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凌月也知道,若果蘇文說的那八個字是真的,她唯一能獲得保障的辦法,就是走當年竇太后的老路。
所以即便心中對蘇文怨惱至極,她還是掐着自己身上的肉,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姚嘉兒那個賤蹄子,根本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那種恩將仇報,貪婪無度的人,你能指望她誕下什麼好孩子?要我親自撫育她的孩子,我寧可將那孩子活活溺死在糞水裡!”
“嗯哼。”蘇文裝作喉嚨不舒服的樣子,善意的提醒了一下。“皇后娘娘,您鳳體有傷,難免精神不濟。眼看着要入冬了,必得要小心呵護纔是。心浮氣躁必是對靜養無益處。”
緊緊的閉上眼睛,陰凌月怎麼可能不激動。她攥着拳頭,指甲狠狠的刺痛了掌心,都沒能緩解她心裡的不甘與怨恨。
“本宮費盡心思,才把你弄進宮來。你卻只能對本宮說這樣無關痛癢的話嗎?”
“皇后娘娘息怒。”蘇文恭謹道:“微臣不是正在替娘娘想辦法嗎?”
“哼。”陰凌月眸子裡的憤怒,像是要噴出來的火。“你以爲這樣敷衍本宮,就能矇混過去?”
蘇文搖頭:“皇后娘娘息怒,微臣從未想過敷衍娘娘。非但沒想過敷衍,反而想了許多法子助娘娘除去心腹大患,穩坐後位。”
“那你倒是說說看!”陰凌月的目光依舊充滿了怨懟。
她甚至想,如果蘇文拿不出切實可行的法子,她就當即吩咐人殺了他,以絕後患。不能有孕的這件事,絕不能從這永樂宮傳出風去。
“把仇人的孩子變成自己的。”蘇文斂眸道:“攥住了這個孩子,不等於是攥住了仇人的命嗎?”
陰凌月從蘇文有些低沉的嗓音裡,聽出了些許的殺意。
而這個仇人,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指鄧氏。
心裡剛涌起一絲快感,還沒來得及雀躍,就被粉碎。陰凌月忍着疼坐直了身子:“你少在這裡胡言亂語。你以爲她傻嗎?會心甘情願的生下皇嗣叫我來撫育?且即便她同意,陛下能同意嗎?我的母家是陛下的一根心頭刺,難道她的母家就不是?”
“娘娘,這件事情能私下解決就最好,何必驚動陛下。”蘇文鄭重其事的說:“據微臣所知,娘娘這次受傷……就能做些文章。”
言止於此,蘇文便俯首不再做聲。
陰凌月掂量着他這番話,心一分一分的沉下去。
蘇文知道的不少麼,連她受傷因何而起也看的清清楚楚。他這份本事,只是個太醫未免太屈才了。同樣,太聰明的人養在身邊,也是危險的。你永遠不知道他想要什麼,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這樣替本宮謀算,本宮該如何報答你?”
“皇后娘娘嚴重了。微臣未能達成娘娘的心願,實在心中有愧。願窮盡全力,助娘娘鳳權在握。如此,方能報答娘娘知遇之恩。”蘇文這話說的連自己都要信以爲真了。可皇后信不信,他不能確定。
“好哇,好哇。”陰凌月漸漸的讓自己平靜下來:“你這樣苦心爲本宮籌謀。本宮保證會給你一個好前程。”
“多謝皇后娘娘賞識。”蘇文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做的好看。就聽見皇后隱忍着苦澀,艱難的開口。
“本宮當真就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嗎?”陰凌月心如刀絞。“本宮還不到二十歲……”
“娘娘,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微臣願意爲您盡力一試。可結局如何,終究是要看天意。”蘇文垂首,心想如果能生,那才奇怪呢。他的藥量控制的那麼精確兇猛,已經損傷了身體的根基。即便是華佗在世也只是回天乏術。
“別的暫且作罷。”陰凌月並不完全相信蘇文的話。她預備偷偷請母家擇良醫入宮,請過脈看看別人是怎麼說。“本宮的身子不能再這麼壞下去了,一個月之內,本宮必須康復。”
“諾。”蘇文恭敬道:“微臣敢確保娘娘的鳳體,不出一個月,必然康復。”
“好。”陰凌月心裡暗恨:“那些趁我病要我命的,待我好了,就是與她們清算的時候。”
“娘娘若沒有別的吩咐,微臣這就下去配藥。不出一個時辰,就能調製好。”蘇文恭敬的說:“屆時還請娘娘指派信得過的奴才,前往太醫院取藥。”
“嗯。”陰凌月點頭:“你去吧。”
蘇文行了禮,從內室出來,就見到莫玢候在門外。
“蘇太醫慢走。”裡面發生的事情,莫玢還不知道。她笑眯眯的走進了房中,卻只見皇后有氣無力的伏在牀榻上,臉色難堪的不行。“娘娘,您這是怎麼了?是傷口疼嗎?”
陰凌月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蘇文出去的那個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爲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老天爲什麼要這麼殘忍,還是她自己不要自己的孩子,遭到了報應?
“什麼事?”
“娘娘,鄧貴人來了,在宮門外已經侯了好一會。因爲蘇太醫在這裡,奴婢沒敢打擾。”莫玢擔憂的不行:“娘娘若是身子不適,那奴婢就讓鄧貴人
回去吧?”
莫玢是怕皇后正在氣頭上,鄧貴人來了,只會讓皇后更生氣。
“讓她進來。”陰凌月沉了口氣:“我正好該和她算一算這筆賬。”
“諾。”莫玢連忙退了出去。
不多時,鄧綏就走了進來。“臣妾拜見皇后娘娘,娘娘的鳳體可覺得好些了嗎?”
“你覺得能好嗎?”陰凌月強忍着心裡的憤恨,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臣妾知道皇后娘娘的傷並非一朝一夕能痊癒,不過娘娘也不必憂心。只要精心養傷,傷情會逐漸減輕,娘娘也就不會這般難受了。”鄧綏走到近畔:“這樣早,想必娘娘還沒用過早膳,奴婢讓人準備了銀耳甜湯,稍後就會送過來。”
鄧綏見皇后背上的傷附近,又是一片嫣紅,不由得皺眉。“臣妾先替皇后娘娘換藥吧。”
陰凌月沒有做聲。
莫玢這就將敷用的要散斷了過來,連同紗帶一起。
“你以爲這麼做,本宮就會領你的情?”陰凌月伏在牀榻上,一動不動的問。
“臣妾並不敢這麼想。侍奉皇后原本就是分內事,更何況……”鄧綏也知道,這一次的事情,當真是鄧家做錯了。“臣妾這就爲娘娘寬衣敷藥。”
“何況什麼?怎麼不說下去?”陰凌月由着她寬去了外袍,伏好在牀榻上,不緊不慢的說:“何況本宮受傷乃是拜你所賜。若非你族中的人不頂事,本宮現在應當躺在金絲楠木的棺材裡。你也不必這樣卑躬屈膝的費事了。”
莫玢聽了這話就覺得生氣。“鄧貴人可真是好手腕,一邊無所不用其極的下毒手,一邊又楚楚可憐的博取同情。這便是下毒手不成,只能如此了吧?”
鄧綏其實無話可說,她說什麼,在皇后聽來都是巧舌如簧的辯解。只是這個時候,什麼都不說也不合適。
“皇后娘娘鳳體要緊,請息怒。”
陰凌月餘光瞟了一眼莫玢:“本宮有要緊的事情和鄧貴人商議,你出去守着門。別叫人過來。一個時辰之後,讓莫璃去一趟太醫院取藥。”
“諾。”莫玢生着氣退了出來,心想皇后實在沒有必要對鄧貴人這般客氣。
“上次本宮與你商量的事情,你想好了沒有?”陰凌月知道鄧綏不會輕易答應。可她偏是想看看,這個自以爲自己有多正直的人,在生死麪前,到底願意自己死,亦或者是旁人去死。
“臣妾愚鈍,忘記皇后娘娘先前吩咐過何事,還請皇后娘娘明示。”鄧綏一面替她敷藥,一面謹慎的留意着皇后的細微表情。
陰凌月的臉貼在柔軟的枕頭上,閉着眼睛勾脣一笑。“你這可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啊。不然本宮告訴你另外一件事吧……除了鄧家的禁令玉,本宮手裡還捏着一條人命。這人是你叔父的親信。”
“皇后娘娘……”鄧綏也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這件事情是鄧家做錯了。臣妾願意盡心侍奉您,補償虧欠。娘娘若覺得不夠,臣妾可以一直留在身邊伺候。可行刺的事情,臣妾當真全不知情。還請皇后娘娘念在鄧氏一時糊塗的份上……”
“本宮以爲你是聰明人。”陰凌月冷笑了一聲:“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蠢。你以爲這件事情上,你還有資格跟本宮講條件嗎?”
“皇后娘娘,臣妾不是這個意思。”鄧綏雖然心中有愧,可她並不害怕皇后的威脅。“身爲妃嬪,臣妾只是想謹遵宮規,好好侍奉陛下與娘娘您。至於其他,原本臣妾就無心,自然也不會參涉其中。還請娘娘您高擡貴手。”
“好。”陰凌月看她這樣說,笑容明媚了幾分。“用你一條命,來換你鄧家幾十條性命如何?”
這話,原本就在鄧綏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並沒有什麼奇怪。
“皇后娘娘這話,臣妾也不是沒有思量過。如果娘娘覺得妥當,臣妾當然沒有異議。”
“哦?”皇后更爲驚訝了:“你當真能做到?”
“只需請皇后娘娘您先放了叔父的親信。臣妾自然會依言照辦。”鄧綏以爲這樣的退讓,是息事寧人最好的方法。其實生和死,只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陰凌月冷笑了一聲:“你答應的這樣爽快,本宮倒是不敢相信了。你若真的有這狠心,那不如就在本宮面前了結自己,你死後,本宮自然會放了那人。”
“臣妾並非不想死,也並非不敢死,只是怕這麼死了,會給皇后娘娘帶來無窮的煩惱。”鄧綏看時機也差不多了,便反擊皇后。“娘娘也不想想,姚貴人在您的掌控之中,都能輕而易舉的有孕是爲什麼?難道她擺脫皇后娘娘您的逆反之心是一天才有的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陰凌月轉過身,與鄧綏對視。“一會要保住姚嘉兒,一會要自己送命了結這件事,一會又對本宮說這些煽動殺戮的話……你不覺得很矛盾嗎?”
“其實一點都不。”鄧綏倒吸了一口涼氣:“臣妾是想告訴皇后娘娘,未必殺一儆百就能坐穩皇后的位置。最好的方法,是要人心悅誠服的擁護。”
“你是在教訓本宮?”陰凌月
的目光冷厲的嚇人。
“並不是,臣妾只是……”
“好了。”陰凌月冷喝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本宮知道,刀子不割在肉上,你們就不會知道什麼是痛。鄧貴人你既然喜歡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本宮就唯有成全你。”
“皇后娘娘,臣妾並非此意。”鄧綏心想,她是不得不把皇后弄生氣。
“你出去。”陰凌月繃着臉道:“本宮不想見你。”
心裡在想,有她哭着來求見的時候。
“臣妾告退。”鄧綏低着頭,無精打采的從門裡走出來。
妥冉等在外頭的廡廊下多時,見鄧貴人出來的時候臉色並不好,不禁擔心。“貴人……”
“回宮吧。”鄧綏沒有多話,一路上垂着頭往外走。
待到走出了永樂宮,上了輦車,她才緊忙吩咐了妥冉一句:“叫人仔細瞪着永樂宮,想來不出今日,皇后就會有所行動了。得查出那個人被藏在何處纔好。”
“奴婢明白。”妥冉謹慎的點頭,使了眼色給鞏臺。
雖說鄧貴人有打算,可她仍然不放心:“皇后娘娘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情,貴人這般咄咄逼人,寧死不從皇后的心意,只怕萬一哪個環節出了閃失……就絕對不是小的疏忽。”
“這個我知道。”鄧綏無奈的點頭:“皇后娘娘的心思我豈會不明白。可是妥冉,我沒有別的辦法。有這麼一個人在皇后手裡,那就是逼着我不得不冒險。”
鄧綏明白,知道鄧家的人行刺皇后,陛下之所以沒有妄動,就是因爲現在還沒有實質證據。一旦皇后將這個刺客揪出來,將整件事擺上檯面,那麼陛下就沒有寬恕鄧家的理由了。
所以,她必須要在皇后下手之前,找到此人。
“這不是鄧貴人嗎?”
正想得入神,鄧綏忽然聽見有人這麼說了一句。
“樑太妃?”很是意外的看着站在輦車前的女子,鄧綏連忙吩咐住輦。
妥冉忙不迭的扶了鄧綏下來,兩人一併上前行禮。“臣妾拜見太妃。”
“不必多禮。”樑璐媛笑容明澈,語氣也是相當的柔和:“聽聞後宮大喜,多位妃嬪晉位,本太妃也不得來不來湊湊熱鬧。”
“是。”鄧綏點頭道:“陛下的聖旨臣妾剛曉諭後宮。宮裡諸位姐妹侍奉陛下多年,陛下福澤各宮,實在是闔宮同喜的好日子。”
“不錯。”樑璐媛笑着點頭,卻有些疑惑的看了鄧貴人一眼。“只是本宮瞧着,你怎麼好似印堂發黑呢?鄧貴人怕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話說的這麼明顯,若是鄧綏還聽不懂,那就奇怪了。“臣妾只是見皇后鳳體違和,心中擔憂。多謝太妃記掛,臣妾着實罪過。”
“皇后的傷害沒好嗎?”樑璐媛不禁嘖嘖:“那可真就是宮中的太醫無用了。不過本太妃聽聞,皇后不知自己擇了一位太醫入宮侍奉嗎?怎麼那人也不濟?”
“都是臣妾不好,未能查明,勞動太妃操心。”鄧綏謙卑的垂下頭去。
“是麼。”樑璐媛不緊不慢的說:“既然是皇后舉薦的人,許是有過人之處吧。但也許是濫竽充數,不管怎樣,你既然爲皇后侍疾,總得要問問清楚纔好。”
“諾。”鄧綏聽這話的意思,樑太妃這是覺得蘇文有些可疑。“臣妾會謹慎查問的。”
“嗯。”樑璐媛似笑非笑的點了下頭:“難得哀家過來,這便去看看皇后。你且忙你的去吧。”
“諾。”鄧綏又是行禮:“臣妾恭送太妃。”
妥冉不知道爲什麼這時候太妃要對鄧貴人說這番話,但總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事。“貴人,奴婢這就請蘇太醫來嘉德宮。”
“好。”鄧綏剛點頭,就看見美淑急匆匆的過來。
“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回小姐的話,蘇太醫在宮裡候着,說是來給您請平安脈。”美淑四下裡望了一眼,才輕聲道:“可是奴婢所知,小姐並沒有吩咐他過來請脈啊……”
“得了,我正要見他。”鄧綏就着妥冉的手上了輦車:“先回宮。”
樑璐媛聽見輦車的動靜走遠了,才停下了腳步,回頭望了一眼。“娟安,你看這皇后和這位鄧貴人,到底誰能虜獲陛下的心呢?”
娟安也隨着太妃的目光瞧過去,心裡掂量了一番:“太妃既然問,那奴婢就大膽妄言了。奴婢覺得鄧貴人不凡,只看她入宮些許日子,就攪得後宮不寧,皇后束手無策便可知了。”
“束手無策?”樑璐媛輕緩而笑:“皇后並非真的沒有計策了,只是這計策……不太聰明。”
“所以太妃纔要指點一下鄧貴人!”娟安眼明心亮,其實太妃早就已經看中了鄧貴人。
“你呀。”樑璐媛笑吟吟的搖頭:“太聰慧了可不好。”
“諾。”娟安連忙垂下頭去:“奴婢下次一定藏着心事,不顯出聰慧來。”
主僕二人相視而笑。
樑璐媛這才緩緩的繼續往永樂宮去:“但願本太妃這回沒押錯寶!鄧貴人啊,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