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來之前,鄧綏已經細細問過鞏臺他們。
知道王采女晨起和姚嘉兒起了齟齬。可她並不以爲姚嘉兒馬上就會在貢桔裡下毒,用這個方法來堵住王若瑩的嘴。
略微思量之後,她溫婉笑道:“這事情臣妾還沒有把我,不過但凡是做過這樣的事情,必然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臣妾儘量去查,總是能查清楚的。”
劉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自己注意身子。”
其實他本來是想說,難得一品夫人入宮,好好陪一陪母親纔要緊。但是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劉肇似乎很不想讓她感受到這樣直接的關心。
“多謝陛下提點,臣妾會注意的。”鄧綏看了看天色:“時候也不早了,陛下早點歇着。任何煩惱都不足以成爲陛下的發鬧,龍體要緊。”
本來也沒有什麼心情兒女情長,劉肇略略點頭:“讓無棱送你回去。”
“多謝陛下。”鄧綏沒有婉拒乃是因爲,她真的有事情要問無棱。
無棱候在外頭相送,恭謹道:“夜路難行,奴才這便爲貴人帶路。”
“正好我也有事情要麻煩你。”鄧綏邊走邊慢慢的說:“聽聞王采女是帶着有毒的貢桔來的章徳宮,且貢桔你也看見了。”
“的確如此。”無棱恭順的低着頭答話。
“那麼,那貢桔和陛下章徳宮裡的有什麼不同嗎?”鄧綏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我是說外觀看上去,大小顏色什麼的,有明顯的差異沒有。”
無棱仔細的想來一下,篤定道:“並沒有什麼差異,無論是外觀還是大小,基本上都一樣。入宮的貢桔都是精挑細選的,個個都差不多大。”
“嗯。”鄧綏點頭:“也就是說,你能確定那些句子的確是貢桔,而不是普通的桔子。”
“是。”無棱可以確定:“砂糖橘皮薄,顏色鮮亮,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宮裡能動這些桔子的人想必不多。且這些桔子除了嘉德宮,還送去了哪裡?”鄧綏說話就上了輦車。
無棱順手扶了她一把,才道:“貢桔一進宮,陛下便放奴才送去了皇后娘娘和貴人您宮中。除此之外,章徳宮也留下一些,其餘的稍後會分發到各宮。只是因爲陛下與朝臣商議政事,一直不得空交代此事,才擱置了。”
無棱也是聰慧,知道鄧貴人必然擔心這件事,又道:“時候奴才也叫人去了一趟永樂宮。因着皇后娘娘已經不在宮裡,永樂宮的貢桔沒有人動過,還是那麼多。奴才也細細查驗過,都是好好的桔子,沒有被人動過手腳。”
“除了陛下身邊的人,還有誰能接觸到這些貢桔?”鄧綏覺得這件事情越來越清晰。因爲範圍就是那麼窄,想要查清楚也並不難。
“除了奴才也就是劉司膳了。貢桔一般也是送到尚膳局由她負責分發。這一批入宮的砂糖橘着實不少,足足兩大籃筐。但奴才問過王采女身邊的丫頭,說送到迎春殿的也不過就十來個左右。無棱以爲,少了十來個桔子,基本上是很難察覺的。”
畢竟那兩大籃筐有多少個,誰也不會一個一個的數。
“多謝。“鄧綏衝他微微一笑:”我心裡已經有數了。“
無棱看了一眼天色:“貴人睿智,自然很快就能查清楚。只是玉體要緊,還請好好安歇。前面就是嘉德宮了,奴才就不遠送。”
“好。”鄧綏目送他離開,便叫了鞏臺一聲:“去傳劉司膳來一趟咱們宮裡。”
“諾。”鞏臺點頭答應。
倒是妥冄有些不放心,攔道:“貴人,都這麼晚了,不如您熬點歇着,明早再傳。這事情已經出了,所有經手之人都不可能避開。也不急在這一時。”
“這事情擱在心裡,想來也睡不好。”鄧綏幽然一笑:“不如今早問清楚,大家心裡也就有數了。”
“諾。”妥冄這才衝鞏臺點了頭:“那你就快去快回。”
“諾。”鞏臺迅速的退開,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綏兒,你回來了。”陰寧霜等在前庭的院子裡頭,看着女兒回來,心才稍微放下。
“娘,您怎麼這麼晚還沒歇着?”鄧綏連忙下了輦車,走上前去握住孃的手:“外頭風涼,也不說披件衣裳。着涼了怎麼好?”
“你放心,娘有數。”陰寧霜笑道:“方纔才用了一盞熱茶,這時候根本不覺得冷。那一位王采女,正在殿裡等着你呢。”
“王采女來了。”鄧綏心想,她倒是迅速。這邊事情還沒開始查問,那邊就已經按耐不住了。“妥冄,你送娘回房歇着。”
“諾。”妥冄溫然一笑:“夫人,奴婢陪您回房。”
“也好吧,只是綏兒你也要當心身子,別太晚睡。”
“知道了娘。”鄧綏心裡暖暖的,心想身邊有娘這麼關心着,宮裡的日子也就不再冰冰冷冷的了。
聽見外頭的動靜,王若瑩就從殿裡緩緩走出來。“貴人長樂未央,臣妾這時候來拜會,實在叨擾。”
“無妨。”鄧綏見她
精神不錯,也就放心了。“宮裡出了這樣的事情,左右也是睡不着。不過見到你平安無事我也就放心了。自從搬出了永樂宮,也沒去看過你。”
“貴人說這話就見外了。”王若瑩笑容恬淡:“之前貴人遭遇險境,臣妾也沒能幫上什麼忙。就連想要探望也不得見,實在是心中有愧。本來該早點過來向貴人請安的,哪知道是遇上了這樣的事情纔過來,還望貴人恕罪。”
“好了好了。”鄧綏笑着握住她的手:“都是同一宮檐下的姐妹,哪裡有這麼生分客套的話。趕緊進來告訴我,到底那貢桔是怎麼一回事。”
王若瑩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一轉就冷清起來。她將貢桔送進迎春殿的事情從頭到尾描述了一邊,心裡很是不安。“原本臣妾只是想對那孫宮人好些,哪知道卻還得她白白送命了。也是臣妾自己命大,沒有着急吃那貢桔,否則現在也不能在這裡和貴人說話了。”
鄧綏拿着絹子,拭了拭頭上的冷汗。“宮裡的事情瞬息萬變,防不勝防。這是咱們入宮前就能聽到的話。可當真是入了宮,遭遇這些事,才覺得生死一線間的那種可怖,根本就不是幾句話能形容的。方纔我去了章徳宮,陛下心緒甚是不好。道,險些就失去你……想來陛下也是被這件事情驚着了。”
王若瑩聽她這麼說,心裡不禁盪漾起甜蜜:“陛下待我當真是情深義重。”
“那是自然,你與陛下經歷了那麼多風霜才能走到如今。陛下待你自然是情深義重的。”鄧綏完全沒有妒忌的意思,她替王若瑩高興。不管怎麼樣,自己苦苦守候的男子待自己也是這般的用心。豈不是一段佳話嗎!
鄧貴人清澈的眼神,甜美的語調,都叫人覺得舒心。王若瑩並沒從她臉上看出半點妒忌、不滿,心情也舒暢不少。“只是此番,還是要麻煩貴人您了。”
“其實後宮的妃嬪,時常會因爲一些小事起爭執,又或者因爲妒忌而有了敵意念頭。只是要講對方置於死地的情況,並不甚多。你可知道是得罪了什麼人,非要你的命不可?”鄧綏凝眸看着她,只是希望從她這裡得到些有用的內容。
王若瑩稍微一想,便道:“這宮裡看我不順眼的比比皆是。可真的有那麼深的仇恨,倒也談不上。早起我與姚嘉兒起了爭執,可我沒佔到便宜,她也沒吃多大的虧,不過是兩句話的事情,也不見得一回宮她就馬上想辦法下毒來了斷我。”
鄧綏也是點頭:“這時候下手,對她自己沒有半點好處。旁人都見到你們起了齟齬,你若真的出事,誰不會第一時間想到她呢!她即便不聰明,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鋌而走險。”
“是啊。”王若瑩幽幽的嘆了口氣:“臣妾也叫人去查了,那貢桔上的毒,是最普通不過的鴆毒。雖然是劇毒,可到處都能弄到,沒有什麼金貴之處。”
鄧綏點了頭,正巧這時候,劉司膳也到了。
不等鄧綏開口問她,她就一臉懊惱的跪了下去:“貴人恕罪,這次的事情,都是奴婢疏於防範之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鄧綏見她一臉的愁容,不免奇怪。
“貢桔……丟了半籃子。”劉司膳也是才發現的。
“什麼時候的事情?”王若瑩瞪圓了眼睛。“貢桔不是早起才送到宮裡的嗎?怎麼會丟了半籃子你到現在纔來稟告?”
“奴婢該死。”劉司膳一臉的愧疚:“貢桔送到奴婢那裡,就叫人擱在靠南邊的廂房裡了。陛下只恩准送去皇后、與貴人這裡,再有就是章徳宮也送了一些過去。隨後,奴婢就不敢妄動這些貢品。也是方纔剛剛發現少了半籃子。原本籃筐就不小,這半籃子不見了,一眼就能看出來。”
“送去我宮裡的不過也才十來個。少了這麼多是爲什麼?”王若瑩越來越看不明白了。“你們也是糊塗,貢桔丟了,到現在才發現,且還不知道一共丟了多少。這話在這裡說說都已經叫人聽不下去。若是傳到陛下耳朵裡,你們的腦袋還要不要了?”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還請貴人恕罪。”劉司膳一臉的委屈。她也沒料到有人會在貢桔上做文章,這麼多年了,送進宮的貢品歷來都是這麼存放的。從來就沒有出過事。
“得了。”鄧綏見她這麼一大把年紀,還要跪下告罪,甚是可憐。也因爲之前準備宮中大宴的時候,與劉司膳多少有些交情,不想爲難她。“這樣,你先回去,查一查底下的人有沒有誰知道些什麼痕跡。畢竟能經手貢桔的人不多。稍後查明白了你便過來回稟。”
沒想到鄧貴人竟然這樣寬容,連慎刑司都不必去。劉司膳喜出望外,連連拜服:“多謝貴人恩典,奴婢一定好好查清楚這件事。”
王若瑩不免奇怪,只待劉司膳離開才問出口:“貴人怎麼待她這樣和善。貢桔是她保管,出了事情非但沒有查清楚原因,且竟然還丟了那麼多貢桔。這不是她的疏漏纔怪。”
“她顯然也是被這件事牽連了。不然怎麼會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由着旁人在貢桔上做文章。何況這時候懲罰她又有什麼用。你我都不熟
悉尚膳局的運作,想要在短時間內摸清楚來龍去脈,根本不可能。她卻不一樣,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必然會全力以赴。”
“也是這麼個道理。”王若瑩不免在心中佩服這爲鄧貴人。她足夠的冷靜,也沉得住氣,這件事情交到她手裡,自然能清晰。“那就多謝貴人費心了。只是時候不早了,臣妾就不打擾您與一品夫人的清淨。”
“好,你自己慢點。”鄧綏有些疲倦,就不預備多留了。
“貴人想什麼呢?”妥冄端着溫水進來,都立在一旁好一會了。鄧貴人都沒有覺察。
“也沒什麼。”鄧綏收回了心神,溫和的說:“替我卸妝吧。”
“諾。”妥冄十指翻飛的替她摘除了頭上的飾物,鬆開了髮髻。絞了帕子給她淨面。“貴人有心事不妨說出來聽聽,也許奴婢能幫上忙呢。”
“也不是什麼心事。我只是在想,既然都已經下毒了,爲什麼還要拿走那麼多貢桔叫人發現?且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聯繫?拿走那麼多貢桔,又能藏在哪裡,有什麼用處?”鄧綏揉了揉腦仁:“說白了,我也就是個勞碌命。原本是不必理會這件事情的,偏要自告奮勇的去面見陛下。”
“貴人您是古道熱腸。”妥冄笑了笑,卻也沒想明白這件事。“不管那人爲什麼偷走貢桔,和下毒的事情有沒有關係,只要他做過,就一定能查到痕跡。貴人不必爲這件事情擔憂,不如早點睡吧。養足了精神明日才能繼續追查。”
“嗯。”鄧綏稍微收了收心:“也只好如此了。趕緊熄燈吧,若是讓娘看見這房裡還有燈光,又要擔憂了。”
“諾。”妥冄不禁在心裡羨慕鄧綏。身邊有親人在,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她都快要記不住孃的樣子了,更別說能像個孩子一樣,溫軟的躺在孃的膝頭上愜意入睡。
鄧綏還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呢。
翌日,天剛矇矇亮,鄧綏就被敲門聲吵醒了。
“是誰?進來說話!”鄧綏揉了揉眼睛坐起來,凝眸看着門的方向。
妥冄急匆匆的推門進來:“放纔有奴才來報,說劉司膳留下一封認罪書,在尚膳局畏罪上吊了。”
“什麼?”鄧綏簡直莫名其妙:“昨晚上說的好好的,她去將這件事情查清楚。怎麼會畏罪……”
“貴人,這是劉司膳的認罪書。”妥冄趕緊將遞上了竹簡。
鄧綏擰着眉頭細細一看,便覺出了逼迫的痕跡。“這上面只是說她瀆職,不慎遺失了貢桔卻沒發現,還連累孫宮人枉死,又險些毒斃王采女。可並沒有說清楚是她下毒害人。這瀆職也瀆的太過輕率了吧?”
“貴人,這件事情還沒來得及稟告陛下,咱們要不要去一趟章徳宮?”妥冄心裡不寧,好好的劉司膳就這麼死了,肯定是有人爲了堵住她的嘴。“皇后不在宮裡,卻也能生出這樣的亂子,貴人可是得多花些心思來查明這件事。”
鄧綏點了下頭:“你說的是。趕緊替我梳妝,咱們這就去一趟章徳宮。”
“諾。”妥冄召喚了美淑和思柔進來,一同服侍鄧貴人梳洗。
幾個丫頭手腳麻利,不一會的功夫,就打扮利索。
鄧綏上了輦車,趕到章徳宮的時候,劉肇才起身。
“陛下,讓臣妾伺候您更衣吧。”鄧綏的意思是,有些話外人不便聽。
“也好。”劉肇使了個眼色,無棱就領着人退了出去。
秀吉都已經走到門口了,還是沒忍住回頭瞟了一眼。妹妹就這麼慘死了,可鄧貴人還不是好好的。她竟就不覺得,她的雙手染滿了別人的血嗎?
“趕緊關好門。”無棱催促了一句。
秀吉這纔回過神來:“諾。”
她不甘心的推出門外,輕輕的從外面將門關好,心裡的恨卻在一點一點的滋長。鄧貴人啊鄧貴人,早晚叫你還我妹妹的命來。
“陛下,臣妾覺得劉司膳的死因大有可以。原本臣妾也沒打算追究她的責任,只是希望她能協助臣妾查清楚尚膳局經受過貢桔的奴才有哪些。僅僅是這麼小的一個吩咐,何來的畏罪自盡。雖然那竹簡上的自己的確是劉司膳的,可臣妾以爲這件事情背後一定還有人操控。”鄧綏心裡憋氣,話說的乾脆利落,就跟玉珠落在盤子裡一樣,噼裡啪啦的。
劉肇看着她氣鼓鼓的樣子,不禁笑了。
“陛下……”鄧綏納悶的看着他,心想這人是怎麼回事,說這樣的事情他還能笑出來。
“人都已經死了,你再這樣生氣有用嗎?”劉肇捏了捏她的臉:“平日裡見你總是溫婉柔順的樣子。不想也有這氣不過的時候。”
“陛下,臣妾也不過就是個尋常人而已。”鄧綏有點不高興:“都這個時候了,難爲陛下您還能拿臣妾玩笑。”
“你笑起來好看啊。”劉肇似是輕浮的衝她勾脣:“朕喜歡看你笑時的樣子。”
鄧綏板着臉道:“要臣妾笑也不是沒有法子,陛下允准臣妾搜宮便是。搜了宮,臣妾就在這裡陪陛下多笑些時候,怎樣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