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前腳去了嘉德宮,後腳無棱就來了。
妥冉正在安排宮裡的佈置,鞏臺就來找她,說無棱有事。
也有半月沒見過無棱了,妥冉不由得心頭一喜,收拾了耳邊的碎髮又整理了衣裳配飾,才走到內宮門邊上的門房。“無棱大人來了。”
“什麼大人不大人的,多見外。”無棱也不客氣,自己沏上茶了。“這兒什麼都有,我就自己動手了。來,坐,嚐嚐我沏的茶怎麼樣?”
“茶香四溢。”妥冉笑着走過去。
“那還是鄧貴人宮裡的茶好。”無棱笑着倒了一杯,送到妥冉手邊。
席地而坐,兩個人面對着面,那種感覺竟然也是暖融融的。
“皇后娘娘早起有召見,貴人去了永樂宮。你這時候過來,是不是陛下有什麼吩咐?”抿了口茶,妥冉連忙問。
“不,並不是。”無棱笑着說:“我是特意過來找你說說話的。”
“什麼?”妥冉有些意外。
“哦。”無棱靦腆一笑:“是這樣,陛下今日並沒有什麼要緊的朝政。想一個人靜靜,便打發我出來。這宮裡雖然大,可我到底也沒有什麼能走動的地方,就想着過來看看你。”
心裡涌起一絲暖意,妥冉喜出望外:“你就不怕我這時候正陪着貴人,沒功夫和你說話嗎?”
“那……我也想等着你,哪怕只是喝一盞茶。”無棱這話自然是有目的的,只是他沒料到說出口,會如此的溫暖旁人的心。
“好。”妥冉笑着點頭:“那我可得好好陪你聊一聊。”
無棱先是笑了笑,隨即又輕嘆一聲。
“怎麼?”妥冉不免好奇:“說的好好的,怎麼嘆起氣來?莫非在陛下身邊伺候,大人也有不順心的時候?”
“都說了,大人顯得生分。”無棱稍微調整了臉色,低聲道:“在陛下身邊侍奉,自然也有不順心的時候。這段日子,陛下也不知是怎麼,一直心神不屬。我們這些身邊的人,誰不是把腦袋提在手心裡那麼小心翼翼的伺候。”
乍一聽這話,妥冉有些納悶。什麼事情能困擾到陛下……
“莫不是朝廷上有什麼變數?”這話問出去了,妥冉不禁尷尬起來,她並不是想從無棱嘴裡套出什麼話來。只是因爲關心則亂。
想到這裡,她不禁垂下頭去。“我的意思是說,陛下日理萬機,難免有煩惱。既然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解決的事情,和不妨勸勸陛下看開一些。”
“自然不是朝廷的事情。”無棱顯得有些無奈:“朝政之事雖然繁榮複雜,瞬息萬變,可終究是有跡可循。陛下睿智,總能找到合適的方法去解決。難就難在……”
不知道如何開口,無棱顯得那麼苦惱。
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妥冉心之所動,不免提起了興趣。“既然你來找我了,那有什麼苦惱不妨直接和我說吧。說不定我能幫幫你。”
“可是……”無棱有些難以啓齒:“畢竟是涉及到陛下的私事,萬一……”
“怎麼,你不放心我?”妥冉佯裝不高興的樣子:“不相信我就別說!”
“哎呦,我的妥冉姑娘啊,我哪裡是這個意思。”無棱抱拳朝她拱拱手,那是賠禮的意思。“只不過這件事可能和鄧貴人有關,所以我……”
稍微動了動腦筋,妥冉就明白了。“你是說,陛下爲了貴人的事情心煩意亂吧?”
“全中!”無棱又是拱手:“在下真是佩服。你說說我在陛下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了,這都半個月了,我纔看出箇中玄機。而你一下子就猜中了。”
“呵呵。”妥冉笑彎眉眼:“你們啊,心思都粗得很,哪裡懂得這些事。陛下貴爲天子,就算心裡藏着這些,也總不好明說。”
“是啊,是啊。”無棱又是嘆氣:“可是即便如今猜到了,又能怎樣呢。這些事情,如你所言,我們這些在身邊伺候的人還真是粗心得很,根本心裡就沒數。只是我今天既然來了,就斗膽多問一句,貴人是否也這般惦記陛下……到底是爲什麼這半個月來都不曾去一趟章德宮?”
“還能是爲什麼?”妥冉想起早起思柔勸貴人送雞湯,貴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心裡也是有些擔憂。“先前貴人帶着病冒着險,出宮去救陛下,卻被當成是……後宮之後,貴人就再也沒有提起半個字。可我總覺得,越是不說,就是心裡越不痛快。”
“對對對。”無棱連連點頭:“若是貴人沒有心結,想必不會一直放在心裡。”
“是啊。”妥冉也是無奈:“其實當奴婢的,都希望主子們好。主子們過得舒心愜意,咱們的日子也就跟着好起來。只不過有些時候,有些話,當奴婢的也不好多說。”
“是啊。”無棱想了想:“當着陛下,也有好多話不能說。”
看着他失望的樣子,妥冉心裡有些不忍。靈機一動,她忽然就有了主意:“其實要化解這層冰霜,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倒是有個主意。”
“你說說看。”無棱不由心頭一喜。
“都說見面三分情,倘若是讓貴人發覺了陛下多日的憂愁,那貴人肯定會心軟。”妥冉能確定鄧貴人心裡是有陛下的,否則當日也不會冒險出宮救駕。“而這個地點,最好不要是在宮裡。畢竟宮裡人多嘴雜,怕只怕有小人作祟。”
“是。”無棱一時又沒了主意:“只是當日貴人與陛下生出誤會也是在宮外,這一回,即便是陛下請貴人出宮共遊,貴人也未必回去。更何況如此一來,也太引人注目。”
“出宮共遊當然沒用了。”妥冉笑着說:“貴人溫婉大方,知所進退,可畢竟還是個心氣高的人。只怕也不會點頭答應。”
“那你又說……”無棱還是着急。
“好了,不逗你了。”妥冉衝他笑了笑:“我記得貴人上回生病,陛下恩准夫人入宮爲貴人侍疾時說過一句,擇日許貴人回府省親。”
無棱略微一想,當即就明白過來:“是了。陛下的確是答應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說,這時候讓鄧貴人出宮省親?”
“是啊。”妥冉自覺這是個不錯的主意。“眼看着要春節了,這時候貴人的思親之情最重,必然惦記府中的夫人。若是能相見,想必會心存感激。何況鄧府到底比宮中清靜,陛下若是能去陪伴,必然能消除誤會,也能讓貴人明白陛下的用心良苦。”
“真是個好主意。”無棱不由得嘖嘖。“也幸虧是你能相出這好辦法,不然我當真是不知道怎麼辦了。”
“你也別急着謝我。”妥冉神秘一笑:“若我真的爲你解決了這難題,你再謝我不遲。”
“好,那就一言爲定。”無棱替妥冉滿上了茶:“我一定好好謝你。”
兩人相視而笑,卻有不同的心思。
“妥冉姐姐。”外頭是美淑的聲音:“貴人回來了,有事找你。”
“好。我這就去。”妥冉有些抱歉的說:“不能陪你敘話了,不過這茶是真的不錯,你若不急着走,就再慢慢品一品。”
“好,你快去忙吧。”無棱溫和的點頭。
“我走了。”妥冉這才起身離開。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的暖意越發的濃,竟然有些揮之不去的意思。
只是很可惜,無棱並沒有多想,待她走後,便也徑直離開了。
鄧綏抿了兩口茶,纔看見妥冉過來。
“貴人,您回來了。”妥冉脣角含春,一臉的喜氣。
“嗯。”鄧綏看她笑得這樣明朗,不免也覺得春日近了。“方纔皇后娘娘傳召,讓我經辦春宴的佳餚,這件事得抓緊去辦。只是我不知道宮裡採購食材是什麼流程,而春宴所需要的食材又是哪些人供應。這點,還得麻煩你幫襯着弄。”
貴人實在是太客氣了。“妥冉連忙表態:“奴婢從前跟着打點過這些事情,自當協助貴人辦好春宴,只是眼看着春宴將近,皇后娘娘這時候纔將這些事情交給貴人,是否另有目的?”
“是啊。”鄧綏也是這麼想。“春宴最要緊的就是佳餚美酒。皇后吩咐我多擇些花樣,至少要辦出新意,便是要有些大膽的嘗試。可她也同樣表明了,不時不食……就有侷限了冬日菜餚的品種。我也是怕咱們準備的菜色,和皇后所準備的糕點,甚至宮中美酒有什麼相沖之處。辦不出新意就算了,別鬧出什麼禍事纔好。”
“小姐,這件事情既然這麼棘手,當時您爲何不找個理由婉拒呢?”思柔很是納悶。“實在不行,不如您現在找個由頭推了皇后……哪怕咱們不能在春宴嶄露頭角讓陛下高興,也總好過惹禍上身啊。”
“躲是躲不掉的。”鄧綏側首衝思柔微微一笑:“即便這一次我能稱病躲過去,下回呢?皇后只要有這個心思,我就得去做。”
“是啊。”妥冉也是這麼想:“咱們貴人原本就是貴人之首,宮裡也是難得操辦一回這樣熱鬧的佳節。倘若貴人不出席,不經手,旁人會怎麼看待貴人就難說了。輕了會疑心咱們貴人沒有這樣的能力,重了,則必然要在身後編排,說咱們貴人”
“真是麻煩,進退兩難。”美淑有些厭倦了。“真不知道宮裡的女子心裡,到底能藏下多少事情。再姣好的面容,看着也是虛僞。思柔,你說是不是?”
思柔沒搭理她,只道:“菜色要做出花樣來並不難,我記得從前在府裡的時候,哪怕是冬日鮮菜短缺,夫人也能用豆製品做出各種各樣的花樣。搭配醃肉臘肉什麼的,別具一番滋味。若是再能弄到寫冬筍,那味道可真是鮮的不行了,小姐不如想想這些菜色,能不能搬到春宴上來。”
“是啊。”鄧綏也不由得回憶起在府中的時候。“只怪我從前總是喜歡看書躲懶,沒好好跟娘再廚房裡多學兩手。雖說府上有廚娘,伺候的人也不少。可飲食有關,娘總是願意親力親爲,說是給爹和我準備的家常小菜,不愛讓旁人染指。”
“夫人待小姐自然是極好的。”美淑也不禁想起了從前在府裡的事情。
“罷了,不說這些了。”鄧綏心裡無比的酸澀,只怕再想下去,該更難受了。“美淑、思柔,你們也幫着回憶回憶府裡從前的菜色,在去宮裡問問以往廚娘會準備哪些,對比着做些例菜,讓咱們大傢伙嚐嚐看。好吃的就留下,擬成菜單,稍後我再做修改,呈於皇后。”
“諾。”美淑和思柔異口同聲的答應下來。
“妥冉,食材的選購便交給你了,最好是從前如何,這一次就如何,總之一定要謹慎。”鄧綏幽幽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年關將至,最好還是平安些。”
“貴人說的是,奴婢也是這麼想的。”妥冉想到了那個人,那雙眼眸,雙頰騰起了緋紅之色。
“是啊。”鄧綏覺得她今天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清是怎麼不一樣了。“另外還有一件事,皇后預備選了合適的女子入宮,侍奉聖駕。”
“這意思……莫非是皇后已經有了合意的人選?”妥冉不免驚訝:“這宮裡侍奉的人着實不少了。前些日子,奴婢聽說陛下沒有選秀的意思,還當這事情今年能就這麼過去了呢。”
“皇后覺得不多,那就有必要添幾個。”鄧綏從來不在這些事情上留心,但是皇后今日提起,她反而有些納悶。“按說這事,皇后自己拿主意即可,爲何偏要說給我聽呢?”
妥冉也是疑惑,稍微一想,她道:“是不是皇后娘娘想故意試探貴人您會不會也做安排,推薦自己滿意的入宮分寵?”
“不像是這樣。”鄧綏掂量着這件事:“一則我是不會如此。二則,皇后提前說了這麼一句,倒像是故意讓我防備。”
“這……奴婢也看不透了。”妥冉也想不清楚皇后是什麼心思。
“不如這麼問吧,妥冉,你覺得皇后會選什麼樣的人入宮?”鄧綏有些納悶,什麼樣的人能入得了皇后的眼。
“奴婢以爲,一定是依附陰家勢力的朝臣之女。這些女子出身看似高貴,也個個知書識禮,自幼被精細培養,可說到底,她們的母家畢竟也是依附陰家的勢力而已,根本就算不上根基穩固。爲了能繼續壯大,又或者保全眼前的富貴,她們的母家必然會諄諄教導,希望她們能爲皇后分憂。如此一來,便是獲了寵,也終究不敢違拗皇后的意思。”
“說的是。”鄧綏也有同感:“經過姚貴人的事情,皇后怕也是不敢再相信自己的親眷了。”
“是。”若然也這麼覺得:“貴人放心,奴婢會設法打探消息,以便有所防備。”
“嗯。”鄧綏點頭:“都這個時候了,我自己坐一會,你先下去吧。”
“諾。”妥冉低着頭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雙腿好像不聽使喚一樣,直接就帶着妥冉來了方纔的門房。
很可惜,無棱已經不在這裡了。
“你站住。”妥冉叫住了門外的小內室。“無棱大人是什麼時候走的?”
“回姑姑的話,您剛走沒多會,大人就走了。”
“是麼。”妥冉擺一擺手:“行了你去吧。”
看樣子無棱不像是沒有事情做,特意過來一趟,許是爲了陛下的苦惱而分憂。妥冉慢慢的在心裡掂量了這件事,他還是能第一個想到讓她來幫忙,便是心裡惦記着她吧?
在宮裡眼看着要六年了,妥冉不是沒想過出宮,只是在她喜歡上無棱之後,這個念頭就徹底打消了。
哪怕能這樣默默的看着他,哪怕相隔很久才能見上一面,但只要在宮裡,不是就有希望麼?
“姑姑。”
稚嫩的聲音柔美的飄過來。
妥冉回過頭,看見是挽絨。“你在這裡做什麼?”
“美淑姐姐說宮裡的規矩多,要我先學一學煮水沏茶的規矩。往後才能伺候貴人。”挽絨笑得有些羞赧:“可是我太笨了,總記不住什麼茶是水要幾分熱,所以美淑姐姐讓我來門房這邊練着,先爲內侍沏茶歷練着。”
“你才入宮,很多事情一時記不住很正常。慢慢學就是了。”妥冉態度友善:“也沒有誰是天生就什麼都會的,只要有恆心,早晚能手到擒來。”
“可是……”挽絨有些着急,努了努嘴:“美淑姐姐說讓我學快一些。不然她走了,貴人身邊伺候的人就不夠了。”
“她要走嗎?”妥冉有些疑惑:“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她想去哪裡?”
“不知道呢。”挽絨嘿嘿一笑:“美淑姐姐沒說,但我偷偷看見她給自己繡了個紅色的蓋頭……說不定姐姐是想嫁人了。”
說完挽絨吐了吐舌頭:“姑姑可千萬別告訴姐姐,我偷偷的告訴你這件事。不然姐姐肯定不理我了。”
“好,你放心,我不說。”美淑心裡有些擔憂,只是沒表現出來。若是貴人不想讓清河王娶美淑,又或者清河王自己不願意娶美淑,那這件事情要怎麼收場?“你繼續練習沏茶吧。”
“諾。”挽絨收起了笑顏,依着宮裡的規矩行禮:“姑姑慢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