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您總算是回宮了!”
挽絨領着一衆的宮人,齊齊跪在嘉德宮的正殿相迎。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劫後餘生一般的驚喜。
鄧綏仰起頭,看了看天色,笑容慢慢的綻開。“我不在宮裡的這段日子,想必你們的日子也不好過,難爲你們了。都起來吧!”
“謝貴人。”挽絨含着淚起身,眉心裡一點愁容掩飾不去:“奴婢身份低微,沒有資格去靈宮陪伴貴人,這些日子都是思柔姐姐苦苦支撐。得知貴人您回來,奴婢才總算鬆了口氣,還請貴人恕罪。”
思柔聽她這麼說,不禁輕笑起來:“真是個傻丫頭,小姐都沒事了,你還記着靈宮的事情做什麼。小姐喜歡的茶點可都備下了麼?”
“都備下了。”挽絨抹了把眼淚,臉上只剩下燦燦的笑容:“奴婢得知貴人今日回宮,連夜就備下了貴人喜歡的茶點果品,就連鋪蓋和香湯也都備下了。”
鄧綏衝她溫和的笑了笑:“好。”
在章德宮住了三日,這三日,她和陛下說了許多話。之前的很多誤會也都解開了。
也是這樣的坦誠相見,讓她明白了他的不得已和自己的處境。
“思柔,等下你去庫裡尋些好東西,送到各宮去,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鄧綏不緊不慢的說。
“小姐,奴婢不是捨不得這些東西,只是覺得她們都待您不好,您爲何還要這樣做……”思柔低着頭,臉上有些不高興。
鄧綏拉着她的手,慢慢的走進了偏殿。“那些東西不過是身外之物,我想讓她們寬心。讓她們明白,之前的事情,無論是什麼,我都不計較了。往後的事,從現在開始慢慢來。”
看着小姐臉上那份自信與沉穩,思柔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小姐說的是,也是時候,讓她們寬寬心了。”
勾脣而笑,鄧綏接過了挽絨奉上的香茗:“你記着皇后那裡多送一份,陰采女的身子也重了。”
“諾。”思柔倒是鮮少能聽見關於陰采女的消息。安靜的彷彿這宮裡根本沒有這個人。“奴婢會擇些好的送過去。”
“自然,也別光是惦記着她們。這段日子咱們宮裡伺候的宮人都不容易。”鄧綏微微一笑:“也不能薄待了。
“貴人回來了,咱們就有了主心骨。”挽絨奉上了親手做的點心,動容道:“這比什麼賞賜都來的可貴。”
“你這丫頭啊,怎麼說話總是戳人眼睛。”思柔緊忙拭了拭眼角。“這麼高興的日子,咱們不說這些了。”
鞏臺快步進來,一臉的喜悅:“貴人,周貴人領着四公主過來了。”
“快請進來。”鄧綏臉上一喜:“也有好些日子沒見興兒了。”
“就知道你惦記着興兒,興兒也惦記着你。”周雲姬牽着興兒的手慢慢的走進來:“這三日你在陛下的宮裡住着,輕易也不敢過去打擾。知道你回來了,就趕緊帶興兒過來了。興兒天天唸叨着要娘呢。”
“娘。”興兒奶聲奶氣的喚着:“娘。”
鄧綏快步走過去,將孩子抱起來:“走路都這樣穩當了,可知道這些日有多惦記你麼?”
“娘。”興兒的小臉貼着鄧綏的臉頰,眼睛忽閃忽閃的特別靈動。粉嫩的小臉上都是笑。
“這孩子就是親你。你可不知道你剛離宮的時候,她有多難受。”周雲姬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那時候的事情就不說了。總之你現在回來了就比什麼都強。我呀,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把興兒留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也總算不辜負這孩子。”
“多謝姐姐這段日子爲興兒費心,爲我費心。”鄧綏熱絡的抱起興兒,拉着周雲姬的手:“姐姐快坐。”
“咱們之間,就不用說這些謝不謝的話了。”周雲姬今天來,還有另外的事情要說:“妹妹這次回來,不知道有什麼打算?”
“回來”兩個字,周雲姬咬的很重。
這不是簡簡單單的回宮,也預示着死而復生心酸不易。
“也許也輪不到我來打算。”鄧綏抿脣一笑。
“倒也是呢!”周雲姬不由得點頭:“你這一回來,後宮的局勢又重新明朗了。只怕權勢在那一位手裡還沒捂熱呢,哪裡就願意鬆開了?正因爲這樣,只怕才更不安生。我聽說,皇后有悄悄的去見過廖貴人。”
“姐姐消息靈通。”鄧綏倒是沒關注這些事情。
“你呀!”周雲姬脣邊浮現了一抹甜融融的笑意:“這幾日怕是被陛下呵護的只知道甜蜜了,哪裡還能顧及這宮裡的瑣碎事。”
“姐姐笑話我。”鄧綏的臉頰有些發紅。
周雲姬輕巧一笑:“哪裡是笑話你,是替你高興。當初我們都以爲陛下無情,因爲前朝的事情就遷怒於你。現在纔看明白,陛下這麼做正是爲了保護你。”
說到這裡,周雲姬不免有些激動。“妹妹,興兒起得早,這時候怕是累了。乳母都在外面候着,不如讓她們先把孩子帶下去哄哄?”
“也好。”鄧綏知道她是要說事情,就道:“挽絨,你陪着乳母帶興兒下去玩。”
“諾。”挽絨接過四公主,笑眯眯的退了下去。
思柔也領着其餘的人退了下去。
偏殿上,就只剩下周雲姬和鄧綏。
“妹妹,每一次都是人家出招,咱們接。這回,能不能換換?”
其實鄧綏也這麼想,每一次都等着旁人伸拳頭,怎麼就不能有這
麼一回,她出手,也讓長久爲難她的人爲難一回。“姐姐這麼說,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了?”
“自然。”周雲姬憋着一口氣,到現在。“你剛入宮的時候,皇后使盡了手段來逼迫我。我不願意爲她效命,她甚至用我的孩子來威脅我。這一次,也輪到她自食其果了。”
“姐姐的意思是?”
“我知道了一件事。”周雲姬略有些神秘一笑。“皇后不育。”
鄧綏不由得一愣,這件事情,只怕除了皇后自己,也就只有蘇文和她知道。又是怎麼傳到了周貴人的耳朵裡。“這怎麼會……”她佯裝並不知情,十分詫異的看着周雲姬。
“我一直想不明不白,憑皇后的家世,憑她這些年在宮裡執掌的手段,她怎麼可能會容忍身邊的婢子侍奉陛下,還有了身孕。後來知道真相,才覺得豁然開朗。”周雲姬皺緊眉頭,緩緩的說:“我不皇后,做不出那些對孩子下狠手的事情。所以妹妹放心,我絕對不會讓莫璃的孩子有閃失。但……”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想借這件事,讓莫璃與皇后生出嫌隙。”
“不錯。”周雲姬不由得嘖嘖:“妹妹果然聰慧。皇后善妒,一向不能容忍旁人恩寵優渥。更何況是因爲她不能有孕才備受冷落,這無疑是要她的命。逼着她對莫璃出手,只要咱們瞅準時機,黃雀在後,揭穿她的真面目給陛下看,那皇后的風光怕是要到頭了。”
鄧綏沉默無聲,只是端起了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
其實周雲姬的想法不錯,用皇后的人來扳倒皇后,對着後宮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但問題就是,真的能瞅準這個時機嗎?萬一有什麼閃失,莫璃的孩子就未必能安然無恙了。
“我知道妹妹心善,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你也會謹而慎之。可是妹妹,你要想想,除了皇嗣,咱們沒有半點籌碼,能將皇后從高高的鳳椅上推下來。皇后一天不倒,咱們就不可能有安穩的日子。所以即便是再怎麼不忍心,也要冒險一試。”
說到這裡,周雲姬幽幽的嘆了口氣:“我還知道莫璃那丫頭的心思,也根本就不在陛下那裡。否則她不可能那麼安安分分的由着皇后擺佈,既不爭寵,也不拿皇嗣來炫耀。也許我們這麼做,能幫一把那丫頭也未可知。妹妹若是不反對,不如由我來試一試。”
鄧綏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於是點頭:“也好吧,不說別的,沒有人願意當別人的棋子。這面的曲折,想來姐姐也都清楚了。”
“是呢。”周雲姬眼角微微有些得意:“這段日子,我也不是光顧着傷心就耳聾眼瞎了。還以爲妹妹再回不來了,那時候我也是挖空了心思在想,怎麼才能爲妹妹報仇……哪知道竟然也找到這許多秘密。”
說到這裡,她慢慢的閉上眼睛:“容我說句大實話,也不光是爲了替妹妹報仇。我在這宮中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我的女兒,所以我會拼了命的去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如果妹妹你當真回不來了,皇后的心胸絕對容不下我們母女。我死不要緊,可我的孩子還那麼小,我不能讓她有事。”
“姐姐的心情我能理解。”鄧綏也是無奈。
“妹妹啊,我當初沒有聽皇后的吩咐對付你,就因爲你心地善良。哪怕明知道我要對你下手,你還是能爲我着想給我留一些餘地。所以我這次過來,把我的打算都告訴你,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你記住,這是我的打算。與你沒有關係。哪怕將來這件事情被皇后揭穿,你也不要多管閒事,禍及自身。我只求你能替我保全我的孩子,憑陛下對你的恩寵,這不是難事對麼?”
“姐姐你……”鄧綏只是覺得心裡陡然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你究竟有什麼打算?咱們既然以姐妹相稱,你可不能瞞着我。”
“傻妹妹,我怎麼會瞞着你呢。你別擔心了,就是爲了我女兒,我也不會讓自己冒險的。”周雲姬笑了笑。“我這不是以防萬一嗎?後宮之中,除了你,再沒有別人能推心置腹了。若我有什麼閃失,我的孩子,當然也要交給你來照顧。也只能交給你來照顧!”
雖然想要規勸一句,可週雲姬如此堅決,鄧綏也唯有點頭。“姐姐放心,無論將來怎樣,你的女兒,我都會視如己出。可我更希望能和姐姐一起陪着孩子慢慢長大。後宮爭鬥從來就沒有一日消停過,這一次若不行,我們可也從長計議,只盼着姐姐千萬不要冒險。”
“好。”周雲姬笑着點頭:“你放心,我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樣明白過。”
看着她的臉色有些奇怪,鄧綏隱隱覺出了不安:“姐姐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哪有。”周雲姬溫然一笑:“只是有些緊張罷了。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從不會謀算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現在竟也慢慢得心應手了。真是要感謝這宮裡某些人的厚賜。”
周雲姬似乎不想再說下去了:“妹妹,比才回自己宮裡,想必還有許多事情要安排、整理,那我就不耽誤你了。”
鄧綏笑容溫和的看着她:“也好。宮裡的確有許多事情要處理。等忙過了這兩日,我去瞧姐姐。”
“嗯。”周雲姬笑着點了下頭:“告辭了。”
鄧綏起身,送了她幾步。
看着她走出殿門的背影,不知道爲什麼心有些慌。
而這個時候,妥冉也被送了回來。
知道鄧貴人再偏殿,她就直接趕來。“貴人,奴婢回來了。”
鄧綏這才
回過神來,與她對視了一眼:“妥冉,你回來了。”
“貴人怎麼這樣心神不屬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妥冉皺緊了眉頭,道:“方纔奴婢瞧見了鄧貴人,也是滿懷心事的樣子。莫非宮裡出什麼事情了?”
“這幾天,當真是難爲你了。”鄧綏示意她近前說話:“你被送回宮裡,是許多人都看見的。只是她們沒看見你又被送出了宮去,還暗中替我安頓好了鄧府的事情,難爲你了。”
“貴人千萬別這麼說,若不是貴人有先見之明,奴婢恐怕已經沒命了。”妥冉笑着從懷裡摸出一個竹筒:“這裡面是夫人給貴人您的信,吩咐奴婢一定要親自交到您手上。”
“孃親可好麼?”鄧綏握着竹簡,手心裡的熱慢慢的傳到心間。彷彿這縷溫度,來自母親的心。
“貴人放心,夫人一切都好!”妥冉如實的說:“就是擔心您在宮中是否安好。夫人叮囑了奴婢好幾次,讓奴婢一定轉告貴人,錦繡前程也好,權勢恩寵也罷,都不如性命要緊。夫人只盼着你平安。”
“孃的心思我如何能不明白。我何嘗不願意息事寧人,只在宮中安身立命就好。可惜天不從人願……”
收拾了自己的心緒,鄧綏衝妥冉幽幽一笑:“好了,這段日子你也受累了,好不容易回宮,回去好好歇着。左右這兩日也是清靜,咱們以不變應萬變就是。”
“諾。”妥冉笑着點頭:“想來貴人回宮,該輪到那些人頭痛了。咱們這宮裡,只怕這兩日真的會很清閒。”
兩人相視而笑,妥冉行了禮,慢慢的退出去。
鄧綏這才取出了竹筒裡的絲絹,慢慢的展開來讀。孃的字跡,清晰的引入眼簾,當真是讓人看着舒心。
“娘,您就放心吧,女兒知道該怎麼做。”
這個時候,後宮裡格外的熱鬧。
嘉德宮送呈每個宮的禮品都不少,魚貫出入的宮人個個臉上洋溢着喜色。好像是再慶賀一件多麼歡喜的事情,竟比之前的春節更熱鬧。
陰凌月凝神立在正殿上,看着那些身穿淡紫色宮裝的婢子們神采奕奕,心中不禁煩悶。“鄧貴人出手還真是闊綽。本以爲她和鄧鴻不睦,鄧氏一族就不會再往她宮裡使銀子了。不想家底還這般豐厚。”
“鄧貴人送來的東西奴婢都仔細瞧過,算不得什麼好東西。哪一樣都不如咱們宮裡的。”莫玢鄙夷道:“想用這些東西來收買後宮的人心,也虧得鄧貴人想得出來,還真是小家子氣。”
眉心微蹙,莫璃卻不以爲然:“只是用這點東西,就想要收買後宮的人心,只怕不可能。奴婢以爲,鄧貴人這麼做,不外乎是想告訴後宮妃嬪,之前的事情她不追究了。現在既然她回來了,那後宮最好就是和和睦睦的一團和氣,無謂再爲了那些事情費精神。算是讓後宮的人都鬆乏鬆乏。同時,也是想讓小姐您有所忌憚!”
“呸!”莫玢很討厭她這番說辭。“讓小姐忌憚,她算什麼東西!難不成她還真以爲這後宮就是她自己的了?整個人都躺在棺材裡了還這樣不安分,可惡!”
陰凌月挑眉嗔道:“你的性子怎麼越來越浮了?莫玢,本宮說過多少回,凡是多用腦子少動嘴。你怎麼就不能學學莫璃,好好的揣度揣度這些人心呢?”
已經不記得這是多少次,皇后當着莫璃的面責備自己。
莫玢臉上有些掛不住,只低頭道了聲“諾”。
“不管她鄧貴人打的什麼算盤,本宮都不會叫她如意。”陰凌月就是怕對方先出手,於是馬上就有了打算。“那個劉昌珺怎麼樣了?”
“已經醒了,也好多了。”莫璃還真是去瞧過她一眼:“那幾日小姐您忙着靈宮的事情,不得空。奴婢去過劉美人的宣明殿看了一眼。太醫說劉美人醒轉過來之後,情況大好,經過調養,已經可以下牀走動了,只是口齒不清,說話不怎麼好。”
“那她可真是命大。”陰凌月不由得心生一計:“既然大難不死,就必然是個有後福的。莫玢,你去一趟太醫院,蘇文也有好幾日沒來請過平安脈了。”
雖然不知道皇后有什麼打算,但莫玢顯然能感覺出什麼來。
“奴婢這就去。”
“嗯。”陰凌月稍稍點頭,便不再吭氣。直到莫玢出去,關上了門,她才問莫璃:“你可知本宮有何打算?”
“小姐莫不是想要讓劉昌珺來當這把,能戳進鄧貴人心口的刀?”莫璃當即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滿意的笑容浮現在精緻的面龐,陰凌月嘴角微動:“要不怎麼說還是你善解人意,最得本宮的心呢。莫玢終究性子太淺,凡是不愛動腦子,成不了大事。”
“小姐謬讚了。”莫璃垂下頭去,緩緩的說:“莫玢與奴婢的心思一樣,都是一門心思對小姐盡忠。”
“心思或許一樣。”陰凌月不屑道:“可有人能成事,有人只會壞事。”
莫璃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低着頭不做聲。
“蘇文這個人,也叫本宮看不透。不過這一次的事情,卻能叫他顯出樣子來,若真的是有什麼居心的,倒也好了。免去本宮不少的麻煩!”陰凌月攥了攥拳:“不管是誰,有膽子擋在本宮身前,都是一個下場!”
“小姐一定能如願以償。”莫璃在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前的女子,那個她一直陪着她長大的小姐,竟然叫她敬畏,甚至毛骨悚然,害怕到了骨子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