。”陰凌月看了莫玢一眼,深吸一口氣,道:“當日,便是本宮一時鬼迷心竅,聽了姚嘉兒那賤婢的話,纔會趁着陛下出宮,迫不及待的就對郭雪兒下了重手。”
“小姐,郭雪兒那個賤蹄子死不足惜,您爲後宮剷除禍害乃是好事。陛下又怎麼會不明白您的一番苦心。”莫玢纔不贊同莫璃的話,總覺得她就是在聳人聽聞。
“你懂什麼!”陰凌月冷了臉,語氣不好:“陛下豈會明白什麼苦心與否,這事放在陛下眼中,便是本宮獨斷專行,把持後宮了。”
語氣格外的嚴厲,目光也充滿了憤怒,陰凌月攥了攥拳:“還真是當初小覷了姚嘉兒那個賤人,以至於本宮處處被她算計。看來,當日鄧氏能夠入宮,也完全要感謝她的幫襯,誰又能保證,她如今與鄧氏相交,不是始於當初的謀算……”
猛然站起了身子,陰凌月貝齒輕咬,
冷蔑道:“好哇,那就一個都別留了。那麼喜歡一同謀事,本宮就好好送你們一程。”
莫璃瞧得出皇后是真的起了殺意,連忙勸阻:“小姐,此事切莫心急,需要從長計議。畢竟後宮之中,人人皆知您與姚貴人、鄧貴人不睦。那周貴人、馮貴人甚至廖貴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萬一您貿然出手,而她們卻趁機從中作亂,豈不是白白便宜了旁人。”
“是。”陰凌月爽脆的點頭:“你這話沒錯。本宮是容不得這兩個在後宮裡使壞的下作人。但本宮同樣不會白白便宜旁人。反正時日還長,而這後宮裡的人又多,是誰有這樣的心思,誰去動手,也都不急在這一時。”
陰凌月沉了沉淤積在心口的污濁,半晌才道:“陛下的意思是,團年的春節家宴都簡素爲主,那本宮正好樂得清閒,可以好好想想這些事。至於你嘛,且得好好養胎,頭三個月最不容易度過,你凡事都要小心。這樣費腦子的事情還是少想。”
“諾。”莫璃凝眉頷首。
“得了,着人送你回房好好歇着。”陰凌月使了個眼色。
莫玢就趕緊喚了侍婢進來。“好好送采女回去歇着。”
“諾。”兩個丫頭乖巧的左右相扶,送了莫璃出去。
“小姐,莫璃她會不會……”
“你呀,遇到事情總是脾氣先動,而非腦筋先動。”陰凌月不等她說完話便責備起來:“如此這般焦躁,如何能成事?你也知道這後宮裡的人心瞬息萬變,凡事怎麼就不能謹慎一些,沉穩一些?多年來,本宮調教莫璃也調教你,你怎麼就沒學會呢?”
莫玢自然是萬分的尷尬,連忙跪下認錯:“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冒失了,還請小姐恕罪。”
“知道本宮爲什麼選她侍奉陛下而非你嗎?”陰凌月斂容看着她。
“奴婢……奴婢太過莽撞,不細之處仍有許多。”
“你知道就好。”陰凌月幽幽的嘆氣:“本宮稍微不注意,那姚嘉兒就從一隻溫順的兔子翻臉成一條恨毒的蛇,很多事情,絕非表面那麼簡單。首先你要學會的,就是沉得住氣。不要遇到事情逛想着生氣和報復了,得多花點心思去想想,怎麼能讓人家吃虧,卻又不會牽累到你,乾乾淨淨的不留一點痕跡。”
“諾。”莫玢的臉龐因爲窘迫而紅熱起來。“奴婢一定記住小姐的話,再不敢冒失了。”
“嗯。”陰凌月輕微頷首,道:“本宮身邊,就只有你和莫璃可以用。她如今要保全自己的孩子,難以分身。本宮得多指望你來處理宮內宮外的事情,你務必醒着神好好的替本宮留心,須知道,稍有差池,咱們的腦袋都保不住。”
“奴婢一定好好留神,絕不敢有差池。”莫玢的心突突的跳着,十分的緊張。
“好了。”陰凌月看了看天色:“午時後陛下若得空,便會小憩片刻。你趕緊讓人去準備些糕點,等下陛下睡醒了,本宮親自送過去。”
“諾。”莫玢鬆了口氣,緩緩的退了出來。
然而她心裡有些不爽,那就是皇后擺明更看中莫璃一些。她不在意莫璃得寵與否,是不是采女,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被小姐看輕,竟然不如莫璃。
“走着瞧吧,她能辦成的事,我一樣能辦得更好。”
心裡憋着這股勁,莫玢步子飛快的來到了小廚房。
說來也是湊巧,小廚房裡準備了不少芙蓉豆沙卷。這是莫玢最喜歡的糕點之一。她走過去,從盤子裡捻起來一塊,便送進口裡。
“姐姐別吃。”小丫頭嚇得臉都紅了。
“怎麼了?”莫玢也給嚇了一跳,還當是這豆沙卷不乾淨呢,連忙吐了出來。
“這是……這是……”小丫頭結結巴巴的不敢往下說了。
虧得是廚娘來了,連忙賠笑:“哎呦,莫玢姑娘可別在意,那是剛纔那塊豆沙卷掉出來了。小丫頭不長心,又給擱在盤子裡。”
說話的功夫,廚娘走過來端了另一盤子豆沙卷:“姑娘快嚐嚐這個吧,比那一碟好些。”
莫玢也沒當回事:“嗯,這一碟不錯,有心了。”
她吃了兩塊,才道:“皇后娘娘吩咐你們趕緊準備些糕點,等下午睡後要給陛下送到章德宮去。你們可千萬別偷懶懈怠。”
“諾。”廚娘恭敬道:“奴婢一定好好準備。”
“行了。”莫玢又抓了兩塊豆沙卷,美滋滋的走了。
“送姑娘了。”廚娘笑吟吟的相送,見人走遠了,才擰了一下那丫頭的手臂:“你是不是活膩了,衝她嚷什麼?不知道她如今是皇后身邊最得臉的近婢嗎?不知道得罪了她是什麼下場?我看你真是活膩歪了!”
小丫頭委屈的不行,哭腔道:“可是那豆沙卷是給陰采女準備的,裡面擱了好些名貴的食材。”
“那又怎麼樣,你不說她又吃不出來,誰知道呢!你萬一要是說了,那碟豆沙卷都保不住,我看你拿什麼給陰采女送去。真是個傻丫頭,冒傻氣!下次就好好想想,怎麼不開罪那一位,也不得罪陰采女吧!”
“諾,奴婢明白了。”
門外,莫玢一字一句都聽得格外清楚。手裡的豆沙卷已經被她捏的粉碎。“好哇,你們一個個的,背地裡竟敢這樣對我!莫璃,哼,好一個莫璃!都給我走着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