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肇如何不知道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較量,表面上是牽扯到幼子的撫育。實際上一個在向樑太妃低頭靠攏,另一個卻是怕鳳權偏移,說什麼都不願意讓別人有可乘之機。
“陛下……”眼見皇帝默不作聲,陰凌月又輕輕低喚。“樑太妃一早便答允爲嘉兒看顧勝兒,可據臣妾所知,太妃身子也是不濟。臣妾恐怕太妃因此勞累,會更疲倦些。”
“那便在看看吧。”劉肇並沒有給出讓任何一方寬心的答案。“勝兒既然是未足月出生,身子若些。總得在永安宮養育到百日之後。若屆時太妃身子仍然不適,那就再作打算。”
“諾。”兩人恭敬的應下,誰都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接下來,劉肇言歸正傳。“朕很好奇,嘉兒你是怎麼得到的解藥?”
皇帝問的敞亮,毫無半點遮掩。倒是讓姚嘉兒心頭一緊:“回陛下的話,得知您在宮外受傷,臣妾心急如焚。一直想過來永樂宮探望,可又怕攪擾皇后娘娘的安排。所以臣妾,唯有在自己宮裡等。”
說到這裡的時候,姚嘉兒一臉的委屈。“這解藥說來也是奇怪。臣妾獻藥的當日清早,有人擅闖永安宮。臣妾正瞧着乳母照顧勝兒,忽然聽見紫頻的聲音喊有刺客。待臣妾趕去看的時候,那人就丟了一瓶解藥給臣妾,說這瓶子裡的東西能救陛下……”
“姚貴人的意思是,解藥是有人送上門,遞到你手裡的?”陰凌月很是不信這樣的話。
“也不全是。”姚嘉兒皺眉:“他要臣妾交出一樣東西來換。”
“什麼東西?”陰凌月疑惑不已。
“好像是叫……玄月。”姚嘉兒一臉的迷茫:“臣妾實在不知道這叫玄月的是什麼物件。想要再問問清楚,無奈紫頻驚動了宮裡的戍衛,那人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也難脫身了。而臣妾實在害怕擔上招進刺客入宮又或者是庇護刺客逃走的罪名,故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自行離開。只是他臨走的時候說,這藥的的確確是救陛下性命的解藥,還說若是陛下因此而痊癒,叫我決不能耍賴。”
這時候,皇后的臉色已經相當不好了。
劉肇則還算平靜,卻疑惑的看了一眼皇后。“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臣妾是擔心陛下的安慰。”陰凌月擰着眉頭道:“忽然來了個刺客,姚貴人也着實大膽了一些吧?連他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你都不清楚,就敢輕信他的話,相信瓶子裡的一定是解藥。你可知這是拿着陛下的性命冒險,萬一有什麼疏失,豈不是……”
說到這裡,陰凌月緊緊的捂着心口,樣子十分痛苦:“本宮豈不是和你一樣,做了冒險的事情。幸虧佛祖保佑,陛下平安無事,否則臣妾如何能夠抵償?”
“表姐,您也不要太過緊張。”姚嘉兒心想,最好能一下子就嚇死你。當然,表面上,她越發的柔婉。“臣妾素來知道您穩妥,事關陛下的安慰,您一定會讓人親自嘗藥。加上那人雖然冒險入宮,卻有所圖,想來不是誆騙之言,臣妾也是實在沒有辦法,纔敢冒險嘗試。只可惜,臣妾當真不知道玄月是何物,寶劍,寶藏還是一卷竹簡,又或者……臣妾只是擔心容後他來了,臣妾拿什麼交換……”
劉肇凝眸:“凌月便不要怪嘉兒了,雖然是有些冒險,但朕此時已經平安無事。”
“陛下有所不知。”陰凌月轉了臉色,漸漸顯露笑意。“臣妾並非是責怪嘉兒,只是擔心陛下和嘉兒的安危。尚且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嘉兒就冒然的答應交換。若那人去而復返,咱們又拿不出玄月,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可怖的事情來,危及陛下與嘉兒的安全,畢竟勝兒也在永安宮中,稍有差池,後果不堪設想。要不然……請陛下則些精明強幹的禁衛,調去永安宮把守,也算是緩解燃眉之急。至於那人的身份,還是細細查明。”
果然皇帝點了頭:“還是皇后心細,便這麼做吧。”
“多謝陛下。”陰凌月總算是鬆了口氣。
姚嘉兒低着頭,顯出溫婉得體的樣子。從頭到尾沒有外泄半點心思。
哪裡有人跟她交換什麼玄月,她又豈會不知道玄月是人還是東西。她就是要痛痛快快的斷皇后的左膀右臂,剷除玄月,只不過是個開始。
“陛下,外面天冷,諸位姐妹已經恭候多時,不如……”
“也是朕糊塗了。”劉肇暖眸一笑:“竟然忘了還叫她們等着。虧得是皇后提醒。”
“來人。”陰凌月微微一笑:“傳妃嬪們進殿。”
“諾。”安固急忙應聲而退,轉眼就領着妃嬪們前來覲見。
“給陛下請安,拜見皇后
娘娘。”
環肥燕瘦的美人們,個個面帶喜色。
行禮時都不忘偷偷看上那麼一眼。確定了陛下安然無恙,才總算是展露笑顏。
就連鄧綏也是徹底的鬆了口氣,陛下沒死,那她的罪名就能輕一些。
“讓你們久候了,是朕糊塗。”劉肇伸手示意:“就座吧。朕也有好些日子,沒好好和你們說說話了。”
“謝陛下。”
妃嬪們歡喜的落座,便有侍婢勘察。
廖卓碧眼明心亮,最先觀察了皇后的臉色以及姚貴人的臉色,心中便有了答案。這一回,陛下是信了獻藥的姚貴人,卻也不曾虧待皇后。看來病中最需要呵護與陪伴,皇后這一次又贏了。
“朕知道這一次的事情,讓你們難受了。皇后已經如實稟明。”劉肇最先開口,目光依次劃過幾位貴人的臉。最終定格在馮芷水那裡。“芷水,別怨朕。”
馮芷水驚得手上的茶險些撒出來,連忙擱下杯盞,她起身來到殿前告罪:“都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未能替皇后娘娘分憂,還在陛下危急時顧着成兒的安危,臣妾不配身受皇恩,還請陛下責罰。”
說到這裡,她整個人伏在地上,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略顯花哨的衣裳,襯得她如同一隻展翅的蝴蝶一般。
陰凌月起身,走到了馮芷水身邊,轉而跪下。
“皇后這是……”劉肇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不怪馮貴人,都是臣妾不好。”陰凌月撲簌簌的掉下淚來,在這樣的時候,特別的能觸動心腸。“沒有解藥的時候,臣妾也不敢外傳陛下的傷情。如今在場的很多姐妹,都不知道陛下當時的情況有多麼兇險。藥石無效,羣醫無策,臣妾能想到的辦法,唯有換血……”
王若瑩第一次聽到這說辭,頓時嚇得不輕。
皇后竟然想要用皇嗣的血來換給陛下,以便清除體內的毒素,這法子……太過歹毒。誰不知道皇嗣皆年幼,身上的血量,肯定不足以爲陛下更換。如此一來,豈不是要捨棄所有的孩子。當然,瞧着幾位貴人都沒有顯出詫異之色,她也就低下頭,逐漸的平靜下來。
“臣妾萬般無奈,纔會想到這樣的辦法,危及幾位公主和小皇子的性命。還望陛下懲罰。”陰凌月伏在地上,幽幽的說:“雖然臣妾沒有當孃的福分,可臣妾知道孃的憐子之心,只怕也是天下間最苦的一份心意了。驟然要幾位姐妹接受本宮這樣的安排,也難免讓她們恐懼傷心。可臣妾相信,馮貴人一向侍奉陛下殷勤,絕不會有棄陛下於不顧心思。若是可以,她必然也要同臣妾一樣,寧可用自己的血來爲陛下驅毒。還請陛下寬宥了馮貴人,責罰臣妾便是。”
如此一來,殿上的氣氛凝固到了冰點。
所有的人,都沉首不語,好像陰雲蓋頂。
劉肇並不急着開口,只是目光遊移在諸人之間。
他知道,那些沒孩子的,必然會覺得皇后此舉不錯。可那些有孩子的,想必人人都和馮芷水一樣的掙扎過,怨恨過,卻敢怒不敢言。
“鄧貴人。”幾乎是下意識的,劉肇開口就喚了鄧綏一聲。這一聲,也着實讓他自己驚着了。怎麼他就這麼在意她的想法呢?
“臣妾在。”鄧綏起身,也走到殿中央跪下。
“你覺得皇后此舉是否妥當?你又是如何看待這件事?”劉肇本來不想深究,可既然已經開口喚她,又總是不能不問。
然而不等鄧綏開口,他接着道:“你們都知道,朕是將四公主劉興撫育在了鄧貴人宮中。”
言外之意,那便是她自己雖然不曾生育,可身邊也有皇嗣。介於有和沒有之間,顯然特殊。
“陛下將四公主交給臣妾撫育,臣妾便當四公主乃臣妾所出。”鄧綏沉首,面色顯得有些清冷。“當知道陛下所中之毒羣醫無策,藥石不靈時,臣妾的心裡也同樣掙扎過。換血之法,並非人人都能做,但若是臣妾能,只會毫不猶豫爲陛下如此。所以臣妾特別能理解皇后娘娘當時心情。娘娘爲了能使陛下獲救,險些斷送自己……換做臣妾,也當效仿。可稚子無辜,臣妾同樣能理解身爲孃親的種種不捨。索性,姚貴人尋到了解藥,陛下痊癒了。如此的兩全其美,那麼各種緣由,亦或者是兩者心態的不同,就沒有什麼必要深究了。”
鄧綏微微仰起頭,與皇帝四目相對。“臣妾相信,如今在這殿上的姐妹,沒有一人不願爲陛下捨棄自己的性命。待到來日,皇嗣都平安長大,陛下若是要再問及今日之事,亦或者是與今日相同之詞,想來孩子們也同樣願意追隨母親,爲陛下傾盡所有。”
這番
話說的並不慷慨激昂,只是最最簡單的陳情表述罷了。
然而在場的每個人聽過,心裡都覺得暖暖的。彷彿是鄧貴人已經說出了她們的心聲。
果然劉肇顯出了滿意之色,脣邊的笑容又再度暖了起來。“朕並沒有要追究的意思,不過是想知道你們的心思罷了。中毒所致,朕一直昏迷不醒,倘若是醒轉,必然不會答允行此策,冒風險。皇后的心意,朕深爲感動。然而朕以父親之心設想,是絕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冒險,所以這回,嘉兒做的甚好。”
陰凌月鬆了口氣,如今當着妃嬪們,把話都說開了,也就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妥了。即便皇帝心裡還有些不舒坦,她也是以大局爲重。還牽扯不到是爲了自己籌謀的私心。
儘管她是真的不希望這宮裡再有孩子生下來。
最好一個個都消失,也好跟她的孩子作伴。
“多謝鄧貴人替臣妾分辯。”馮芷水淚落如雨:“陛下,臣妾憐愛女兒的心思,並不敢與爲陛下盡忠的心意相違背。臣妾寧可自己受苦,也絕不願意陛下您……”
“好了。”鄧綏就近扶了馮芷水一把:“陛下並不是要追求,也從不會覺得姐姐您這麼做不妥。無論是以大局爲重,還是憐惜自己的骨肉,皆是人之常情。後宮一團和氣,陛下才能專心致志的理政。臣妾斗膽猜測,陛下便是這樣的心思。”
擡起頭與皇帝對視一眼,鄧綏臉上的笑容顯得那麼明媚。
“不錯。鄧貴人所言甚是。”劉肇右手一擡,溫和道:“這件事情便是這麼過去了。外頭剛送來了不少貢品,朕已經着人送到你們各自宮中。年關將至,朕倒是想着今年宮中好好熱鬧熱鬧。就是朕與你們、孩子們樂呵樂呵。一家子好好聚聚,便也就是了。”
言外之意,皇帝是不想請各地藩王與朝臣入宮相聚。
陰凌月心裡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當然,這時候她是沒辦法多嘴去問的。
“陛下,諸位妹妹一大早就在永樂宮前庭候着,盼着能向陛下請安,又說了這好一會的話,想必是餓了。不知道您領着姐妹們,一道品嚐品嚐臣妾才製成的糕點,也好嚐嚐看臣妾的手藝。”陰凌月強自定了定心,滿臉春風一般和煦的笑容。“可好嗎?”
“自然。”劉肇微微一笑:“朕也惦記着皇后的手藝呢。”
“來人,上糕點。”陰凌月會心笑道:“今日這些糕點雖然不是臣妾親手製作,但先前臣妾可是親自嘗試修改,反覆好幾遍,方纔得到如此精緻的糕點。但願陛下和諸位姐妹能夠喜歡。屆時春節的團年宴上再奉於陛下,便着實能增添不少節日的喜慶。”
“如此,那臣妾可要多吃一些。”廖卓碧打趣道:“這麼精緻的糕點,必然可口。只是皇后娘娘好生小氣,今日用過,須得要團年時才能再次品嚐。這不是要勾的臣妾再不遠嘗旁的糕點了嗎?”
妃嬪們饒是輕笑起來。
“你若是喜歡,稍後本宮叫人送去一些到你宮裡。”陰凌月舒脣道:“糕點管夠。”
正說笑着,莫玢連同莫璃一併領着數位小侍婢,主意爲殿上的人奉上糕點。
莫玢倒是神情自若,春風拂面。
可莫璃則臉色蒼白,消瘦了許多。
兩個人的姿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倒是讓有些人瞧出了什麼。
莫玢故意走到皇后這邊,讓莫璃去爲陛下奉上糕點。畢竟也一個多月了,陛下實在是不能把之前的事情忘乾淨。她有必要爲皇后娘娘設想,好讓這個莫璃能儘早爲小姐達成心願。
莫璃顯然是尷尬的不行,自從那一晚。她就沒有再出現在陛下面前。
此時身子不適就算了,這糕點甜膩的味道又嗆的她胸悶。加之面見陛下,心裡惶恐不安,莫璃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哇”的一聲,旁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到莫璃匆忙擱下糕點捂着口鼻往外跑。
“陛下恕罪。”陰凌月大爲驚訝,連忙起身告罪:“這婢子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擾了陛下的興致。”
衆人也是一愣,更有甚者皺起了眉頭。
倒是姚嘉兒有些疑惑:“莫璃一向伺候表姐盡心,從來沒有犯過這樣的糊塗。臣妾瞧着,她似是胸悶的厲害,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要不着個太醫來瞧瞧吧?若不是故意犯錯,還望陛下和表姐恕罪,免了懲罰吧。”
“姚貴人的意思是……”廖卓碧掂量着她的話,怎麼都覺得彆扭:“那丫頭……胸悶不適?”
微微揚起臉來,廖卓碧奇怪道:“臣妾卻好奇,她是因何而胸悶不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