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拜見陰貴人,貴人長樂未央。”周雲姬大大方方的上前,容止優雅的行了禮。耳垂上一對葫蘆明珠的墜子,隨着她得體的姿勢輕微搖晃,看上去很是靈動。
陰凌玥目光一沉,脣邊浮現了一抹涼意十足的笑容:“周美人這時候過來,想必是之前吩咐你去查的事情都已經查清楚了。”
“臣妾愚鈍,卻也不敢耽擱此事。略微查出了一些眉目,就趕緊來稟告貴人了。”周雲姬滿面坦然,絲毫沒有半點慌張的樣子。
“那你就說說看,都查到了什麼。”陰凌玥沉眸看着她,相當的從容。
“來人,將人帶上來。”周雲姬聲音陡然提高,一臉的嚴肅。
話音剛落,萌妙就領着黃遠押着一個小宮婢走了進來。小宮婢滿臉是淚,雙頰高高腫起,眉眼處青黑的厲害,顯然是被人用了刑。
“周美人這是什麼意思啊?”姚嘉兒登時就惱了:“不知道陰貴人有孕在身,見不得這些污穢嗎?你還敢把這樣的人帶進殿來,不怕衝撞了貴人?”
“臣妾冒失,還請貴人恕罪。”周雲姬連忙告罪,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貴人自入宮以來,就承蒙陛下垂愛,福澤深厚。且陛下尤爲在意貴人腹中的皇嗣,既然有龍氣庇護,想來這些污穢之物也入不得貴人的眼,更談不上衝撞了。臣妾帶這個丫頭進來,只是爲了敘述所查清的事情,還望貴人允准。”
廖卓碧也沒能認出被打進來的丫頭是誰,不過看周雲姬這煞有介事的樣子,想必成竹在胸。“周姐姐辦事一向縝密,想來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敢貿然將人帶進殿中。如此,不如請貴人允准她道明一切,也好叫咱們都能明白。”
她這麼一說,陰凌玥便點了下頭:“既然人都已經帶進來了,那就趕緊說個明白。”
稍微坐直了身子,陰凌玥撐了撐後腰:“以免耽擱了時辰。”
“諾。”周雲姬垂首應下,眉目裡都是朗清:“這丫頭是臣妾身邊的醫女,最擅長的就是侍藥,以及侍弄草藥。”
“哦?”姚嘉兒斂眸:“侍疾倒是聽過,侍藥和侍弄草藥有何區別卻不得而知。”
“臣妾的意思是說,這丫頭平日裡負責整理打點一些曬乾的草藥,常用的藥材,以及伺候臣妾和保兒用藥。”周雲姬抖了抖眉,認真道:“手腳到底是很利落的。只可惜這一次利落過頭了。”
言止於此,周雲姬轉身凝眸看着那丫頭:“翠絮,事到如今,我也不必與你爲難。有什麼話照實說便是。陰貴人寬厚,必然會給你的母家留一條活路。這件事,到你這裡就算結束。”
陰凌玥眉頭一凜,細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丫頭,果然是翠絮。這讓她驚訝不已。
“是奴婢不好,奴婢該死。奴婢幾次疏失,被美人責怪而懷恨在心。又因爲時常侍弄藥材,知曉什麼能傷胎,這才故意買通了永安宮的一個小丫頭,讓她用這種藥水清洗美人的衣裳,妄圖嫁禍給周美人。而時候,奴婢也確實將剩下的藥粉藏在了美人的廂房裡。若非美人敏覺,奴婢還準備偷偷來永樂宮稟告陰貴人,揭發這件事情。”翠絮這番話說的那叫一個流利。言談之間完全沒有半點隱瞞的意思。
手心裡捏着一把恨,陰凌玥虛目看着她:“憑你一個小小的丫頭,也能想出這樣的鬼心思來,覺得本貴人會相信嗎?”
“啓稟貴人,奴婢並沒有說謊,奴婢買通了姚美人宮裡的翠林,昔年入宮,她與奴婢是同一個院裡的奴婢,早就相識。”翠絮含着淚道:“都是奴婢的錯,還請貴人饒了奴婢的母家,奴婢願意以死謝罪。”
說完這番話,她就拼命的叩頭,一下比一下用力。
廖卓碧眼見着地上都撞出了一灘血,才皺眉問道:“姚美人宮裡是否有個叫翠林的丫頭,而那丫頭是否真的被收買,只需現在帶來一問便知。”
姚嘉兒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卻還是沉着的點了下頭:“我宮裡的確有個叫翠林的丫頭。說來也是奇怪,那丫頭病了幾日,一直不曾來伺候。充裕呢,你趕緊
去把人帶來。”
“諾。”充裕立在殿外答應了一聲,就急忙退了下去。
翠絮伏在地上,沉着大家的注意力沒在自己身上,皺着眉頭咬斷了舌。
這一生,她只能這樣慘遭利用的死去。連一句怨毒的話都不能爲自己說。
“周美人是怎麼發覺這個奴婢有問題的?”姚嘉兒疑惑不已,好奇的與她對視。
“其實不止保兒,臣妾也對一些藥粉花粉敏感。那一日房裡沒有焚香,可臣妾卻覺得有些奇怪的味道,細細一聞,竟嗆鼻。於是臣妾就讓萌妙仔細的找了一遍,沒想到還真在角落裡找出了拿東西。”周雲姬倒吸了一口涼氣:“臣妾一直痛恨自己有這樣的病,身子如此不濟,每每看着保兒因此受罪,都恨自己將這樣的毛病傳給了她。卻沒想,這一次倒是因禍得福,救了臣妾自己一命。若非先揭出這件事,待這丫頭跑到陰貴人您面前胡言亂語,隨後再從臣妾宮裡搜出這玩意,那臣妾可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廖卓碧不由得在心裡感嘆一句,周雲姬就是周雲姬,這樣嫁禍於人的手段根本就不高明,且還是自己身邊的奴婢,可她卻做得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
“那周姐姐您還真是走運。”她笑笑的抿了抿脣,又道:“可是這丫頭爲何被用了刑呢?難道是她自己不肯從實招來?”
姚嘉兒也連忙附和:“可不是麼?都傷成這樣了,難免有屈打成招的嫌疑。不過也無妨,當着陰貴人的面,你倒是說說,是否有人爲難你。”
翠絮伏在地上,紋絲不動。
姚嘉兒頓時就不高興了:“怎麼?除了周美人的話,旁人說什麼你都聽不見嗎?”
翠絮仍然沒有動彈。
卯足了力氣,姚嘉兒上前一腳踢在她肩膀上:“問你話呢!是聾了嗎?”
翠絮碰的一下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空洞洞的盯着姚嘉兒的方向。嘴角的鮮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啊……”姚嘉兒嚇得後退好幾步,連忙捂住了眼睛。“表姐,她……”
廖卓碧奓着膽子看了兩眼,皺眉道:“嚥氣了,看樣子是嚼了舌頭。”
“可惡,那現在不是死無對證了嗎?”姚嘉兒氣鼓鼓的說。
“其實臣妾並沒有對她用刑。”周雲姬慨嘆了一聲:“不過是在宮裡揪出這個人的時候,用了個小計策。當時她被套進了麻袋裡抓住,奴才們往她臉上招呼了幾拳頭。貴人若是不相信,可以請信得過的婆子來,檢查一下她的身子,臣妾敢擔保,她身上並沒有任何傷痕。”
心想着這周雲姬真是聰明啊!陰凌玥轉了轉眼眸,道:“不必,本貴人信你所言。”
叫人把翠絮打的面目全非,就是不讓她一眼看出這是她安插在和歡殿的人。否則動刑哪有不大在身上,反而打在明顯之處的。如此一來,還能叫人知道,她周雲姬想要一個奴婢招供,總歸有數之不盡的方法,實在不會去用那麼低劣的。
“多謝貴人。”周雲姬臉上一喜。
姚嘉兒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周雲姬這樣避重就輕的就躲過了這件事,未免也太便宜她了吧?要知道,陰凌玥根本就是個多疑猜忌的人,衣服上有那樣的藥,指不定她心裡會留下怨恨。只是現在隱忍着沒有發作罷了,不代表將來不會找她算賬。
“周美人心思縝密也就算了,怎麼在你宮裡伺候的小小醫女,也有如此歹毒縝密的心思?即便她怨恨你,對你不滿,要報復你,用什麼手段就不行了呢?爲何非要牽扯到陰貴人的龍胎與我?”姚嘉兒斂眸,目光裡充滿了挑釁之意:“這到底是有人授意,亦或者是有別的什麼緣故,只怕光憑你一張嘴,也難以說清楚吧?”
“其實你的話非常有道理。”周雲姬面露難色:“是臣妾馭下不嚴,才惹出這麼大的禍端。這丫頭懷有不軌之心不是一日兩日了,可臣妾眼拙,才發覺而已。”
“什麼意思?”姚嘉兒不動聲色的問。
陰凌玥也在心裡捏了一把汗,這周
雲姬怎麼發現翠絮是她的人的?
“早在之前,臣妾的保兒湯羹被人動了手腳,毒死了萌珍和乳孃,就是她做的。”周雲姬惋惜低嘆:“幸虧乳孃和萌珍敏覺,聞出湯羹的味道有些奇怪,這才先嚐了兩口。否則,直接喂到保兒嘴裡,那保兒早就一命嗚呼了。這件事情之後,臣妾便開始懷疑宮裡的醫女有問題,也叫萌妙暗中留意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可能是臣妾太過警惕的緣故,嚇壞了翠絮,她才這麼急不可耐的想出了這個法子。恐怕只有臣妾死了,她才能安枕無憂的度日。但到底臣妾也是大公主的親孃,是陛下的美人,在這宮中,能輕而易舉了斷臣妾的,想來也只有權勢更高的妃嬪,於是這丫頭才鋌而走險,動起了皇嗣的主意……”
廖卓碧心裡想笑,陰貴人這樣聰慧,那姚嘉兒一張嘴厲害的跟刀片一樣,可兩個人都在面前,也鬥不過這位淡泊寧靜的周美人,這不是笑話又是什麼。
蚍蜉撼樹啊,自不量力。
“周美人當真是聰慧至極。非但查清楚了這次的事情,就連上一回二人被毒斃的事也一併查明瞭。”陰凌玥知道多說下去沒有益處,便道:“既然查明白了只是這賤婢所爲,現下人已經死了,當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可是表姐,還未問過我宮裡的翠林,要不……”姚嘉兒不甘心就這麼放過周雲姬。
陰凌玥淡然的看着她,輕巧一笑。那意思就是告訴她,再怎麼問下去都是白費。周雲姬已經做到這一步,想來是不會留下任何不利於她的痕跡。
也就是這個時候,充裕返了回來,低着頭稟告:“翠林病死在了自己的廂房裡,方纔奴才發現的時候,人已經僵硬冰涼了。”
“這怎麼可能!”姚嘉兒根本不信:“前兩日不是還好好的嗎?說死就死了?”
廖卓碧實在是不忍心看她這樣氣急敗壞的一臉敗相,唯有站出來說一句話:“不是說幾日前就病了嗎?俗話說病來如山倒。這丫頭命賤,這山一倒就沒撐住唄。不過既然人已經死了,那就是死無對證,咱們也無謂再深究。”
周雲姬只將笑容藏匿在心底,不動聲色的聽着廖卓碧的話。
從前沒怎麼在意這些事,可如今被捲進這風浪裡難以抽身,她也只得多去留心身邊的這些女子。
廖卓碧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個只會驕縱放肆的功臣之女。她的心思也藏的很深很深。來日,若鄧貴人與陰貴人都靠不住,要保全性命,她也不失爲一棵能依靠的大樹。只不過與虎謀皮,是要付出代價的。
“事情既然查清楚了,那就這麼辦吧。”陰凌玥擰了擰眉頭:“叫人把這血淋淋的拖出去。”
“表姐,那這賤婢的母家怎麼辦?她們犯的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姚嘉兒恨的牙根癢癢。
“得了。”陰凌玥有些不耐煩:“周美人方纔不是說了,本貴人寬厚,絕不會因爲她們的錯處而牽累她們母家那些無辜的人。人死如燈滅,便是不必再提。嘉兒,你等下去一趟章徳宮,將此事原原本本的稟明陛下。”
一聽說能面見陛下,姚嘉兒心裡舒暢了不少。“諾。”
“本貴人有些累了,你們都退下吧。”陰凌玥被這殿上的血腥氣薰的反胃,皺着眉就着莫璃的手快步離開。
廖卓碧則幽幽一笑:“周姐姐當真是一雙慧眼,這樣陰險歹毒的婢子都沒能逃過您的雙眼。”
“廖妹妹謬讚了。”周雲姬淡淡一笑。
姚嘉兒而則撞開了周雲姬的肩,先行一步往外走:“凡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是狐狸,尾巴總得露出來。且看她能得意猖狂到什麼時候。”
莫璃聽見身後的動靜,少不得附耳對陰貴人說:“周美人的確不可小覷。”
陰凌玥略點了下頭:“連嘉兒都不知道翠絮的身份,她卻查了個明白。這樣的人不爲我所用,就絕對不能叫她活下去。等風聲過了,好好收拾收拾。”
“諾。”莫璃含笑道:“後宮裡從來都只能有一把聲音,小姐您安心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