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你們放開我……”美淑的慘叫驚動了半個御花園,與這四月天裡的芳菲格格不入。是那麼的突兀難聽,驚得人心慌意亂。
周雲姬眼見着打了這麼久,面前的鄧貴人依舊沒有慍色,心裡充滿疑惑。她就真的這麼穩重冷靜嗎?
本想着就這麼算了,可低下頭看見自己裙襬上的童子吹笛圖案,周雲姬的心又是一揪。萬一陰貴人要將保兒奪走,撫育在自己身邊怎麼辦?那她在這個後宮裡,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鄧貴人真是好性子。”周雲姬故意讓臉上佈滿得意,下頜微微揚起:“臣妾這麼做您都能置之不理。哦,我是說,正因爲貴人您這麼好的性子,身邊的人才會得寸進尺。從前只在鄧府也就算了,可如今是在宮中。”
越說越得意,周雲姬不知道,若是有鏡子,此刻能照出自己什麼樣的神態。“宮裡自當是有宮裡的規矩,怎麼能因爲貴人您的軟弱昏聵,就讓身邊的人壞了德行。好歹您也僅此於皇后的貴人,上行下效,豈不是壞了綱常。當姐姐的今日,便自恃身份好好給你講講道理。”
鄧綏看着她變化了無數次的表情,顰眉低眉:“但請姐姐指點,願聞其詳。”
周雲姬吃不准她的性子,心裡更加着急了。索性站起來,緩緩朝鄧綏走過去。“別以爲一入宮,只要討了陛下的喜歡,就能爲所欲爲,隻手遮天。永巷裡那一位焉何成了采女,又怎麼住進了嘉德宮,鄧貴人比誰都清楚。但做姐姐的看來,急着扶植自己的勢力去討好陛下,倒不如管教好身邊人的品德。光是一張利嘴就能壞事……這樣的人姐姐我可不敢用,貴人用着,難不成也能送去討陛下的好?”
“嗯哼。”
不知道是誰忽然清了清嗓子,聲音聽起來既威嚴又熟悉。
周雲姬與鄧綏幾乎同時轉頭,往同一個方向看過去。只見皇帝沉眉冷目,長身玉立。
“臣妾拜見陛下。”周雲姬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整個人不住的顫抖。
鄧綏也連忙施禮,恭敬道:“拜見陛下。”
“春來最好的景緻,便在朕的御花園中。”劉肇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和,可言語之間卻有一種迫人的氣勢。“只可惜長日裡太肅靜,不夠熱鬧。今日有你們在,就大不一樣了。”
這才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周雲姬懊惱的不行。從來都不做壞事就算了,這好不容易做一次非但沒成功,竟然還闖了禍。“陛下恕罪,臣妾不是故意要攪擾宮中的清靜,只因爲鄧貴人的近婢衝撞臣妾,壞了宮中的規矩,臣妾這纔不得已替貴人責罰。畢竟……畢竟貴人才入宮不久。”
心裡暗叫一聲不好,周雲姬嚇得不輕,只道這次可是真的壞事了。方纔那麼“跋扈”的欺辱了鄧貴人,還說了好些故意激怒她的話,不知道陛下聽見了多少,此時的惴惴不安,當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
“是麼。”劉肇不動聲色的看着她。
這樣的目光,自然是會叫人心慌的。
鄧綏細細體味着,心裡也就有了主意。“啓稟陛下,周美人所言不錯。臣妾新入宮不久,身邊的侍婢還未曾調教好。美淑自幼長在深山,跟隨父兄捕獵爲生,所以性子野烈。今日也是臣妾不好,本就病着,還要來御花園賞春景,纔會令得近婢失了規矩,誤傷了周姐姐。臣妾甘願領受責罰,還請陛下不要誤會姐姐的好意。”
周雲姬饒是一愣,竟不想鄧貴人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她肯定是佯裝大度,爲的就是給自己難堪。周雲姬這麼想,心裡不由得好受了些。
劉肇卻輕嗤一聲,深邃的眸子露出了狐疑之色:“怕不是這麼簡單吧?方纔朕恍惚聽見周美人提及永巷之事,稱鄧貴人扶植自己的勢力討好朕,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那一日在永樂宮,朕說過什麼,竟混忘了?”
周雲姬膝蓋一軟,連忙跪了下去:“臣妾有罪,臣妾……”
鄧綏也跟着跪地,沉眉道:“陛下明鑑,事情並非如此。陛下的聖旨臣妾與周美人均不敢忘,時刻銘記於心。”
“是麼?”劉肇這回說這兩個字,語氣裡充滿疑惑。
“是。”鄧綏連忙道:“臣妾去了一趟永巷,聽聞太液池修葺時,在池邊以及鄰近的亭子裡添置了不少好看花卉,次日便去了花圃挑選想裝點自己的宮苑。哪知道竟然與王采女一見如故,又將她引薦給了皇上,才使周美人有所誤會,以爲這王采女和永巷的婢子有什麼牽扯。後事情經陛下金口言明,後宮之中,便是再沒有這樣的誤解了。不過陛下喜得佳人,到底是臣妾的舉薦。臣妾到底是新入宮的,隨隨便便就爲陛下尋得這樣一位佳人,也難免後宮之中有所猜忌。還請陛下不要怪咎周美人,只怪臣妾獻美心急了些。”
看着伶牙俐齒的鄧綏,劉肇有些不懂了。分明周雲姬就是故意刁難,她可倒好,轉頭又來爲人家求情。這是唱哪一齣?要周美人領情不成?
“聽你說的頭頭是道,朕反而插不上嘴。”劉肇這話裡,顯然是藏了機鋒。
“是臣妾冒失多言了,還請陛下恕罪。”鄧綏恭順的低下頭,鬢邊的銀簪子垂下細細的流蘇,窸窣作響。襯得她更加溫婉謙卑,柔順如水。
“那麼周美人果真是替你責罰婢子,施教宮中規矩?”劉肇仍然有所顧慮。
可鄧綏卻回答的不能再幹脆了:“陛下英明,事實便是如此。臣妾還得多謝周姐姐肯爲我費這個心呢。”
美淑不服氣,想要說什麼。
思柔紅着眼睛看着她,急的都要落淚了。“求你別……”
看她這麼難受,美淑也只要忍着委屈,生生閉嘴。
周雲姬這時候纔回過神來,忙不迭道:“協助貴人管理後宮瑣事,替貴人分憂,乃屬臣妾本分。焉能當得起貴人一個謝字?”
心還在不住的顫抖,周雲姬這次當真是嚇得不輕。
到底皇帝會不會因爲這位新貴而遷怒她……當真是難以預料。
“既然如此,那便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劉肇看上去沒了興致:“無棱,去……去德陽殿吧,朕也有幾日沒去陪一賠廖美人了。”
“諾。”無棱恭敬道:“陛下移駕德陽殿。”
這聲音一下子就讓周雲姬鬆乏了不少:“臣妾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鄧綏也在心裡鬆了口氣。
“萌妙,咱們走。”周雲姬一個字都沒有再對鄧綏說。並不是她心裡沒有謝意,而是沒臉開這個口。剛對人橫眉豎目的好一頓羞辱,就被人所救,她活了這二十年也從來沒幹過這麼丟人現眼的事情,還不趕緊走嗎?
“快,鞏臺,扶着美淑回宮。”鄧綏邊說邊去扶起了思柔:“今天叫你們受委屈了,現在什麼都不要再說了,先回宮。”
“諾。”鞏臺愧疚的不行,乾脆將美淑背了起來。
“你趕緊去請太醫過來。”鄧綏吩咐了一個看着腿腳利落的小太監,這才收回目光。“走吧。”
嘉德宮上下都急的團團亂轉,妥冄看見鄧綏回來,才長長的舒了口氣。“貴人回來了,這下可好了。”
秀春連忙迎上前,哭腔問道:“
貴人可受委屈了嗎?那周美人可有刁難您?”
“你如何得知?”鄧綏疑惑的看着她。
“妥冄姐姐叫奴婢給您送件帛衣披上,說晨起御花園的風還有些涼。沒成想奴婢竟然看見了周美人……奴婢一時心慌,扔下了帛衣就趕緊去找了姐姐。是姐姐設法將陛下引去了御花園。”秀春很是自責:“當時奴婢不敢上前維護貴人,還請貴人恕罪。”
“你姐姐是……”鄧綏不明所以的問。
“奴婢的姐姐便是陛下身邊的秀吉。”秀春抹着淚解釋。
“原來如此。”鄧綏衝她笑了笑:“若不是你靈機一動,引來陛下看見這一幕。只怕周美人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呢。當時的情況,自然是去請陛下比維護我要緊,你也不必這麼自責。我該好好謝你。”
秀春伏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奴婢不敢當。當日廖美人責罰奴婢,要不是蒙貴人厚恩相救,奴婢只怕早就在永巷裡被折磨致死。貴人對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當牛做馬都報答不完。”
“好了好了,你快起來。”鄧綏暖心的說:“妥冄的手傷了,思柔的臉傷了,美淑傷了雙足,你再磕破了頭,那我身邊可真就沒有能伺候的人了。只怕太醫來了嘉德宮也得嚇回去,一宮都帶着傷病,哪裡能忙得過來。”
丫頭們撲哧哧的笑了起來。
就只有美淑板着臉,愛答不理的偏着頭不願意聽。
“還在生氣?”鄧綏讓鞏臺把她放下來,扶着她坐好。“今日若不是你能及時的閉嘴,只怕連我也保不住你。美淑,你的性子,是得好好的收一收了。怎麼能什麼話都宣之於口呢?那周美人再不濟,也是陛下的妃嬪,你這樣頂撞她,無異於以卵擊石。”
美淑含着淚,心痛的問:“小姐從前在府中是老爺的掌上明珠,是夫人心尖至寶,哪裡受過這樣的閒氣?您明明就是貴人之尊,爲何要忌憚區區一個美人,奴婢捱打捱罵甚至被送去暴室都無妨,可您爲什麼要令自己受辱啊?殊不知您今日的忍讓,只會讓這些厚顏無恥的人變本加厲的欺辱你。等到來日,竟不知是要怪自己懦弱還是怪她們得寸進尺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鄧綏看她這麼激動,少不得柔聲釋疑。“我今日的隱忍,並非膽怯懦弱,而是還沒卯足力氣。”
“不錯。”妥冄隨聲附和:“貴人所言在理。其實奴婢在宮中伺候這麼多年,從未聽說周美人與誰起爭執,更別說這樣大張旗鼓的刁難人,與人爲敵了。既然從來不做這樣的事情,爲何今日要破例呢?這裡面,便是有許多我們還不甚明瞭的關竅。”
與鄧綏四目相對,妥冄笑着說:“就算要出拳頭,也的看清楚打得着什麼人。拳頭落在皮肉上,對方纔會知道疼。可若是落在她們推出來的刀尖上,疼的卻是咱們自己了。弄不好,還會危及性命。所以貴人此舉再明智不過了,忍着讓着,等那幕後的人跳出來,屆時再卯足勁出拳,方纔解氣。”
思柔不住的點頭:“小姐這心思甚好。到時候必然跑不了那些陰毒心思。奴婢只要一想到這頓打早晚有出氣的一天,就一點不覺得委屈。”
“但願這一天早點來。”美淑只覺得腳底疼的鑽心:“太醫怎麼還不來,可疼死我了。鞏臺呢,這會兒跑哪裡躲起來了,看我怎麼收拾他,下手這麼重。”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鄧綏不禁笑了出來:“回頭讓鞏臺給你燉一碗豬蹄湯,好好補一補。”
丫頭們都樂壞了,嘉德宮的殿中滿是歡聲笑語。卻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周雲姬,正如履薄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