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了早朝,無棱便來報,說皇后在外求見。
劉肇知道皇后爲何而來,面無表情道:“讓她在偏殿候着,朕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就過去。”
“諾。”無棱自然明白皇帝心裡有氣,並不急着見皇后。手頭上的事情,八成得“處理”好一陣子了。
陰凌月見是無棱來,便推測陛下氣還沒有消,便只是淺淺一笑。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無棱恭謹道:“陛下正在書房裡處理政事,還請皇后娘娘移駕偏殿稍作歇息。”
“也好。”陰凌月溫婉隨和,沒顯出別的心思來。“勞你帶路。”
“奴才不敢,皇后娘娘這邊請。”無棱領着皇后來到了偏殿:“皇后娘娘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先行告退。”
“去吧。”陰凌月落座,秀吉就奉了茶上來。
“皇后娘娘請用茶。”
陰凌月瞥她一眼,不禁蹙眉:“本宮好久不見你了,秀吉,這些日子在陛下身邊伺候,怕是不大好過吧?”
“奴婢不敢隱瞞娘娘,這幾日陛下的確心氣不順。”秀吉低着頭,一臉的苦相。“前幾日陛下連身邊的奴才打發出去不少,秀羣也被髮落去了後院伺候……書謹書旻也都被髮落出宮了。陛下身邊,如今就只有無棱一人伺候,而奴婢,也只能打點些茶點之事,連御書房研磨都是不許了……”
聽了這話,陰凌月不免有些糊塗。“這是爲何?你們素日裡伺候,不都是盡心麼!”
“無棱說陛下心氣不順,見到那麼多人只覺得煩。若無殿下親口吩咐,我們還是不要擅自出現比較好。讓躲着點伺候。”秀吉當真是什麼話都敢往外說。畢竟她也不是一次兩次這麼做了。
“無棱是心疼你們。”陰凌月饒是一笑:“他伺候陛下身邊的日子不短,也算是能忖度幾分陛下的心思。想來不想你們冒犯天威,纔會這樣規勸。如此,便是自己謹慎些吧。”
修長的手指吧嗒吧嗒的敲打着桌面,陰凌月似乎是想到了一層什麼。“只是有一句話,本宮還是不得不問。”
“請皇后娘娘吩咐。”秀吉低着頭,顯然恭敬。
“陛下到底爲什麼動怒?”陰凌月一聲喟嘆:“本宮身爲正妻,總得知道緣由吧!”
秀吉神色有些慌張的瞟了一眼門邊,見着是沒有人影在外面亂晃的,她才壓低嗓音道:“奴婢也不敢胡說,陛下也吩咐了不需多嘴。可既然是皇后娘娘問起,奴婢也不敢隱瞞。自然,娘娘知道緣由了,寬慰陛下才會更容易些。”
“是啊。”陰凌月衝她溫和一笑:“你這丫頭還挺會爲主子着想的,不虧是陛下身邊的人。”
秀吉得了皇后的誇獎,不由得喜上眉梢。“回皇后娘娘的話,奴婢聽聞,是陛下與鄧貴人起了齟齬。鄧貴人竟然將陛下的龍訣給砸碎了。毀了先帝所賜的龍訣,還是故意爲之,所以陛下一怒之下就將鄧貴人打發出宮了,說是尋了個庵堂去清修……”
“什麼?”陰凌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陛下讓鄧貴人出宮去清修?”
“是。”秀吉揚起臉來與皇后四目相對:“不必不敢欺騙皇后娘娘,御前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本宮並非此意。”陰凌月稍微側首。
身旁的莫玢便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她輕盈的走了下去,到秀吉身邊將她扶起來。寬大的衣袖裡藏着一根精緻的金簪,那上面鑲嵌了各種各樣的寶石。“這是皇后娘娘給你的。好好收着。”
只低頭看了一眼,秀吉的眼睛就被晃的花了。“如此的名貴,奴婢實在不敢承受。”
“本宮喜歡你這樣聰明伶俐的丫頭,陛下終日勞碌,本宮又不能時時事事在側伺候。就得是你這樣聰明的留在陛下身邊,才能叫本宮安心。”陰凌月宛然道:“你好好收着便是。”
“多謝皇后娘娘厚賜,多謝娘娘。”秀吉高興的合不攏嘴。
“行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事。”陰凌月擺一擺手。
秀吉便行了大禮,從從退了出去。
“小姐以爲,她說的是真的麼?”莫玢很是懷疑:“畢竟多方讓人打探,都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傳聞。難道說,陛下下了嚴旨這些人不敢胡言亂語,這才隱瞞到這個時候?”
略微一想,陰凌月搖了搖頭:“這話乍一聽像是真的,可仔細一想,卻又漏洞百出。陛下是什麼時候與鄧貴人起了齟齬?無論是章德宮還是嘉德宮,都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也就算了。可鄧貴人的性子,明眼人都看的一清二楚。最喜歡的便是示弱,佯裝溫厚懂事,凡是寧可忍也不會強出頭。那麼謙卑那麼會僞裝自己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砸碎了先帝賜予陛下的龍訣?這裡面可真是大有文章啊。”
“小姐所言不錯,竟然真的是這麼個道理。”莫玢也覺得這件事的理由太荒誕了。“鄧貴人一向最會使手段,才進宮的時候爲求能在宮中站穩腳跟,不惜替陛下將永祥裡的王氏都放了出來。只看她這低媚的樣子就知道,她是不敢開罪陛下的。恨不得能多做點什麼好好巴結巴結。這事情一定有古怪。”
陰凌月抿了一口差,便不再說什麼。
主僕兩人的對話,也是蚊音脣語一般,絕不可能給第三個人聽到。
這一等,便是一個多時辰。
“小姐,茶都喝乾了,奴婢這就叫人再去沏一壺來。
”莫玢其實是等的有些不耐煩了,想着陛下怎麼還不過來。但又不好明着問,才說沏茶的事情。
“也好吧。”陰凌月卻知道是陛下自己不愛來。即便催也沒有用,那就不如耐心的多等一會。
這一等,又是一個多時辰。
說真的,陰凌月都等的有些餓了。
“你陪我去小廚房裡看看吧。”陰凌月皺着眉頭就着莫玢的手起身,就看見無棱步子輕快的走進來。
“皇后娘娘,陛下駕到。”
陰凌月臉上一喜,連忙上前迎駕:“臣妾拜見陛下,陛下長樂無極。”
劉肇沉眉走了進來,看一眼皇后,便道:“平身吧。朕有些事情纔剛弄好,累着你在這裡等。”
“臣妾理當恭候陛下。”陰凌月略微擺手,示意莫玢先退出去。“陛下成日裡忙碌國事,臣妾卻未能分憂,乃是臣妾心裡的痛事。”
“何以這麼說?”劉肇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眼底也絲毫不見往日的情愫與溫存。
“臣妾不知是何原因,陛下近日悶悶不樂。而後宮流言四起,臣妾卻也無力平復人心……”說到這裡,陰凌月不免自責:“原本是該讓陛下安心理政的,只是臣妾汲深綆短,未能爲陛下分憂。”
“後宮流言四起?”劉肇有些疑惑:“有什麼流言?朕怎麼從未聽說?”
“想必是衆人知道陛下心中不快,並不敢將這流言傳到章德宮來。說來也是關於鄧貴人的事情,臣妾着實不知道該如何堵住悠悠之口。”陰凌月垂首恭敬的說:“鄧貴人入宮轉眼也一載之久了,期間爲陛下盡心盡力,雖然偶有過失,可終究是心繫陛下。臣妾雖然不知道她到底如何觸怒陛下,卻希望陛下能賞她一個恩典,不如就寬恕了此回的事情吧!”
“哼。”劉肇嗤鼻,目光冷蔑:“你連她做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就急着來爲她求情嗎?殊不知若此事大不敬,亦或者衝撞了朕,你也要爲她求情嗎?”
皇帝的口吻很是嚴厲,陰凌月少不得跪下告罪。
“是臣妾莽撞了。臣妾只是覺得鄧貴人素日裡溫和謙卑,又善解人意。待陛下也是真心實意的好,屢次爲救陛下犯險。還替劉美人爲陛下撫育四公主……即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也是因爲臣妾與鄧貴人母家還有一絲聯繫,論輩分鄧貴人乃是臣妾的姨母,臣妾不願意後宮的流言詆譭於她,纔會斗膽來求陛下的恩典。”
反覆的強調流言,倒是讓劉肇格外好奇。“你說說看,後宮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流言?”
“污言穢語惹人心煩,其實陛下大可以不必聽。”陰凌月皺着眉頭,小心翼翼的說:“也不外乎是說鄧貴人怎麼得罪了陛下您,但臣妾總以爲,鄧貴人不至如此。”
“鄧貴人有失德行,朕已經讓人發落她出宮去清修。”劉肇斂眸,語氣不悅:“朕的事情,皇后你過問也便罷了。後宮其餘的人,若真是不知深淺,恣意口舌,那麼你身爲皇后的,理當爲朕好好治一治後宮這些長舌婦。朕這些日子,覺得身邊都不清淨。一點點小事,一個個都掛在臉上,是嫌朕暴戾不成?”
“陛下切莫多心。您英明睿智,豈會暴戾。奴才們只是未免疏失,惹得陛下不悅,纔會處處謹慎。還望陛下寬恕了他們吧。”陰凌月不外乎是賣這些奴才一個情面。來日,若得到寬恕,他們也自然會心中感激她這一點好。
“哼,你倒是仁慈。”劉肇的臉色依舊不怎麼好看。“朕累了,你去吧。”
從前陛下心情不好的時候,陰凌月就會安靜的陪在他身邊。斟茶遞水,研磨添香,又或者什麼都不做,就只是靜靜的看着他。
直到他溫眸一笑,忘卻了煩惱。她便會如同小貓一樣,被他寵溺的擁在懷中。
可現在,就連好好的說話也是不能了。
爲什麼陛下帶着她給的同心玉佩,卻絲毫沒有把她這位正妻放在心裡?
“龍體要緊,陛下切莫動氣傷身。臣妾着人預備了一些糕點送來,陛下若是得空,請品嚐一些吧。”陰凌月顯出了柔婉之態,言談之間滿是關心與不捨。
“唔。”劉肇閉目,捏着鼻樑,只是滿心疲憊的樣子。
“臣妾告退了。”陰凌月再不說別的什麼,沉靜的離開了偏殿。
門外,莫玢看見皇后一臉愁容的出來,便知道皇后的這份心意又被陛下糟踐了。“小姐,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宮吧。”
“嗯。”上輦之前,陰凌月禁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偌大的章德宮。“從前這裡是本宮最常來的地方。裡面的一飾一物,都是本宮親自挑選,着人佈置的。陛下也都喜歡,成日裡誇讚本宮心靈手巧,善解人意。可如今,莫玢,你再去看看這章德宮。裡面的花卉、擺設還有什麼是本宮的心思呢?都換掉了,都變了。半點從前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輦車越走越遠,陰凌月回頭看着章德宮,只覺得脖子都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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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別難受。許是陛下體諒您現在操勞着後宮諸事,不如從前那麼清閒,纔會讓別人去更換宮中的擺設。這到底也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您又何必因此而不快呢?”
“這些能算是小事情嗎?”陰凌月苦澀而笑:“莫玢,這些可是表成日裡都要面對的事情。是本宮身爲人妻該爲夫君操持的事情。本宮覺得這些事,比後宮裡那些瑣碎的事情要緊得多。可是陛下,卻已經不需
要本宮在側了。”
“怎麼會呢!”莫玢連忙寬慰:“陛下才當着後宮妃嬪的面,讓小姐您親自爲他佩戴上了同心玉。這樣的殊榮,便是陛下數年來對小姐恩寵有加纔會有的。若非您是正妻,陛下肯定是不會允准這麼做的。後宮裡哪位貴人美人會不羨慕呢。也就只有小姐您纔有這樣的資格。”
“是麼?”陰凌月怎麼就沒覺出甜蜜來。“你不覺得那是陛下故意爲之的舉動?”
莫玢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太明白。
“那個人不聽話,激怒了陛下。陛下才想起本宮的好來。這不是太奇怪了嗎?”陰凌月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管今日,那秀吉說的是真是假,本宮都沒能從陛下嘴裡聽到緣由。”
“陛下沒有告訴小姐,那鄧貴人到底身在何處嗎?”莫玢着實驚訝。
“並沒有。”陰凌月喟嘆連連,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只道送她出宮清修了。”
“當真,這可太好了。”莫玢差點沒忍住大笑起來。
陰凌月少不得嫌惡的睨她一眼:“你這是做什麼?”
“奴婢冒失了。”莫玢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但小姐您想啊,咱們宮裡叫陛下送出宮去清修的妃嬪可不少呢。有幾個能囫圇着回來的。即便是眼下,咱們都不知道她在哪,耳目衆多,她還能逃出您的手掌心嗎?”
沉悶的搖了搖頭,陰凌月並不覺得這麼做妥當。“不明所以,陛下忽然將她送出宮去了,這就是一個猜不透的迷局。宮裡的事情,原本就是你算計我,我算計你,沒有到謎底被揭露的那一刻,誰都說不準對方存了什麼樣的心思。既然咱們能算計,陛下如何就不能算計了。本宮總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也許是鄧貴人得罪了陛下,也許是因爲鄧氏的那些人不知天高地厚,陛下拿鄧貴人撒氣。可是,你別忘了,還有一種可能!”
想到這裡,陰凌月沉眸握拳,精緻的面龐浮現一層清冷的顏色。
莫玢心頭一顫,少不得壓低嗓音道:“小姐覺得,這裡還有什麼貓膩?”
“就不能是陛下與鄧貴人聯手做了這個局嗎?就不能是陛下利用這件事情,來算計宮裡的妃嬪嗎?不是說不到關鍵的時候,誰都看不清楚身邊的人心嗎?咱們能這麼想,焉知陛下不會這麼做。現在這個局面太不明朗,無論是誰先動手,都必然要吃虧。”陰凌月微微揚起下頜,眸子裡清冷的光看着有些嚇人。
“別人不動,咱們就不能動。鄧貴人身後,無數的目光聚集,焉知本宮背後沒有人捅刀子。”想到這裡,陰凌月不免多了一層心眼:“莫玢,等下你去一趟太醫院,就說本宮身子不適,讓蘇文來給本宮瞧一瞧。估摸着也是時候了,本宮也該病倒了。若非如此,旁人又怎麼好往下唱這齣戲。”
“諾。”莫玢欣然而笑:“娘娘所言不錯,是春筍,這雨後呀總得冒出來。且看她們能憋多久。”
和歡殿中,周雲姬頭都要炸了。
四公主送到這裡,就開始啼哭,任憑乳母和她怎麼哄,都哄不住。
“平日裡四公主也是這個樣子嗎?”周雲姬懷抱着那孩子,又是輕輕的撫摸背脊,又是晃撥浪鼓的,可都沒有什麼作用。
“回貴人的話,平日裡小公主若見不到鄧貴人,也是這樣哭鬧不止。奴婢們便將小公主送到貴人懷裡,小公主就不哭了。”乳母也急的紅了眼睛。
“這可怎麼是好!”周雲姬當真焦頭爛額:“我保兒也不似這般愛哭鬧啊。哄都哄不住。方纔吃的東西又哭的吐出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萌妙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便道:“貴人,不然咱們把四公主送到章德宮給陛下瞧一瞧吧。見不到母親,見一見父皇也是好的。”
“不可。”周雲姬一口就拒絕了。“陛下正在氣頭上,心氣不順,你還要讓四公主去添亂嗎?再者,陛下若真的是生了鄧貴人的氣,一看見四公主這樣鬧騰,免不了要想起鄧貴人的不是來。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那怎麼辦?”萌妙也是着急:“要不,把四公主送回劉美人那裡去。劉美人不是醒了麼?又是四公主的親孃,想來有這一層血緣,四公主也能乖巧一些。”
“話雖如此,可我聽說那劉美人醒了後就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成日裡傻傻呆呆的,連句完整的話都不會說。回頭再把孩子嚇着了。”周雲姬嘆了口氣:“陛下若是追究起來,我可吃罪不起。再說也對不住鄧貴人啊,她可是把這個孩子當做自己親生的撫育。我怎麼好給她幫倒忙呢。”
“那……”萌妙也是真的沒注意了。
“要不這麼着吧。”周雲姬正要說話,就看見外頭是內侍的身影。“什麼是?”
“回貴人的話,姚貴人來了。”
“請姚貴人偏殿喝茶,我這就過去。”周雲姬把孩子交給乳母,咬了咬牙:“這麼着,你去把四公主抱到保兒房裡,孩子最會哄孩子了,叫保兒好好照顧妹妹。說不定有用。”
“諾。”乳母也是沒有別的法子了:“奴婢這就去。”
“萌妙,你跟着去哄。”周雲姬深吸了一口氣:“設法哄住,再這麼哭下去,非哭出病來不可。等下再拿一瓶珍珠膏去給小公主抹抹臉。這麼冷的天,哭了這樣久,回頭皮膚該皴了。”
“諾。”萌妙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想這鄧貴人不在宮裡,還真能攪得後宮翻天覆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