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這不是王妹妹嗎？”
來人身量纖纖，一件青蓮色的衣裳繡着幾朵芙蓉，顯出了些許的別緻。
王若瑩擡眼一看，說話的人竟然是廖卓碧，不由得奇怪：“廖美人怎麼有空來嘉德宮走走？再者說，臣妾一直住在這裡，怎麼美人在這裡看見臣妾會覺得這般奇怪？”
廖卓碧聽得出她話裡有嫌惡的意思，且看出她的舉止沒有半點恭敬，遂淺淺一笑。“倒也不是奇怪你怎麼會在嘉德宮，而是奇怪爲陛下侍疾，你怎麼沒從旁跟着？到底鄧貴人身邊也需要人幫襯一把，有這樣的好事，理當先便宜自己宮裡的姐妹纔對啊。”
這挑撥離間的意圖就再明顯不過了。
王若瑩笑得很是輕浮：“廖美人若是不知道臣妾在宮裡，又怎麼會頂着烈日往這跑一趟？所以啊……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這拐彎抹角的，不嫌累？”
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廖卓碧忍了忍心裡的怒火。眉目之間的笑容反而清晰了不少：“我就是喜歡王妹妹這性子，快人快語還直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只是這裡不是個能說話的地方，妹妹可願意請我去內室坐一坐？”
本來是沒多大興致給她廢話的，但既然人都來了，也不好太掃她面子。畢竟人家是美人，她只是個采女而已。
“裡面請。”王若瑩自己身子一擰，先一步往回走：“卷荷卷蓮還不快去備茶上點心。”
糖兒跟在廖卓碧身邊輕嗤了一聲：“美人你瞧啊，人家這好大的架子。”
廖卓碧剜了她一眼：“別多話。”
心裡很是不痛快，糖兒也沒敢再說什麼，乖乖的跟着廖卓碧緩緩往裡走。
“妹妹的內室，佈置雖不算奢華，卻很溫馨舒適呢。”廖卓碧不禁嘖嘖，這房裡到處都是鮮花，又或者以花布作爲裝飾，的確是花了不少心思。
王若瑩凝眉一笑：“小巧而已，自然比不過廖美人宮裡的金碧輝煌。臣妾卑微，能成爲陛下的采女已經是三生有幸了。其餘的，當真是想都不敢想。”
廖卓碧轉了轉眸子，淡然道：“沒有什麼是不敢想的，只看你想到了敢不敢做。”
“哦？”王若瑩疑惑的看着她：“這話從何說起？”
“我篤定沒有人生下來就願意當旁人的陪襯。”廖卓碧的臉色微微有變，語氣也透出了些許的不滿：“按說這後宮裡，你是伺候陛下最久的妃嬪了。可時至今日，你也不過是個小小的采女罷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王若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妹妹別誤會，我沒有奚落嘲諷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有些人看似對你有恩，但實際上，爲了她們自己的恩寵，是斷然不會把你當回事的。既然在人家眼裡，你卑微至極，能給你給采女的位分也就不錯了，咱們還能要求什麼呢是不是？可實際上，妹妹當真甘心如此嗎？”
“不甘心又能怎麼樣？”王若瑩順着她的話問了一句。
“當初鄧貴人施以援手，看似是幫了妹妹一個大忙。但是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她不過是藉着妹妹這件事，討陛下的好。否則陛下怎麼可能恩准她一入宮就爲陰貴人分憂，分管後宮的事情呢。”廖卓碧細細的想了想，又道：“即便妹妹你心地善良，覺得她到底也是幫了你的忙也是情理之中。可妹妹啊，她幫你也防着你。否則她怎麼不向陛下進言，冊封你爲美人？不就是怕你的起步太高，將來難以駕馭嗎？憑妹妹你的聰慧與美貌，美人的位分怎麼會擔不起，何況我方纔不是也說了，這後宮之中，妹妹你可是最早侍奉在陛下身邊的人，怎麼都是有功勞的。”
說真的，這些話王若瑩不是沒想過，但問題是現在讓她想這些，王若瑩到底有什麼目的顯而易見。
“其實說到底也是我自己福薄。”她輕輕一笑，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廖美人既然知道臣妾已經在陛下身邊伺候多年，就也該知道臣妾當年入永巷的真正原因。我到底是竇太后舉薦給陛下的人，陛下爲着這一層不願意待見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者，只要能侍奉在陛下身側，采女也好，美人也罷，我都不在意。”
這話真是把廖卓碧嗆的夠嗆，半天都沒張開嘴。
王若瑩見她臉色有變，反而笑容更加溫和起來：“其實廖美人也不必太爲臣妾擔心。不過就是一個虛名罷了。”
“沒想到妹妹你這心胸如此的廣闊啊。”廖卓碧總覺得自己這是自討沒趣。好好的來叫人數落一頓。當真不值得。眼珠子一轉，她又幹笑一聲：“其實也不是我非要來替妹妹想這些事，畢竟素日裡沒有什麼交情，驟然這麼一說，妹妹你該以爲我別有用心了。實際上我這麼過來，實在是聽說了一件事的緣故。”
“美人是別有用心還是有別的思量臣妾不得而知。”王若瑩幽幽的嘆了口氣：“只盼着陛下能待我一如當初就好。”
“後宮裡最多的便是女子。陛下身邊除了你我，還有數之不盡的美色。且只要陛下高興，這宮裡的女人會不計其數。”廖卓碧道：“想要陛下永遠待你一如當初，你就得設法爲陛下籌謀。當陛下覺得你不僅僅只是一個妃嬪，還可以是謀士又或者知己的時候，那麼便是再難有人撼動你的位置了。”
“廖美人說的是你自己吧？”王若瑩淺笑輒止，一臉的欣賞。“美人的母家可是在除竇氏一族的時候，爲陛下出了大力氣。所以姐姐如今在陛下眼中，便不僅僅是普通的妃嬪。陛下每個月總是有好多日子要去陪美人的。”
“那不過都是過去的事情。”廖卓碧皺了皺眉：“眼下陛下可是有一塊心病的。不知道妹妹你是否覺察。”
“哦？”王若瑩心想，這還不兜圈子啊。說了這麼多話，總算是扯到正題了。“請恕臣妾愚鈍。些許日子不見陛下，根本就沒有覺出什麼。當然，還得多虧美人您提點纔是。”
廖卓碧笑了笑，抿脣道：“宮裡幾位姐妹，都爲陛下誕下了公主。陛下膝下，如今已有四個女兒。可是卻始終沒能得到一位皇嗣……想來陛下心裡是最盼着陰貴人腹中的胎兒，是個小皇子的。”
王若瑩點頭：“的確如此，只是這件事，有陰貴人爲陛下分憂不就好了。臣妾能幫上什麼忙？”
“偏偏就有人，不希望陰貴人能順利誕下皇嗣。”廖卓碧話鋒一轉，眉心就擰了起來。“妹妹你還沒聽說麼？前幾日，有人在姚美人的裙褂上做了手腳，意圖謀害陰貴人腹中的龍胎。後來是因爲誤食了藥膳，激發了藥性，差點逼得姚美人傷及龍體，瘋瘋癲癲，才揭穿了這件事。”
“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沒聽說呢。”王若瑩微微一笑：“也正因爲陛下被姚美人所傷，鄧貴人才去了章徳宮侍疾。當日臣妾還就在場呢。”
“是啊。”廖卓碧有些迷糊，忽然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是啊是啊，你說說看怎麼就這麼湊巧呢？姚美人傷及了陛下的龍體，倒是給鄧貴人一個絕好的機會。要不是陛下負傷，她怎麼可能前往章徳宮侍疾，一住就是好幾日呢！這後宮的妃嬪，去章徳宮侍寢的絕對不會接連三日以上，且陛下從來沒有恩典過妃嬪在章徳宮住下照顧……這樣的殊榮，難道是天賜的？”
看她說話還是這麼不老實，王若瑩有些忍不住：“那美人的意思就是，這一切都是鄧貴人的謀算嘍？”
“你看吧妹妹，連你都這麼猜想，何況是後宮其餘的人。”廖卓碧故意道：“於是跟着，鄧貴人府上就出事了。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其他人也這麼猜想，纔會急不可耐的報復鄧貴人？”
王若瑩身子一顫，佯裝畏懼道：“美人這麼說可真是要嚇着臣妾了。您的三言兩語，可就把後宮兩大權勢的妃嬪都捲進去了。一邊是鄧貴人，一邊是陰貴人。臣妾卑微，怎麼敢胡亂的揣測呢？再說，陛下雖然是受了傷，可到底英明睿智，又有什麼能瞞得過陛下的眼睛？”
廖卓碧點頭，忙不迭道：“陛下當然是洞若觀火，天縱英明。可再英明也架不住小人從旁作祟啊。咱們都是陛下身邊的人，而妹妹你又愛重陛下良久，對陛下一往情深。爲着這些情分，咱們也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美人的意思，是要我去陛下面前揭穿鄧貴人的陰謀詭計？這可太有意思了！”王若瑩倏然收起了畏懼的神情，笑得有些涼薄：“我有什麼證據啊，怎麼見得陛
下就聽我的話呢？再者這些事情，也是美人你來告訴我的，你既然這樣有把握，何不自己去跟陛下說呢？到底美人你的母家也是功臣，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不會難爲你什麼。”
真是沒碰上過這麼硬的釘子，油鹽不進。廖卓碧憋氣的不行，卻還是生生的忍住了。“你與鄧貴人同在一個宮檐下，你想要證據還會沒有嘛？這件事情，既然是你我同樣的疑竇，那正可以一併來籌謀，細細的揭穿。陛下與你多年情分，自然會信幾分，加之我母家也有些分量，咱們的話才更可信不是嗎？妹妹，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稍縱即逝啊。”
王若瑩看着她隱忍的表情，心裡只覺得好笑。真的有這麼好的機會，你不自己獨攬，還跑來跟我這個小小的采女商量嗎？
無非是你自己不想出頭，又不想錯過，纔拿我當刀子用吧！
想到這裡，她虛了虛眼睛，略略點頭：“美人果然是妙計啊。我在嘉德宮裡做些事，你聯絡母家在朝廷上扇個風點個火，到時候陛下肯定會因爲這些痕跡和苗頭而怨懟鄧貴人。只要陛下表現出不滿，那麼陰貴人就有了主心骨。到那個時候，所有的刀鋒都會衝着鄧貴人戳過去，那宮裡就又太平，是一把聲音了。”
“妹妹看得透徹。”廖卓碧有些吃不透這王采女的心思，話也沒有說明白。她哪裡是要幫陰貴人，她是要坐山觀虎鬥，用一隻螞蟻來挑起兩頭大象的爭鬥。到時候毫不費力氣的扳倒一切阻礙在她前面的人。這纔是她心之所向。
“那麼，廖美人覺得這第一步，臣妾該怎麼走呢？”王若瑩順着她的話往下問。
“自然是先去一趟章徳宮。總不能讓鄧貴人一直把着陛下。一旦你有機會接近陛下，那後面的事情也就好辦了。”廖卓碧想了想，道：“自從鄧貴人母家被人惹事那天起，我就注意到一件事。”
“什麼？”王若瑩疑惑的看着她。
“鄧貴人不可能到現在都無動於衷，甚至連她身邊的人也沒有派出宮去過問這件事……”廖卓碧斂眸，目光裡透出了狡猾的笑意：“想來是有人故意隱瞞了這件事。我猜鄧貴人一定還矇在鼓裡。妹妹可不能叫她這麼舒舒服服的安穩度日啊。到底那是鄧貴人嫡親的娘，怎麼可能娘在外面受苦，女兒還在宮裡享福？”
雖然廖卓碧動機不純，也絕對不是什麼好人。但她這句話說的還是在理。王若瑩也覺得，可能是陛下故意隱瞞了鄧貴人鄧府的事情。否則再怎麼也不可能連過問都不過問。而這個時候，要把這陣風吹到鄧貴人耳朵裡去，才能掀起後面的風浪。
這些人根本就是借她的嘴，要讓鄧貴人一步一步走進她們設計好的陷阱裡去。
如此，王若瑩便止不住的點頭：“廖美人當真是好計策。如此一來，鄧貴人一定按耐不住報復的憤怒。到時，只要在陛下面前輕描淡寫兩句，咱們就能看着她自己走進死衚衕了。陛下親眼目睹她的所作所爲，當然就不會再許以恩寵。其餘的事情也就簡單多了。”
“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個明白人。”廖卓碧總算達到目的了，也不枉費方纔受了那麼多窩囊氣。“既然你都明白了，那姐姐就只有指望你幫這個忙了。你放心，事情辦好了，姐姐一定設法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幾句。到時候，你就不會只是個小小的采女，也再不用住在旁人宮裡寄人籬下了。”
王若瑩輕緩緩的笑了笑，滿心喜悅：“那妹妹就謝謝姐姐了。”
“好說好說，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客氣。”廖卓碧起身，舒心道：“時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告辭了。”
“好。”王若瑩溫和相送：“姐姐慢走。”
“嗯。”廖卓碧走出了門，又忍不住回頭：“姐姐我便靜候佳音了。”
走出了嘉德宮，廖卓碧才收拾了臉上的笑意：“來日扳倒了鄧貴人，下一個就是你。憑你一個小賤婢也敢在我面前使性子，有你好受的。”
糖兒這才舒心的笑了出來：“就知道美人您是最有本事的，豈能容着一個賤婢撒瘋。奴婢可真是想看看那一日，這王氏還能這般得意嗎？”
主僕兩人相視一笑，這才上了輦車。
（本章完）